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百年離別,鳳釵先遇
被雨淋濕的柴火燒起來濃煙嗆人,如不是林洛然不動聲色將大部分黃煙卷出洞外,這岩洞中的人能熏成“人形臘肉”。饒是這樣,除了林洛然和馬一鳴,當熊熊的篝火終於被點燃後,餘下諸位平時不事生產的人臉或手都沾了許多黑灰。
成了花貓臉,反而拉近了距離,岩洞外大雨淅淅瀝瀝不停歇,篝火上方的瓦罐中已經飄出了肉香。野豬肉很有嚼勁,除了做烤肉,用瓦罐悶的熟爛,也是叫人口齒留香的美味,特別是林洛然扔了一些從前在妖獸森林發現的蕨菜嫩莖同燉,夏季吃起來暖心不上火,帶著野菜原生的苦味,回味餘香不絕。
篝火之下隔了一層薄土,埋著馬一鳴和科林挖回來的山芋蛋,林洛然瞅著蕨菜悶野豬肉熟了,才用樹枝將山芋掏出來。
新紀元前的地球華夏,林洛然這一代在鄉下長大的人,小時候都會趁著大人燃燒麥稈時,在火堆中扔進土豆紅薯山芋等物,等火燒盡了,東西也熟了,土豆焦香,紅薯香甜,山芋咬起來綿軟……她將黑乎乎的山芋分給眾人,“快嚐嚐,這東西美味極了。”
露營要的是野趣,林洛然沒當著溫莎兩姐弟拿出碗筷,去不遠處砍了一株大竹,竹筒就是碗,竹枝就是筷子,將瓦罐中的蕨菜野豬肉湯分了,眾人剝開烤山芋的黑皮,一口山芋一口湯同吃,不單享受到了美味,果腹也沒問題。
“再來一碗!”
朱迪斯囫圇吞棗,以他的飯量,幾個山芋下去剛夠塞牙縫,一大罐子的肉湯,除了大家各喝了一碗,都被胖子包圓了。
溫莎臉頰上一團黑灰,溫馨的氣氛讓她難得沒去揪朱迪斯的耳朵。
伴隨著食物的香氣,大家一邊閑聊,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韓薇雅小口吃完山芋,低下頭:“林…,我可以像雙雙一樣叫您姑姑嗎?要不是你們帶我出來,我都想象不到自己會過上這樣的日子。”
林洛然低頭,這樣的時日,不是類似於逃亡麽?她都渴求回到故土,別說韓薇雅這樣從小沒離開過親人,沒吃過苦的小姑娘了。
少女帶著幾分羞澀和堅定望著她,不就是一個稱呼麽,林洛然點頭,韓薇雅笑起來,遞出一個東西:“姑姑,做侄女的孝敬您的。”
皓白的手心躺著一方藏青石料,二寸長,兩指寬,正是那萬載空青。
“你可知道此物的貴重?”
韓薇雅點頭,“遇丹化靈,是煉丹人最想得到的靈礦物。”
溫莎姐弟倆聽得一頭霧水,那小小一塊石頭,居然是了不得的寶物?
林洛然心中了然,韓薇雅平日隻怕是懶得去動心思,天然呆並不笨,她性子中也有聰慧一麵吧,故意挑了有外人在場的時機,看似最不適當,卻又讓她拒絕不得。
不是逼供,是少女怕她的心意會被拒絕。
林洛然正眼看韓薇雅,後者眼裏有濡慕,有渴求,有緊張,有信任,唯獨沒有慌亂——看樣子她是下了決心要將萬載空青送出,隻不知道,是誰在她耳邊走漏了風聲。
如此也罷,韓薇雅此舉,也讓她下了決心。
林洛然伸手接過韓薇雅捧著的石料,掌心的萬載空青一片冰涼,林洛然笑了:“做姑姑的比較貪心,你這樣孝順,能否再送我一顆洗髓丹?”
當然能!丹棱道人的遺物不過少許,洗髓丹韓薇雅一直帶在身上,聽見林洛然索要,她不假思索將瓶子遞給了林洛然。
林洛然隻拿了一顆,依舊將玉瓶還給了少女。
“你且記好了,待我尋到曼佳。諾蘭,便會為你塑道基,讓你從此也能修行!”
