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小家和大愛
林洛然與金雕戰鬥的這個夜晚,沐天南和白仙子都絲毫沒有放鬆擔憂。
唯有玄龜老神在在,靜候林洛然勝利而歸。
不管如何,一場注定了隻贏不輸的激戰,玄龜還是希望金翎雕可以放水的少一些,那代表林洛然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元嬰修士。
戈壁再次沐浴在朝陽的霞光下,此時氣溫適宜,戈壁動物們趁著低溫出洞覓食,這是最美好的清晨時分。
遠方的岩山腳下緩緩而來一個麗人,不過是幾個起落,她如同在戈壁上滑翔,遙遠的距離在腳下微縮成寸,靠的近了,能看清她滿身幹涸的血汙,顯然昨夜受傷不輕。
和滿身的落魄不同,她的臉龐卻是有神采的。
昨夜蜂擁而至的金係靈氣,讓她衝破了元嬰初期,正式成為元嬰中期修士。進階來自於戈壁金係靈氣的蜂擁和空間巨變的支持,換了往日,靠外物突破的境界,林洛然必然要閉關以求穩固。
然她此時卻沒有心思。
她現在需要的是自我肯定,肯定她並非劇本中的傀儡人物,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玄龜會告訴自己真相嗎,林洛然不敢肯定,卻又必須要試試。
“你進階了。”玄龜上下打量林洛然,帶著淡淡喜意。
林洛然不置可否,“都是托您的福。”
托您的福,如此看中我,從三百多年前開始關注,苦心引我來秘境,用蛇妖給我聯手,和金翎雕談好條件,讓它已死成全空間的五行之金。
甚至是那個三百年前帶給我許多歡樂的小金,又是不是你引來我的身邊?
這些話哽住了林洛然的喉。她何德何能,能叫人如此步步關懷?
林洛然的神色不對,玄龜對她的性格雖了解的不透徹,然活了悠長歲月,就算一塊石頭也成了精,何況是它。
它很爽快承認了自己的安排:“金翎雕一事你不必介懷,於它而言,魂入空間補齊五行之金,是解脫禁錮的唯一機會,日後它也會有大造化。於你而言,不是一直想找到家人嗎?五行不全,通天塔無法開啟,你何來機會。”
林洛然聽到家人一事,也沒多大反應。
從前她可以為尋獲家人親友付出一切,經曆這些後,永遠籠罩在她麵前的迷霧讓她不得不懷疑:林家人的失蹤,是不是也是安排好的?隻為了激她去湊齊五行。
玄龜眼神溫和盯著她,“你是在想,你父母,你朋友的失蹤,是不是也如同金翎雕魂入空間,是被人安排好的?”
林洛然遲疑了一下,複又點頭,就算她口是心非不承認,玄龜一樣會看穿她的想法,既然決定問清楚,就得坦誠相待。
沒想到玄龜竟然點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能開啟通天塔,找到正確的傳送坐標,的確是因為我的原因。”
林洛然心中略有波動,玄龜的承認,是她自和家人失散後,第一次得到肯定答複。瘋道人的留訊太多簡短神妙,而玄龜話中卻提到了一個關鍵詞:傳送坐標。
就算她有星圖在手,唯有傳送坐標,才是真正關係到林家人和修真界那群朋友的下落。
玄龜無視她激動的神色,又道:“但若因為如此,你便認為你家人的失蹤,是為了激勵你湊齊五行的故意為之,那就大錯特錯了。
你仔細想想,為何會和家人失散?
不過是你心中有一執念,看不破紅塵皆是虛妄,試圖讓你母親以凡人之軀和你們永不分離,這才決定前往蓬萊仙山。華夏記載中早有警告,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以未證大道的修士之軀邁入蓬萊仙域,就早該有心裏準備才是。
至於外星聯盟入侵,你恐還不知導火索吧?
因蜀山弟子之邀和你自己的好奇心,你冒然前去卡拉哈裏沙漠,固然讓你朋友因此沉睡百年並前塵盡忘,更重要是對付外星意識體時不夠小心,她附著於玉石星圖上的意識,將有關地球的訊息傳了出去,率先截獲此消息的,就是阿爾法聯盟。
這是為何外星聯盟突然來襲,等你從蓬萊回歸,地球已經變成焦土的重要誘因。
你決定要再次開啟通天塔,當然必須要湊齊五行。殺別的妖獸是命,金翎雕也是命,何不殺一隻修為高的?
你覺得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有人安排指使,但是誰能控製你的想法呢?許多因一旦在不知不覺間種下,總有一日你會親自收獲果。你的修行路有我們幫忙,但你的成長經曆是真,在這樣環境下成長,你自有屬於自己的,對善惡的判斷,獨一無二的是非觀也決定了你處理事情的反應。
我在人族社會遊**這些年,曾聽人說,性格決定命運,於你而言,便是最真實的寫照。
沒人逼你去蓬萊,沒人逼你去卡拉哈裏沙漠,也沒人逼你要湊齊空間五行。
你看,這些都是你的選擇,誰又能安排誰的命運?”
