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覺醒(六)

這一擊居然是芬裏厄占了上風!男孩從地上爬起,塌陷的胸腔很快又恢複了原貌。但暴虐的芬裏厄已經率先衝來,他根本來不及鍛造新的武器,隻能抬起手臂硬抗芬裏厄的衝擊。

盡管此刻他擁有了魔鬼般的外貌,但論體型卻依然隻是普通少年的規格,與城堡般龐大的芬裏厄相比簡直好像猴子麵對大象。但他並不打算運用更多的靈紋來進行這場戰鬥,與蠻獸的戰鬥就要用牙齒和爪子來進行廝殺!

那隻抬起的手臂與芬裏厄拍下的爪子相碰,地麵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開裂,但預想中的衝擊結果卻沒有發生。他穩穩地站立,反而是芬裏厄後退了兩步,然後轟地一下子癱倒在地。

但很快它又重新站了起來,一人一狼皆已血性大發,它們不停地撞擊,身影模糊成兩條細線,從天空一直打到地下,大地在這樣的戰鬥下裂開,黑森林裏到處騰起濃密的煙塵。

最後他們在最初開始戰鬥的地方停下,芬裏厄突出的兩根犬牙都已斷裂,身上的皮毛更是缺一塊少一塊,鮮血染紅了他的外表。而站在他對麵的男孩也並好不到哪裏去,他的一半膜翼被芬裏厄咬斷了,正狼狽地喘著粗氣。

“你在堅持著什麽呢?芬裏厄。”男孩問:“隻是不想死去那麽簡單嗎?還是——想要跟他們做最後的告別。”

芬裏厄咬牙,從赤縫間發出低低地嗚咽,它預感到這就是男孩的最後一擊了,接下來的一擊將決定它的命運,要麽在這裏撕碎聖子的翅膀吞食他的骨血,與耶夢加得和赫拉重逢。要麽以這樣一種醜陋的形態死去,留下耶夢加得和赫拉孤獨地活下去。

不,如果他死,他不敢想象以男孩此刻表現出來的暴虐,是否會放過自己的弟弟們……

所以他絕對不能死!他死了,就再也不能保護自己最重要的親人了。

“不知道你聽過這樣一句話沒有?芬裏厄。”男孩重新凝聚身形,緩緩飛到了空中:“在曾經靈族的世界裏,每個人從出生到死去之時都必定是孤獨的。他們不會有熱情的迎接,也不會有深情的告別。他們隻是孤獨地降臨,然後再孤獨地死去。就像大象,他們在臨死之前總會悄悄的離開家,然後找一個絕對不會被家人發現的地方,獨自麵對死亡。”

他仰頭:“多麽寂寞啊,就像生命本身。所以後來在我創造的靈族世界裏,我改掉了這條規則,我讓你們得以品嚐誕生的喜悅,同時也體會失去的痛苦。可是這樣真的是對的事情嗎?”

他搖頭:“不,這是更加殘忍的事。所謂靈族,就該是孤獨的。”他終於恢複到了全盛的狀態,並且燃起空之瞳操縱了空間,於是遠處正在向這裏奔來的耶夢加得突然迷茫了,它看向麵前一望無際地荒蕪,城堡、黑森林、哥哥……全部消失不見了。

男孩再次用同樣的方法凝聚刀劍,這一次粹取金屬的時間更長,於是鍛造出的武器更加堅固鋒利。

他從天而降,芬裏厄咆哮,它知道自己已沒有機會閃躲,於是再次舉起爪子格擋。

隻是這一次,刀劍突破了它的防禦,它們分別插進了芬裏厄的雙瞳,鮮血入柱!

男孩踏在芬裏厄的鼻尖上,渾身染血,他低頭憐憫地看了這頭巨獸一眼,然後腳尖輕輕一點。

芬裏厄龐大的屍體重重砸地,這一次,它再也不能爬起。

他又走向遠處一直在觀看這場戲目的觀眾——黑翅鳥。

“不跟你的孩子做最後的道別嗎?”他沒有看向哈裏曼或者任何的其他人,隻是偏著頭望向傅天城。臉上浮出孩子般天真的笑。

“我們曾經也有過一段快樂的父子時光啊,不是嗎?”他說:“那時候我們一家四口窩在那間不足50平方米的舊房子裏,你早出晚歸,媽媽是全職太太負責照顧我和妹妹。每天我都在你的摔門聲中醒來,而傅曉就睜著大大的眼睛看我,小聲問“是不是爸爸媽媽又吵架了”。我就安慰她說不是,隻是那扇門壞了啦。周末的時候,偶爾你也會帶著我們去外麵玩,傅曉吵著嚷著要去遊樂園坐海盜船,耍賴撒潑咬耳朵樣樣都會,她從小脾氣就倔,一旦看上了什麽東西,不得到就絕不會罷手。你沒辦法隻好掏出錢包,對媽媽說要不下周你就在公司吃午飯了吧,還可以省來回一趟的公交錢。然後買了兩張票送我和她上去玩。”

他輕聲說著,表情愈發傷感,好似真的在懷念:“如果你自始至終就是假的父親,又為何要如此刻意地對我們好呢?”