在場諸人,除了溫莎姐弟,誰不了解修行之事?
先不說初涉修行的馬一鳴和馬雙雙如何震撼,丹棱夢中傳道,對修真並不陌生的韓薇雅是如何驚喜和難以置信。
維爾。科林羨慕到眼紅,道基,非華夏之人,絕無可能擁有能修真的道基,這種缺陷,注定了修真永遠隻是一小撮人的進化之路,也讓修真文明沒落,成為過往煙雲。科技文明的崛起,正是順應了自然規律,不在乎個體進化,而是整個星球和文明的進步飛躍——他看了許多資料,從沒聽說過,有修士能為別人塑道基!
維爾。科林一下想起的是林洛然另一身份:庇護洞庭的塵仙子。難道朝夕相處的她,真的是華夏傳說中,修真者之上的仙人一流?
“你們在說什麽?再不喝肉湯可都歸我了!”
朱迪斯嘴裏含著東西,打破了寧靜的氣氛。
林洛然看他一眼,突然對溫莎一笑:“我家鄉有句話說,能吃是福,你弟弟是有福氣之人。”
溫莎不知話題為何跳轉這麽快,維爾。科林深知,比起這精明的公主,林洛然可能真的很喜歡她這個隻知道吃的王弟。
能吃是福啊。
…………
篝火未滅,眾人各自倒在岩壁上沉睡,朱迪斯睡覺時有輕微的鼾聲,讓林洛然忍俊不禁。
琢磨著大家都睡熟了,林洛然拍醒了馬雙雙和馬一鳴。
衝他們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示意兩兄妹跟著她出去。
雨勢漸小,林洛然呆著兄妹倆一深一淺往山頂爬去。馬雙雙還好,雙係道基,讓渡過了練氣初期的她,耳目聰明,夜能視物,還不算太狼狽,馬一鳴道基斑駁,林洛然速度一塊,他便前行的十分辛苦。
夜雨前行,馬一鳴是不會叫苦的性子,縱然跌跌撞撞,卻也沒有落後於人。
雨水將兩兄妹的衣服打濕,馬一鳴開始還氣血湧動,卻在這樣的急行中,萬物聲籟皆隱,隻有他的心跳聲清晰可辨。
咚。咚。咚。
有急躁到平緩,胸中一口氣有了循環,毛孔大張,貪婪呼吸著氧氣,在急行中,他反而平靜下來。這真是一種很玄妙的境況,馬一鳴此前隻能感覺到氣感,從來沒有這種靈氣分子從伴隨著氧氣從毛孔湧入的感覺。
黑夜在他眼前已經變成了色彩斑斕的世界。
綠色,藍色,黑色,金色……,木有了,水有了,土有了,連金也埋在山脈下。雨夜的山林中沒有火係靈氣分子,今晚注定是屬於馬一鳴的。
林洛然在前麵帶路,每次踏出步子,都會踩在靈氣最濃鬱之處,跟隨在她身後的馬家兄妹,才會有別樣的感悟。
木係主生,正在受著雨水的滋養。
雨落成溪,滲入泥土深處,馬雙雙覺得自己好似山間勁鬆,在被雨水澆灌的同時,深深紮根在這芬芳泥土間。
她是土木雙係,按照傳統的華夏五行劃分,木是克土的,然而水又生木。所謂的五行相克,是否隻是人們沒找到木與土之間微妙的平衡?往前邁一點,它們是相克的,那大家往後呢,彼此不相侵犯,再加上有水為調和,今夜的特殊環境,屬於她的哥哥馬一鳴,同樣屬於雙係的馬雙雙。
她感覺到了體內靈氣在湧動,它們在尋找宣泄的出口!
自己該怎樣使用它們呢?
