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名為悲願的祈禱(四十四)

鹿兒島的冬天擁有整個日本最美的景色。霜凍過後漫山遍野都是梅花和山茶,幾乎每片山上都有天然的溫泉,當天氣最寒冷的時候還可以看到猴子們成群結隊的從山上跑下來覓食。這裏的居民都很善良,會接待這些山上下來的遊客。

麻生真覺得胃裏酸酸的,有一股食道被什麽東西卡住了的惡心感,幾天都沒怎麽進食了,她嘔了一陣子也沒嘔出什麽東西來,隻好坐在落雪的屋簷下歎氣。

“身體不舒服嗎?閨女。”外婆正在剪紅辣椒,斜眼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瞧了瞧她。

“就是覺得有點暈暈的,想吐。”麻生真說。

“紀生晚上回來的時候讓他帶你去診所看看吧。”外婆笑。

麻生真搖頭,表示真沒有什麽大事。

“你多久沒來月經了?”外婆突然問。

麻生真愣了愣,突然一蹦三丈高:“不會吧?”

外婆嗬嗬嗬地笑。

“歡迎光臨。”

“請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餐廳裏最後一對情侶客人走了,鬆本紀生抬頭看了看牆麵上掛著的時鍾,領班的大叔瞧見了他這一舉動,樂嗬嗬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紀生君,今天早點回去休息吧,店裏留給其他人打掃就行了。”

“嗨,不用了,我很快就能拖完地了。”鬆本紀生笑著說。

“呀,真是勤奮啊紀生君,按照這樣的表現,來年就能升為主管了吧。”領班大叔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那我先走了,紀生君。”

“嗨,您辛苦了。”鬆本紀生彎腰鞠躬,等到領班走後才偷偷地抹了把汗,別看這個大叔一臉和善,其實這裏的服務員都知道這個家夥其實是個相當嚴厲的家夥,要是剛剛鬆本紀生順著他的話早點下班的話,明天餐廳主管就能從領班那裏聽到他早退偷懶的壞話。

他好不容易才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找到一份薪酬還算不錯的工作,可不能因為一時的偷懶而丟掉了,那會讓他懊惱很久的。像他這樣的高中輟學生根本沒資格要求那麽高,雖然在這裏幹活辛苦了一點,但是隻要每天回家能看到真的笑臉,聽她說一句:“歡迎回家”就感覺很幸福和滿足了。

“喲西,加油吧。”他拿起拖把,開始了一天工作的收尾工作。

“不、不不不好了。”今天回到家的時候,等待鬆本紀生的卻不是笑臉和問候,而是麻生真慌慌張張的模樣。

“怎麽了?”他問。

“我我我我、我……”麻生真低著頭。

“懷孕了。”外婆補充道。

啪的一聲,鬆本紀生從外麵帶回來的鯉魚燒掉在了地上。

“怎麽辦啊?懷孕什麽的……”麻生真抓頭,“完全沒準備!”

“我、我也沒準備。”鬆本紀生說。

“要、要不,我們打掉吧。”麻生真猶豫了很久,還是怯怯地說出了這句話,“我也還在找工作不是嗎?如果懷著孩子的話……”

鬆本紀生皺眉,麻生真立馬補充道:“我也跟外婆商量過了,她說以我的年紀還不適合生孩子,況且……”

“況且什麽?”

“如果我父母知道我懷了孩子的話,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徹底沒法複原了。”她弱弱地說。

“你真的決定好了嗎?”鬆本紀生有些不忍,他知道打孩子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多大的身體負擔。

“大丈夫。”麻生真說:“我之前有個初中的同學,她很早以前就打過孩子了,不會有什麽事的放心。”

“那……”鬆本紀生低頭,他雖然舍不得,但是也明白現狀根本不允許他倆生孩子,他連養活自己和真都困難,更逞論再加上一個孩子?

鬆本紀生向領班借了一筆錢,跟真一起坐上了去縣城裏的電車。

“下一位,麻生真!”

“嗨!”

