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死亡之城（三）
隻有阿妮知道他去了哪裏。
深夜，她簡單收拾後，趁著護衛打盹之時偷偷溜出了拉克遜公爵府，她要去找他，去一個絕對能找到他的地方。
她還記得很久之前他對她說過的一番話，或者說，隻要是他的言語她都記得。
“阿妮，你有最想去的地方嗎？”
“ 恩？啊……帝都卡蘭貝勒吧……想去那裏看看……”
“嗬嗬，我就不想去那種地方。來來往往都是亂七八糟的人，有什麽好的？你知道我想去哪兒嗎？”
阿妮將頭埋得很低，輕輕搖頭，表示不知。
少年的手指遙遙指向遙遠的東邊，那裏，有黃沙飛舞，飄渺彌漫天際。
“我啊，想去大漠的深處探險，那些探險家講的離奇故事，以及給人希望的綠洲，真的很令人向往呢！”
她看著他微笑的側臉，那一刻，少年蒼白的臉上湧現出了難得的紅潤，眸子裏映照出的神采飛揚，隨風翩翩飛舞，光芒萬丈。
“慕斯，少爺，等我，等我……”
飛舞的黃沙割傷了她露在外麵的臉龐，頭頂上方，烈日揮發著熾熱的陽光。她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跌倒爬起，慢慢走向大漠深處。視野所及之處，盡是一片金黃，單調得令人絕望。她害怕，十分害怕，害怕沙漠中的毒蛇，害怕吞人於無形的流沙，害怕頭頂的烈陽將自己烤幹，害怕前方永遠單調的黃沙。但她知道，他就在前麵，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點就能看到他了。
三天？還是更久？但她知道，她到極限了。腳底早已失去知覺，喉嚨像火燒一樣，連頭發都快要燃燒起來。意識消失之際，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順著斜坡向下滾，以及聽到了不知道是自己幻想的還是真實的驚喜笑聲：“阿妮！？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
終究，她還是找到了他。
當她在他懷裏醒來時，她再也顧不得什麽身份之別，埋頭在他懷裏痛哭起來：“我找到你了，慕斯，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看著她流淚的臉龐，輕輕的拍了拍她的頭，出聲安慰道：“傻瓜，我在這裏，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也隻有你能找到我。”
良久，她終於停止了哭泣，反應過來自己剛剛作出了怎樣的行為後，便立刻離開了他的懷抱，跪在地上顫聲說：“少爺對不起，剛剛阿妮……阿妮冒犯了少爺，阿妮該死。”
他就那樣直直的盯著她，眼中有說不出的哀傷，半天，出聲道：“阿妮，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她驚呆了，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慕斯，看著他美好蒼白的臉龐，看著他斜飛的眉，涼薄的唇，挺翹的鼻，溫柔的眼。
她當然喜歡他，從他救她回府的那天起，她就喜歡上了他，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了他。無數個夜晚，她都在夢中想，要是自己也有愛他的資格，那該有多好？可惜，自己隻是個卑微的侍女，最低等的下人，一個被他好心救活的乞丐。
大滴的眼淚順著她的眼角落下，慕斯，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可是，正因為愛你，我又怎麽忍心讓你為了我墮入萬劫不複之地呢？你是王指定的女婿，是雲雀公主的丈夫，又怎麽能違背王的命令呢？
她張大嘴，大口的吸氣，心中的疼痛快要將她吞噬，慕斯，對不起，我不能愛你，你更不能愛我。
她出聲，那麽的嘶啞：“慕斯少爺，對不起。”