馬雙雙眼裏湧現迷茫,大雨突然沒有了遮擋,風的勢頭也大了許多,原來她跟著林姑姑,已經急行到了山巔。
夜色下,不遠處的楓葉城清晰可見,朦朦燈火在雨簾中搖曳。
她聽見林洛然的聲音緩頓有力:“一鳴,放開心胸,去感悟天地靈氣,默誦吐納術。”
馬一鳴不自覺倚靠在了一顆蒼鬆上,以最為舒適的姿態,將自己沉浸在這雨夜中。
“雙雙,看好我結的手印。”
手印,馬雙雙心中一跳,是她最近正在研習的五行術法吧?
林洛然的右手,手指纖長靈活,在雨幕下甚至泛著玉石的茸光,馬雙雙見她抬手,拇指搭在食指靠近根部的第三指節,小指與拇指相交……她經不住跟著做起,每一次變化手勢,林洛然的指尖,都仿佛掐住了靈氣的筋骨,這種脈動,讓整套手印,充滿了難以言狀的美感。
三十六套手印結完,綠芒在林洛然指尖凝聚,這是簡單的木係術法,卻讓琢磨了五行術法良久的馬雙雙茅塞頓開。
她像昔年的黎兮兒,從小被保護過度,心底不染塵埃,在修行初期,有著比他人更便利的條件。心下無垢,自然更容易感應到天地間的靈氣分子,所以馬雙雙的先期修行路,順暢到足以讓她哥哥馬一鳴嫉妒。
所以在被“點醒”後,馬雙雙手指不禁跟著林洛然結印,林洛然指尖的綠芒還未散去,她結完了最後一個手印,體內靈氣湧動,從指尖宣泄而出——一小股綠芒亮起,馬雙雙將手指指向了樹下一朵蘑菇,綠芒沒入,蘑菇射出了許多孢子。
木係的攻擊術法,隻有修為高了才能學到。
但林洛然覺得馬雙雙已經做得很好了。
一旁的馬一鳴,心境寧和,似乎已然“酣睡”。
馬雙雙醉心於新學會的術法,林洛然躍上了鬆顛,閉眼感受這夏季之雨。
三人都沒浪費這夜,直到天光微亮,林洛然才睜開眼睛從樹上躍下。
雨已經停了,山林萬物被洗滌清爽,鬆針露,竹葉珠,百花蜜,土層下竄出來的朵朵蘑菇。
馬家兄妹一夜修煉,神清氣爽。
隨意拾了幾多蘑菇,尋了幾種可食的野生漿果,三人很快回到了住宿的岩洞。
大家早就醒了,科林這樣戶外迷帶著幾人在收集被岩石低窪處蓄住的雨水洗漱,冰涼的水澆在臉上能讓人瞬間清醒。白日裏細看,衣服上都是泥點,溫莎哈哈大笑,還完整練了一套體術。
昨夜剩下的半扇野豬肉不能浪費,林洛然煮了蘑菇清粥,大家喝飽了肚子,朱迪斯主動要扛著野豬肉下山。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濕滑的泥路,並不能難倒眾人。
等他們到了經過雨水匯聚,更加湍急的大江,林洛然笑其奧大公想法幼稚,抬手放出骨架船,拉著目瞪口呆的溫莎姐弟倆下到船裏,勉強可以將人載完。
掐了法決,輕鬆上了岸,溫莎低聲道:“我現在就帶你去找曼佳女士。”
她語氣堅定,似乎不是突然興起的念頭,也並不怕林洛然達到目的後就會賴賬般。溫莎隻是明白過來,就算是沒有她幫忙,以林洛然的能力,想要在娜美母星尋找一個人下落,恐怕隻是多花費些時日的差別。
哪怕曼佳女士的住所,實在有些偏僻。
林洛然點頭,轉身對幾人說道:“跟隨我同去吧。”
拉著這麽多人同去,林洛然不承認自己是害怕了——害怕期許太多,那人卻不是寶嘉麽?
不,她有一種直覺,哪怕曼佳。諾蘭不是寶嘉,隻要找到這人,必然會找到寶嘉。
…………
若是要趕路,娜美母星上還有極快的“老爺車”,耗能低,無廢氣,速度快,奔馳電掣,上山如履平地,下水好似漁舟。
她第一次看見兩用的“汽車”,這是科技的差異,溝壑甚深啊。
一直沿著北方而行,一天後全部人下車,靠著雙腳翻越了一座全是沙粒的山,才來到綠草茵茵的山穀前。
清涼而熟悉的氣息,那是靈氣的波動啊!
