第十七章

出乎預料的,一哥他們在子夜時分就全都回來了。

原本說好為了尊重他們辦案的規矩,先由他們以礦難調查組主要成員的身份去做先期調查,間中由龍隱來負責隨時跟方羽和袁華通報情況的。

可是從中午等到子夜,枯守在旅館內的方羽和袁華都沒等到負責傳遞消息的龍隱,而是等來一哥和他的全部人馬。

隻不過隔了大半天的功夫,回來的三人自一哥往下,全都臉色陰沉的像是換了個人。

“一哥,你們查成怎麽樣了?”

見狀已在心裏暗歎的方羽還沒來得及說話,早已等的上火的袁華就先衝到了一哥麵前。

“前晚事故查清楚了。很簡單,就是一次很普通的冒頂事故。出事的就是柯鵬飛和一位礦上的安全員。安全員死了。柯鵬飛已被家屬接回去養傷。”

臉色有些陰沉的一哥說到這裏,忽然深看了方羽一眼,這才繼續說道:“不過,他們有柯鵬飛口述和簽名的事故匯報材料,調查組已經連夜派人去核實了。

礦上這邊,事故現場也已經清理完畢。而且對事故責任人,也就是礦上負責生產的一位副礦長的處罰決定,和出事人員的賠償標準也在會上都定好了。換句話說,這次事故的調查工作已經基本算是結束了。”

“基本結束了?那還剩下什麽?”

這次,是方羽開口了。因為此刻,袁華已經傻了。

“明天一早全組再下井去檢查指導一番,然後等派去找柯鵬飛核實情況的人一回來,如果沒什麽大的變動,這次調查就算完事了。”

有些不合時宜的,臉上泛起飄忽笑意的方羽忽然輕笑了起來:“嗬嗬,還真是高效率啊!對了一哥,那位遇難者是怎麽個賠償法?”

“事故撫恤金八萬,安葬費五千。說起來標準要比一般情況高了不少。”

“事故原因呢?”

“檢查設備有些老化,不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遇難的那位安全員工作素質不高,平時不嚴格按規章製度進行檢查留下的事故隱患。”

“工作素質不高,平時不嚴格按規章製度進行檢查留下的事故隱患?”這下連方羽都有些把持不住了:“這是什麽屁話!難道他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這些都是調查組內那些專業人士的一致看法,如果到了明天沒有新發現的話,這些看法就會成為這次調查的最後結果,寫進報告裏去。”

一哥說到這裏,臉上卻慢慢的恢複了慣有平靜。

他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該來的總歸還是要來,避不開了!

果然,原本一直坐在那裏的方羽此時已緩緩站了起來:“一哥,那你準備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既然從這次礦難上,沒法再找到大的突破。那我們就不和他們一起攙和了,今晚咱們就直接下井裏去看看!”

一哥說到最後一句時,臉上已徹底恢複了平時笑嘻嘻的模樣,隻不過這次,笑容裏充滿了淡淡的澀意。

從早上聽方羽說說起困惑那時起,一哥其實一直都在想辦法,試圖避免讓方羽再直接插手此事。

因為他從方羽那幾句困惑的背後,聽出了方羽猶豫的真正原因。

不錯,以方羽現在的修為,的確已到了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會從形而上的角度,來思索一些事物本源的境地。可這次會連夜將他叫來幫忙,隨後又給他說起困惑的這些舉動,從一哥的角度來看,顯然還帶著另外的一些重要信息。