他看見他眼中消逝的光芒，以及濃密得化不開的哀傷。
下一刻，他閉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她才想起，他的心髒一直都有問題，從小藥就沒斷過。每天，當她把熬好的藥水端給他時，他總皺眉問道，語氣像個小孩子：“喝完後，就有阿妮做的紅豆糕吃了嗎？”
今次，他離家出走已有七日之久，也就是說，他已斷藥七日。
“我一定會救你，慕斯，我一定要救你。”她埋頭在他懷裏，大滴落淚，語氣堅決。
可唯有漫天的黃沙聽到了她的聲音。
回去的路程，比來時更艱難。
她用布條將他綁在身上，每一腳下去，都會深深的陷進軟軟的黃沙裏，鞋子早已磨破，她就用光腳接觸滾燙的沙子。每隔一個時辰，她就喂他喝一次水，自己卻未曾沾染一滴。風沙襲人，他將他的全身都牢牢遮住，卻全然不顧自己被刮得麵目全非的臉龐。她就那樣背著他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沙漠。
“太好了，慕斯，我們走出來了，你有救了。”
說完，她一頭栽倒在地上。
很快，就有人發現這兩位昏迷之人，也很快，就有人認出了這個昏迷的男子便是正被滿康恩郡尋找的拉克遜公爵府少爺——慕斯。
她在自己的房間裏醒來，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慕斯怎樣了。
光腳跑到慕斯的房間外，正聽到肖恩與牧師的對話。
慕真問：“伊爾主教，連你也沒辦法救他了麽？”
一聲歎息後，蒼老的聲音回到：“他小時候我便與公爵你說過，慕斯他先天心口便缺了一處，唯有日日服用我開的藥水方可勉強續命，這次，他卻一斷便是十日之久。就算是再強大的光明魔法，也已經治愈不了啊。”
一陣寂靜，良久後，肖恩用嘶啞的聲音回到：“我是慕斯的父親，若是用我的心，來換掉小兒壞死的心，以命換命，這樣可有希望救回他呢？”
阿妮驚訝得張大嘴，難以置信，這位平時對慕斯少爺從來都是愛理不理的冷漠公爵，竟願意用自己的心來救活慕斯？
又是一陣沉默，伊爾主教開口道：“機會倒不是完全沒有，但你身為康恩郡之主，帝國十二公爵之一，又怎麽能如此意氣用事呢？你可考慮過如若你死了，這東北之地將會變得何等的混亂？”
沒想到肖恩回答道：“我欠這個孩子太多了。再說，我死了，拉克遜家族還有繼承人，又有誰敢趁火打劫鬧事呢？而且，慕斯與雲雀公主已有婚約，此刻斷不能死。他的生命，實在牽扯著太多東西了。”
兩人商量正酣，卻不知何時房門被推開了，門口，站立著臉色蒼白的單薄少女。
她開口：“我的命是慕斯少爺救的，就用我的心，來救活少爺吧。”
………
最後一刻來臨時，她看著身旁安睡著的他，趴在他耳旁輕輕的對他說：“慕斯，我也喜歡你。你聽到了嗎？”
一滴眼淚滴落在他閉著的眼角上，再順著他光潔的臉龐流下。
三日後，慕斯緩緩醒來。
隻是那個為他準備溫水洗臉，為他做紅豆糕，為他打掃房間，為他養花的少女，早已不在這方天地中。
肖恩告訴他說，阿妮去卡蘭貝勒了，她嫁給了那裏的一個富足家庭的少爺，將會生活的很好。
他信了。畢竟她曾說過，她喜歡那裏。
三月後，慕青與雲雀公主成親，舉國歡慶。拉克遜家族與米修爾德皇室從此再無間隙存在。
婚後，兩人相敬如賓。
數年時光流轉，物是人非。
慕斯終究再次見到了當年一再救他性命的伊爾主教，一番醉酒後，伊爾歎氣道：“隻是可憐那麽好的一個小姑娘，在大好年華中為你死去，卻得不到一絲認同啊。”
手中酒杯轟然落地。滿園五色花開，他看到了她坐在自己麵前，微笑著流淚，輕聲說道：“慕斯，我也喜歡你。你聽到了嗎？”
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
第二日，慕斯再次失蹤，這次，沒有人再能找他回來。
然後，便有傳聞說，恩啟都沙漠深處有一種神奇的花朵開放，其形似心，鮮紅芬芳，見者無不傷心流淚。世人認為這是阿妮和慕斯的愛情所化之物，便將其命名為“阿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