林洛然幾乎落淚,山穀中有陣法波動,溫莎已經將信物投入穀內,迷霧突然就升起,以林洛然的清明之母都暫時無法再窺視穀中情景了。
但是驚鴻一瞥時窺見的草堂,分明是華夏古建築模式。她越來越堅信穀中主人就是寶嘉。
心中急切,偏偏信物投入,等了一天都沒有收到回音。
溫莎說曼佳。諾蘭性格孤僻,這種情況也不是沒發生過。溫莎婚期逼近,她要悔婚也需要布置一番,林洛然便讓她先回去。
將所有人都留在穀外,林洛然決定隻身闖陣。
她也不是毫無助力,萬載空青的事情對白仙子有了交代,白仙子主動出來幫忙。這穀內白霧不清,其實是個幻陣。
白仙子以幻術見長,又身是魂靈之體,幻陣對於她,並不是特別難。
“所謂幻術,是以虛假掩蓋真實,讓你將真作假,以假當真,隻要抱守本心,你有很大機會能找到陣眼,順利走出去。”
一步入幻,處處都是溫柔陷阱。
仿佛跨越了時光隧道,出現在她眼前的不是旁的,是三百年前林家充滿歡聲笑語的院子。
錦鯉戲水,青狐別扭,小金高傲,洛冬臉色稚嫩能掐的出水,黃維鑒依稀是那沉默少年郎。林爸釣魚歸來,收獲頗豐,林媽溫婉美麗,年輕了十幾歲,那是屬於林家人最美好的時光,一切都是剛剛好的狀態,相由心生,林洛然本心為失,明明知道這是根據自己心意生成的幻像,為什麽就是醒不過來呢?
“抱守本心……”白仙子在一旁歎氣,幾分心軟,也舍不得喚醒她。
林洛然了然,她是自己不願意醒來。
“所謂幻術,是以虛假掩蓋真實……”
“修真,修得真我,去偽存真。”
“隻要抱守本心,你就能找到陣眼。”
“你得看見山的本質。”
山的本質,是嫩芽,是泥土,是地鼠,是蟋蟀,是蟲蛇,是枯枝,是繁花,是春,是夏,是秋和冬麽?
白仙子指點她渡過幻陣的言語,和夢中長袍男人直指本心的那句“你得看見山的本質”不知何時交纏在了一起。
一個聲音在體內叫囂,結嬰吧,結嬰吧。
白仙子站在一旁,感受到林洛然體內變化,驚愕萬分。從來沒有人,在闖陣時結嬰——不行,她不能在此結嬰,降下的小天劫會讓穀內幻陣的靈氣紊亂,為正在結嬰的林洛然帶來不可逆轉的傷害,丹破嬰凝的那一瞬間,本就是修士最脆弱之時!
不行,得讓她醒來!
白仙子飄了上前,卻被光幕撞開,她畢竟隻剩下魂體,竟然無法阻止身處幻陣之中的林洛然!
白仙子少有得絕望,她心中所圖的事,大半都要仰仗林洛然,她在此隕落,自己也毫無翻身的可能了。
白仙子一咬牙,抽取自身魂力,試圖製造個更大,更真實的幻陣,將林洛然從深淵中拉回。然而她身還未動,草堂門口傳來風鈴晃動的悅耳聲音,一雙手扶著門框,緩緩露出了全無半點情緒的精致麵容。
她有一頭極美的黑發,一雙狹長的眼睛,她望向林洛然的視線,帶著些迷茫。
她和林洛然一樣,發間插著一支單鳳珠釵。
藍色的珍珠汪汪動人,不止是人,連釵也離別了有三百餘年。
插在二人發間的鳳釵,感應到彼此的存在,嗡嗡顫動,脫離了主人的發間,相互挨著嬉鬧飛行,錚然聲後,昭劍與雪劍,重合成了“昭雪”。
林洛然淚滿雙頰,睫毛顫動,用力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