起碼,這種舉動表示這一些,並不僅僅是方羽自己說的那個困惑那麽簡單。

否則,方羽就不用這麽急著找他過來幫忙,並且當麵請教了。

這次方羽遭遇的對手是個普通人。

恐怕這才是給他帶來困惑的最大原因。

因為至此,方羽將要麵對的是一個和以往不同的對手。同時也將麵臨著一個尷尬的選擇。

出手,就意味著打破了正派修行人都默認的一個潛規則。而這,對現在的方羽來說,並不是件好事。

可要是不出手,顯然又會讓他心氣難平,無法令他自己心安。

所以他才會喊自己過來幫忙。

而這一喊中,即包含著方羽對自己和自己身後部門的期望和信任,也不可避免的,會包含著一些其他的東西。

所以一哥才會在答應接手後,硬堅持自己所謂的辦案規矩,不讓方羽他們再直接插手此事。而方羽也默認了他這個有些生硬的理由。

無他,兩人都明白,因為還有沒說出來的那層意思。

但是現在,一哥發覺自己的這些努力都算白費了。

因為事態的發展,已到了別說方羽,就連他都覺得震驚和憤怒,以及隱隱有些恐懼的境地。

剛才在會上,要不是有他壓著,不用等現在方羽插手,他身邊這兩位比較年輕的同伴,恐怕也早已當場就掀了桌子。

今天,從整個事件的調查過程來看,表麵上似乎一切都按正常的程序在有條不紊的進行,每個調查組成員的調查都顯得很認真很嚴謹。礦上也非常的配合,甚至連料想中,被調查一方慣有的推諉和搪塞舉動都沒碰上幾次,可以說調查工作進行的很圓滿,也很順利。

可是就在這一番順利圓滿的背後,一哥和他的兩個年輕同事卻都感到一種令他們全都毛骨悚然,而又焚心似火的憤怒和隱隱的恐懼。

因為整個貌似正常的調查過程中,不管是開會討論還是走訪調查,他們遠比常人敏銳的直覺和以往辦案的經驗,都在時時刻刻的提醒著他們,他們此刻正在被一個巨大的,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實際存在著的無形巨網給緊緊包圍著。

不管是調查組裏的所謂專家,還是調查組內相關管理部門的那些官員,也不管是礦山配合他們調查的管理人員,還是被走訪詢問到的那些礦工,無不在用他們各自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那些蛛絲馬跡,隱約的向他們三個人昭示著一個可怕的信息。

“俺們這疙瘩,都是自家人。”

而順利的調查和隨後得出的圓滿結果,讓一哥在更加肯定了這個可怕感覺的同時,也硬生生憋了一肚子發不出來的怒火和極度的震驚,

“既然現在這樣調查不出什麽,那咱們就來換個方式!”

這是他和兩位同伴在初步總結會散了之後,驚怒之餘的第一個共識。

相比之下,他原先心裏對方羽插手的那點顧慮,也就成了暫時顧不上的小問題。

“那還等什麽?現在去正是時候!”

方羽注意到了一哥笑容裏的苦澀,所以說話的時候,他臉上原本飄忽的笑意中也閃過了一抹相同的澀意。

隨即,方羽臉上飄忽的笑意就變成了一片如水的清冷:“一哥,今天礦山這邊是誰在接待你們調查組?”

“煤山礦業集團的一個副總,董事長金耀華據說明後天要參加省裏一個重要的會議,所以沒能過來。”

“我猜就是這樣……袁華,你馬上動身去金家坳跟著他,在注意自身安全的基礎上,不妨擺明車馬。”

方羽說話的時候語氣很平淡,可一哥卻聽得心驚不已。

但是此時此刻,他也不好開口阻攔,心念一轉間,便衝著楊冰也發出了命令:“楊冰你跟袁華一起過去看著金耀華,在我沒找到證據、沒給你進一步命令前,不許跟他直接衝突,不然回頭我們會很被動。”

原本一愣之後,隨即便已大喜的袁華剛準備動身,卻被一哥的這個命令給弄的不快和躊躇了起來:“方大哥……”

“過去之後聽楊冰的,再說擺明車馬也不一定就要起衝突。放心,我想用不了你等多久,快去吧。”

“哈,我明白了,各位回見!”

袁華大笑著抱拳,轉身跟楊冰去了。

進屋後,一直都沒出聲的龍隱眼瞅著他倆出門,張了張嘴最後卻還是忍住了。

一哥看到方羽這麽安排,心放下了大半,隨即也不再去管楊冰他們的離去,而是將目光轉向了龍隱:“去找他們安排一下,我們三十分鍾後下井檢查!”