麻生真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像是課堂上被點名回答問題的學生一樣緊張,手術室的門打開,護士推著消毒了的醫用器材先一步走了進去,望著那些被洗過的亮晶晶的刀和鉗子之內的東西,麻生真忍不住微微發抖。

紀生顯得比她還緊張,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這一刻很多關於打胎的不好的新聞報道湧進了他的腦海,他死死瞪著麻生真,似乎生怕她就這樣一走消失了一樣。

“沒關係的。”麻生真安慰他,勉強扯出一絲笑:“你看周圍那麽多女孩子都跟我一樣,不會有事的。”

鬆本紀生咬著牙,眼眶通紅,最後他別過頭去,慢慢放開了手。

麻生真跟隨護士走進了手術室裏去,門被關上,“手術中”的指示燈亮起。

安靜,死灰一般的安靜。

鬆本紀生坐在走廊上,大腦一片空白。在麻生真走進去的時候他感覺似乎有一片黑洞將她吞噬了,眼前出現各種各樣的幻覺。

她想起之前報道上說,人流的成功率其實隻有75%,也就是說正常流程下每4個打胎的女孩子就有一個可能出現意外,而其後的“補救”措施非常簡單粗暴,甚至稱得上原始野蠻。人流的死亡率雖然不高,但是壞情況下很有可能導致大出血和遺留下婦科病,很多打過胎的女孩子終生不能再生育,留下一身的病根。

他越想越害怕,感覺全身泛寒,她他想象手術刀切進麻生真的屍體,血流了出來。

他雙手摟住肩膀抱在一團,瑟瑟發抖。

“爸爸,爸爸。”

他又突然聽見一道小孩子的喊聲。

“誰?是誰在喊?誰家的小孩子走丟了麽?”

他茫然四顧。

“爸爸,你不要我了嗎。”小孩子的聲音顯得很委屈。

“你在喊誰?誰是你爸爸?”他問。

“那我走了。”小孩子說。

“難道你在喊我?難道我是你爸爸?”他突然打了個寒顫。

“爸爸……”

“真煩真煩真煩!”他雙手抱頭:“走開走開走開!我不是你爸爸!我沒有孩子!”

“哇”的一聲,小孩子哭了起來。

他心裏終於有些不忍了,他最煩小孩子哭,尤其還哭得這麽傷心這麽絕望,簡直就像是……被什麽重要的人拋棄了一樣。

他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發過誓,以後要是有機會做父親,絕對要當一個稱職的好父親,絕不會像自己父親那樣混球。

可是現在自己不就很混球麽?那可是一條生命啊!屬於自己和真的生命,就這樣被自己殘忍地拋棄。你聽他哭得多麽傷心啊,你他媽怎麽下得了狠心?

小孩子的哭聲弱了下來,他能感覺到他或者說她正在離自己遠去。

“等等!”他大叫,突然猛地睜開眼睛,“等等!”這次他是真正的大聲喊了出來,聲音在醫院寂靜的回廊上來回呼應,化作幾千聲“等等”。

所有人被他的舉措嚇了一跳,他再也顧不得其他,突然一下子向手術室的方向衝了過去。

“先生,先生你要幹嘛!先生現在不能進去!”

他不顧護士的阻攔,一肘子狠狠地撞在門上。可是門被從裏麵鎖死了,他撞不開。

“等等!停下!真!”他趴在玻璃上,用手使命地敲門,大喊。

剛打完麻醉劑的麻生真回頭,醫生也回頭,齊齊看著突然像是發瘋了的他。

醫生迫於無奈還是打開了手術室的門,讓他這麽鬧下去手術也沒法繼續做。

“你幹嘛?”

麻生真問闖進門來的鬆本紀生。

“我們、我們不做手術了!”鬆本紀生拉起她的手:“我們走,我們把孩子生下來吧!”

“誒?”麻生真瞪大了眼睛。

“可是,錢都交了啊……”麻生真說。

“沒錢了可以再賺,可這是我們的孩子,沒了可就真沒了!”鬆本紀生說。

“你是突然間怎麽了?”麻生真關切地摸了摸鬆本紀生的額頭,確認他是不是發燒。

“我想好了,真。”鬆本紀生看著她,認真地說:“我們……把孩子生下來,我向你保證我會是個好父親的,我發誓。”

“你們出去商量吧。”醫生一收手術刀:“別耽誤下一位病人!”

鬆本紀生不由分說,將麻生真從手術台上抱起,走了出去。

“真的要生下來?”

“嗯。”

“那……”

“別擔心,我會努力賺錢的。”走出手術室的時候,鬆本紀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突然覺察到有人似乎在看他。他側頭望了望,一側空曠的走廊人,孩子咧開嘴,對他露出甜美的笑容。

“是個女兒啊,真漂亮。”他也笑了。

“你說什麽?”麻生真一臉見了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