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野犬與獅子(三十九)

“醒過來!呂林!”奧丁還在紅色的心髒外呼喊,他全身都已經被那種紅色斑紋爬滿,並且侵蝕出道道血跡,盡管他是北歐神話中高高在上的天神, 可是麵對這種力量來說還是顯得如此無力和蒼白。

突然有血從呂林的軀體裏湧出,源源不斷,簡直像是鑿通了一口血井!洶湧的紅色波濤席卷了無計可施的奧丁,紅色的心髒外殼被這股源流撐破了,像是一滴顏料滴進白紙,紅海正在迅速地被它染色!

它來得如此迅速也如此凶猛,即使是站在極遠處觀望的人群都無法避開,人們在這股紅流中無助地掙紮,發出刺耳的慘叫。這些血液像是硫酸般具有強烈的腐蝕性,但凡被它沾染上的人,骨肉即刻分離,於是這裏變成了一塊受煉的地獄!

奧丁艱難地從紅流中探出頭,他是天神,勉強能支撐自己不被侵蝕,可這也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他沒有更多的能力去保護英靈殿的屬下,況且他對這些凡人的性命也不屑一顧。

他努力地望向紅流的源頭——那個白色的人影,此刻呂林重新睜開了眼,隻是黑發像是染霜般的枯萎變白,並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奧丁第一次看的時候它才剛剛垂地,可是等他再次從水裏抬起頭時,那些白色的發已經如同海藻般漂浮到了他的麵前,隨著海浪起起伏伏。

奧丁知道此刻這個人已經不能被稱為“呂林”了,名為“破軍”的神明奪取了他的身體,意識正在重生。

他也終於絕望,事到如今已經無人可以阻止這場災難了。破軍一旦重生就沒法再被殺死,這是他在萬年前就明白了的事實。

紅潮、黑夜、鹹風。那個白色的人影在海麵上凝然不動,像是整裝待發的君王。

“你?”當某一刻,他的視線與海麵上的奧丁相碰撞時,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仿佛一朵小小的火花在他的眼底被點燃。

奧丁不敢回答,隻覺得心髒劇烈地跳動,像是要突破胸腔冒出來。他沒有資格說話,在破軍麵前他渺小如同蚍蜉。

“好久不見。”他說,像是尋常的招呼。

然後他一步步向奧丁走來,彎腰,向他伸出援助之手,臉上帶著親切的笑。

奧丁不敢拒絕,誰敢拒絕他的邀請呢?即使現在破軍將刀遞到他的手裏,命令他自殺他也不得不服從。

“這一次,你沒有逃。”他凝視著奧丁的獨眼,“為什麽?”

奧丁還是不回答。多年後的重逢,他想過自己該如何麵對這個昔日熟悉的同伴,該以刀劍還是微笑?或者最好是永遠再不相見。

破軍卻笑了起來,是那種歇斯裏地的狂笑,肆無忌憚卻又情真意切。是啊,他終於意識到了真正的“存在”,又為何不能在此時狂笑呢?這種感覺久違了多少年了?沒有人說得清楚,即使是惡魔在勝利之時也是有權利發出狂笑的吧?

他勝利了,擁有了完整的實體,古神破軍從地獄裏爬了出來。而他曾經發誓,待他重新君臨世界之日,那欺世盜名的惡徒們,必將體會來自地獄深處的寒冷和恐懼。

紅色的獵刀出現在他的手裏,下一秒即貫穿了奧丁的胸膛,奧丁隻是瞪大了瞳孔,他沒有反抗,不是因為沒有能力。這樣簡單的穿刺任何人都有反應的時間,他隻是沒了勇氣。

獵刀刮擦著奧丁的骨頭,這一刀顯然並不足以要了他的命,古神又豈是如此容易殺死的?但痛苦卻是加倍的,作為萬年前背叛了破軍的報複,他享受著這一折磨的快感,對於他來說如今殺死奧丁又有何值得高興的呢?他已經是高高在上的皇,皇需要的是臣民而不是屍體。

“為何不逃?”他再問:“像萬年前那樣,卷著尾巴,拋棄你的同伴,天涯海角。”

“因為我累了。”奧丁終於有了說話的勇氣,疼痛扭曲了他的聲音,但他竭力保持著鎮靜:“獨活下來這麽久,我已經厭倦了。如今死亡於我來說又有何可懼的呢?”

“你在後悔,那是什麽?”

“啊,我在後悔。後悔那時自己的膽小。後悔沒有同他們一起共赴戰場,後悔——沒有加入殺死你。”

“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著抽出刀,將凜漓的鮮血潑灑在腳下,“殺死我?你們沒有那樣的資格!讓我告訴你一個事實吧,天回,從一開始,我跟你們——就不是同類!”

他縱聲狂笑,世間再無那樣酣暢淋漓的笑,俯瞰天地,縱橫捭闔。那是真正站在頂點的人才能發出的宣言,由始至終他就是——天下第一!

奧丁體力不支緩緩跪地,他和破軍之間的差距是明顯的,就像普通人之於靈族,無從掙紮。

事到如今已經無人可以阻止破軍的步伐,即使是聖子也不能,破軍說得對,從一開始他跟其餘幾神就不在一個級別,同樣是飛在天上的生物,雄鷹當然比麻雀要厲害得多。

可是破軍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他丟下刀,猛地一下子掐住自己的喉嚨,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什麽?”

奧丁瞪大眼瞳,他看見在短短幾秒之內,破軍的臉色變換了不同的幾個表情,先是驚恐,然後是笑,再是憤怒,再變成大笑。

“你是誰?”他大吼著問,可是麵前根本沒有其他人存在。

“不對!不對!你不該還存在才對!”

“為什麽?哪裏出了錯?”

“區區一個凡人!區區一個凡人的意識!”

看著臉龐扭曲的破軍,奧丁終於明白了實際情況,破軍並沒有能夠完全抹滅呂林的意識,他重新蘇醒了過來,於是現在這幅軀體內居住著兩個靈魂,一個屬於天神,一個屬於凡人。

“為什麽?怎麽會?”這同樣是奧丁此刻腦海裏的疑問,“為什麽一個人類的意識能夠抵抗住破軍的侵蝕?”

“我贏了!”

“不,贏的人是我!是我!”

破軍扭曲著臉龐大叫,兩種意識互相爭奪著這幅軀體的支配權,像是兩種分裂的人格在舉起刀劍互相戰鬥。於是軀體隻能用手抓撓著頭皮,像是要將自己分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