“楊兄,那裏就是金家洞。”

深沉夜幕中,身體一落地,剛顯出身形的袁華就給楊冰指出了目的地。

“果然氣派不凡,難怪巴彥上師他們會駐錫在這裏不願離開。山腳下那片老樹林,莫非就是金家坳三景之一的棗林?”

剛站穩的楊冰抬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距離小山不遠處的那一片石山中央,有一片堪稱雄偉的建築依著高聳的石山而起,分三個梯次的建築群幾乎遮住了石山中央的大片石壁。

石山腳下,也就是距離那群建築直線距離不足一公裏的地方,波濤洶湧的大河在那片光禿禿的老樹陪伴下滾滾東流而去。

深秋的夜幕中,這裏呈現出了一派靜謐到有些蕭瑟的景致。

“不錯,石山古洞,棗園風光和大河落日,就是所謂的金家坳三景。咦?”

袁華剛接口說到這裏,忽然臉色一變,驚疑不定的目光立刻就從遠處收了回來,望向了楊冰。

楊冰的臉上也幾乎同時變色。

兩人的目光彼此一個交匯之後,兩人不約而同的一伏身,消失了在了原地。

霎那之後,等兩人的身影再度憑空而顯時,已到了石山的山腳下。

腳一落地,還沒站穩的袁華又猛地從地上騰空而起,接連幾個後空翻後,這才重新落地站穩了身形。

隻不此時過,他的臉上已布滿了一片驚疑不定的陰雲。

楊冰的遭遇和他差不多,也幾乎就在現身的同時,又觸電般的飛退出了好遠。堪堪退到了袁華身側,這才站穩了腳跟。

而他的臉上,此時也是一片陰雲。跟袁華不同的是,他臉上的這片陰雲,更多的卻是一片深深的恐懼。

“楊兄?”

袁華站穩的同時,曾試著往前挪過一步,可馬上就像觸電似的又退了回來。

而臉色也在這一步進退的瞬間,變成了一片雪也似的蒼白。

才不過眨眼的功夫,麵前這詭異的氣息和陰冷的冰寒業已強盛到了如此的地步。而空氣中,隱隱散發出的那種略顯熟悉的氣息,也讓袁華在顫聲開口的瞬間,就已明白,這下遭了!

“妖氣!衝天的妖氣!”

果然,楊冰同樣變的有些蒼白的臉色和他同樣有些發顫的聲音,驗證了袁華的預感。

剛才,原本感應到了這金家洞內某處異常氣息的兩人原本準備直接進到地頭,可是沒想到剛到石山腳下,一片勃然而起的陰寒就已像是不可抵禦的怒潮一般,帶著他們根本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們的身形逼落在了半途。

而且還在將他們逼落之後,又足足趕著他們回退了數十米,這才脫出了這股冰寒、詭異的力量影響。

“果真是妖氣!”

袁華在預感被楊冰證實之後,心裏就猛地咯噔了一下:“這裏怎麽會有妖氣?難道是……”他慘白著臉,將目光轉向了臉色同樣蒼白的楊冰。

“五通神?”

稍一遲疑之後,楊冰的嘴裏幾乎和他一起冒出了同樣的一個詞。

兩人的臉色越發的壞了。

因為通過剛剛的接觸,他倆心裏都明白,憑他倆的能力,現在連往前踏一步都做不到,更談不上再去做些別的什麽。

隻不過眨眼的功夫,一片灰蒙蒙的霧氣迅速在夜幕中升騰而起,就連夜空中原本還算明亮的那一輪彎月,似乎都被這天地間忽然湧現出的這片霧氣給遮掩的暗淡了下來。

這樣生猛的妖物,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它現世?