傅天城靜靜地聽著男孩的提問,他突然也笑了,“因為我是你們的父親啊,即使隻是冒牌貨,也得做好本分的工作不是嗎?”

男孩偏著頭:“或許在那些時刻,你自己也忘記了原本的身份,而真的以為自己是傅天城了吧?一個人披著別人的皮囊太久,就會逐漸從骨子裏變成那人的樣子了。”

“也許。”傅天城點頭:“我從未後悔過當你們的父親,即使隻是短短的幾年時間。”

“那當年你將我送去九重增城之時,可否產生過內疚和後悔呢?”

“當然。我是那麽的不舍,甚至想過要放棄。可是我能帶著你們去哪裏呢?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這麽多年,你對傅曉好嗎?”

“盡我所能。”

男孩點頭:“嗯,那就夠了。我原諒作為父親的你了。”

“是嗎?”傅天城安心地笑了:“謝謝,這麽多年來,這是我最大的一個心結,今天終於可以解開了。”

他拔出了腰間的匕首,“不管怎麽說,我終究當過你的父親,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至少你不必因此承受內疚。”

男孩低頭,撫摸自己的心髒:“內疚?不,那種東西,隻有那個懦弱的孩子才會有。”

“也對啊。”傅天城歎氣,“那就讓作為父親的我送給自己孩子最後一份禮物吧。聖子的第一副遺骸被我放在老家了,鑰匙我留在了你在新家的台燈下。這麽多年過去那所老房子都還沒被拆遷,也真是奇跡啊。”

他笑著說:“那本來不是我的任務內容,但我想有一天你終究會需要用到它,於是就從石家那裏弄過來了。”

“謝謝。”男孩輕聲說。

“終於長大了啊,我的孩子。”傅天城在地上坐下,緩緩閉上眼睛,將匕首插入自己的心髒:“我一直在想,你要是長大了會成為什麽模樣,會不會長得有些像我呢?還是更像你的母親?如今來看,果然,還是……像我一些啊……”

男人最後的微笑保持在臉上。男孩閉著眼,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哈裏曼也不敢說話,他和其它黑翅鳥此時一點都不好受,一直承受著那股難言的壓抑和痛苦,很多時候哈裏曼都想幹脆像傅天城那樣拔刀自殺算了,這樣說不定還好受一些。

直到男孩再次睜開眼,他臉上沒有痛苦,隻是笑得空洞而蒼白,緩緩說:“你們不是想要複活所謂的祖神嗎?正好,我也有一些舊賬要找他清查。”

“聖子你這是什麽意思?”哈裏曼震驚著問。

他不說話,隻是突然從哈裏曼懷裏抽出匕首,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大開殺戒的時候,他卻突然用匕首劃開了自己的手腕,鮮血噴灑而出。

“拿去吧,你們需要的祖神之血。不要再去找龔衍和塔提娜的麻煩了。”他將匕首遞還給哈裏曼,哈裏曼顫抖著手接過。

“怎麽?不相信嗎?”男孩笑了:“難道你們不知道,我才是那個男人的第一個孩子嗎?他將自己完整的血脈和能力都賦予給了我,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確是我的父親。而我,顯然是個令他很失望的孩子啊。”

……

……

傅曉做了個夢,夢裏她又回到了小時候的那間屋子,她和自己哥哥共同生活了五六年的小屋。

她睜開眼,看到自己哥哥熟悉的臉龐,外麵傳來摔門而去的聲音,她猛地一抖,小聲問:“爸爸媽媽又吵架了嗎?”

男孩笑著,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不,隻是門壞了而已。”

“那這周末他還會帶我們去遊樂園坐海盜船嗎?”她怯怯地說:“我有點害怕……”

“會的。”男孩說:“我會陪著你,所以不要害怕,抓緊我的手就好。”

天使緩緩睜開疲憊的雙眼,遠方殘陽如血,紅色的日輪正要消失在海平麵之下,將波光染成一片醉人的深紅。

她聽見海鷗的鳴叫,鹹熱的海風撲打在她的臉上,風裏有人用笛子吹著一首古老的船歌,歌聲縹緲如同薄雲。

“醒了嗎?”有人問:“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聲音很熟悉,如同每一個夢境裏出現的那樣,無數道不同的聲音交疊在一起,無數張臉龐拚湊在一起,最後總會化作一個人的聲音,一個人的模樣。

她怔怔地回頭,眼淚滑落臉龐:“哥哥……”

“別哭,亞特蘭蒂斯。”

白發的男孩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如同往日那般輕柔:“我回來了。這次,讓我們去奪回那些原本就屬於我們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