情急之下,渾然忘了再想其他的兩人對視了一眼,齊齊咬牙準備豁出去一探究竟的前夕,越發濃厚的妖氣傳來的方向,卻響起了一聲低沉而又雄渾的吟唱聲。

這像是和尚誦經似的禪唱,一聲聲連綿不斷的回響在整個石山上,可交遊也算廣闊,見聞也算廣博的袁華卻聽不懂這是在唱什麽。

隻是這低沉而又雄渾的吟唱聲響起的時候,身前剛剛還令他凜冽生寒的那一片陰冷忽然就有了回縮的跡象。而夜空中,剛剛暗淡了許多的那一輪彎月,也似乎隱隱有了恢複清亮的趨勢。

“梵文的心經,這是巴彥上師在拚命了。”

楊冰可和袁華不同,這把聲音入耳的瞬間,就已聽出這是有大德在用梵文詠唱心經來伏魔。

而這裏,能用梵文吟唱心經的人,似乎隻有那位即便是雪域高原上,也有著赫赫之名的巴彥上師。

所以他在趕忙從身上摸手機的同時,也低聲給袁華做了個簡單的解釋。

他到底是出身雪域佛門的子弟,而且這些年在特殊部門中也算久經曆練,當禪唱聲入耳的瞬間,他一腔剛被恐懼和震驚給刺激起了的熱血便立刻平複了許多,而理智也迅速促使著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給這次行動的負責人一哥打電話匯報此事。

半分鍾後,低沉而又雄渾的禪唱聲依然在夜空中轟響,而鼓起全身能量,全身隱現淡黃色光芒的袁華也已追著緩緩回縮的陰寒快踏上了上山的石階。

可此時的楊冰卻在手機裏傳來的那一聲聲柔和女聲中,恨不得把手機給扔了。

“你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我操!”

心急如焚的他惡狠狠的咒罵了一聲後收起了手機,一個縱身就追到了袁華身後。剛要跟著也踏上石階,忽然就看到距離他隻有一步之遙的袁華身上黃芒一閃,隨即人便猛地的向後倒撞了下來。

“袁華!”

他伸手試圖扶住袁華,可沒想到手掌剛觸到袁華,就被他身上的那股大力給一起撞了出去。

還好,這次撞的並不是很遠,也隻不過是踉蹌了三步的距離。可就是這一撞,卻讓他的腦海中,頓時響起了一片鬼哭狼嚎似的怪音。

“嗡嘛呢唄咪吽舍!”

他在腦海中怪音剛起的瞬間,翻飛的雙手就已配合著口中暴喝而出的六字大明咒開始了結印。

而他身邊的袁華,也在身體剛剛站穩的同時就已在渾身淡黃色光芒大漲的瞬間發出了低吼:“奪魄魔音!楊冰小心!”

而此刻,剛還轟響在夜空的那把低沉禪唱聲也猛地的宏亮了起來,一聲聲巨大綿長的吟唱聲就像黃鍾大呂在轟鳴著一般,重重的敲在了楊冰口中咒語的間隙。

楊冰渾身一顫,六字真言出口的同時,人已在滿臉的莊嚴肅穆中以金剛座盤坐到了地上。

下一瞬,他口中也響起了渾厚綿長的禪唱。

同樣是袁華聽不懂的禪唱幾乎就在楊冰吟起的瞬間,就和原來響遍了夜空的那把禪唱聲融合到了一起。

一聲聲殷雷般雄渾綿長的吟唱聲頓時響徹了天地,一時間,整個天地間似乎都在這震耳轟鳴的佛音中顫動不已。

立刻,袁華就感覺到了剛還試圖反撲的陰寒就像見了陽光的雪一般迅速消融的飛退。

麵對這種遠比自己強了不知多少倍的對手,此時的他找不到任何有效的辦法,所以隻能在回望了閉目專心吟唱的楊冰一眼後,他再度咬牙掠起了身形,往山上撲了過去。

現在的狀況,證明山上的那家夥還不曾完全脫困,如果能趁著楊冰他們還能壓製它的功夫,衝進去說不定還有機會。

因為剛才,為了壓製那股冰寒的反撲而猛然宏亮了起來的禪唱聲,已讓距離石山不足兩公裏的金家坳村落中,接連亮起無數的燈。

為了這身後肯定會蜂擁而來的人們,袁華已經決定,拚了!

至於這裏為何會出現這種狀況,上麵那個東西究竟是不是那個所謂的五通神?此時的他也顧不上去細想了。

甚至就連他心裏極佩服的方羽會不會知道這裏的變化,能不能及時趕來,他全都顧不上去想了。

拚了!

這是他如電般的身影掠過寺廟外牆時,心裏的唯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