玄龜慢慢講完,林洛然已經麵如白紙。自蓬萊仙域回來,她一直以受害者自居,她與親人分別固然痛楚,然那些徹底消失在星際戰爭中的國家,家庭,民族呢?
她為地球人重建信仰,心中自以為是大義,卻從未想過,毀於炮火的地球,或許就是她種下的因。
林洛然覺得她似一片小葉,隨水而流動起伏,她從未有過這樣萬劫不複的感覺!
玄龜娓娓道來的一切,打擊得林洛然元神不穩,白仙子和沐天南都聽得目瞪口呆。
性格決定命運!沐天南深有感觸。若非他性格中的執拗,早在新紀元前就該化為一杯黃土,何以步步掙紮,一路走到今日,以半妖半魔,不為天地所容的狀態苟活著。
但是他從來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多活了這麽多年,他得以再見她,也以漫長的生命和突飛猛漲的實力暗中經營,為地球的複興盡了自己的全力。
渾身沾染了褪不去的黑,這還是他的主觀選擇,既然他都不毀,為何玄龜要將阿爾法聯盟入侵的事,怪在林洛然的身上?
難道世上所有的巧合,都得找出一個人來背負責任?天道若真的公允,也該是他這樣的人吧。林洛然太傻,怎麽背得起如此沉重。
沐天南心念至此,反問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因她的大意,附在玉石星圖上的意識傳出地球訊息,被阿爾法聯盟攔截,最終發動了戰爭。那按照你的理論,性格決定命運,她固然是大意了,阿爾法聯盟難道也是別人勉強它們來侵略的?
一個巴掌拍不響。恰巧我也知道些舊年往事,那什麽偽聖女,當日本就要借著玉石星圖離開地球,她和江前輩沒有阻攔住,偽聖女離開後,來得勢力又會比阿爾法聯盟良善嗎?
或
許地球今日的狀況會更差,又或者,這無邊宇宙中,我們所在的地球,早已消失不見,處於異次元空間的遺失之地,真的有百分百把握可以保存嗎?
諸多因素交織在一起,才照成今日的果,你為何隻提她所參與的,那點微小不用計算的因。”
沐天南的話條理分明,敢於和玄龜唱反調,讓玄龜終於正眼瞧了他。沐天南雖然有許多缺點,人不算太笨,認定的事情敢於付諸行動,哪怕不惜入魔。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玄龜覺得自己得重新估量下沐天南的前途了。
沐天南的話落在林洛然耳中,雖然耳目一新,但也隻是寬慰,她的心結在玄龜身上,它的質問讓她啞口無言,心神灰敗。
將林洛然放在油鍋裏炸了會兒,警醒熄滅她的自哀自憐和自我否定,玄龜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才繼續補充道:
“他說的沒錯,放走外星意識體傳出的訊息,僅僅是極其微小的一環。實際上地球的這一劫無可逃避。
此一劫,上可追述到仙界崩散神佛遷徙,然後洪荒消失;中乃內有地球靈氣枯竭,外有外星文明算計,練氣士和妖族內憂外患,修真文明衰敗;下則地球大限,所有滯留者,不分人族百獸草木,甚至這顆星球,都會毀於外力。
許多年前,有個小姑娘偶然得知此大劫,諸天神佛都放棄的星球,隻她固執喜愛,明明可以去往真正的逍遙洞天,偏偏滯留下來,要改變最後的大劫。
她說,這樣美麗的地星,哪怕不能再修行,怎麽能都毀了。她耗費心力修為推演,付出很大代價,一點點種下善因,隻求萬年後能結出善果。
這個小姑娘你想必已經猜到,她就是珠子的前任主人,出身頂差,資質不完美,人也不頂漂亮,卻是頂傻頂傻的‘尛尛’。
地球已是裏子空了,想要躲過大劫,唯有破而後立。
你是尛尛千辛萬苦,種善因得來的善果,是破而後立的機緣。
尛尛是傻,做這一切甚至沒有得到那個男人的支持。所以她現在已不在這世間,沒有人規定強迫你要怎麽做,她有她的安排和期待,林洛然,你不是尛尛,你也該有自己的人生和選擇。”
它說,你不是尛尛,你也該有自己的人生和選擇。
它說,你是尛尛千辛萬苦,種善因得來的善果,是破而後立的機緣。
林洛然怔怔難言,白仙子和沐天南麵麵相覷。
他們三人,或許是數千年來,第一個聽到完整真相的見證者,當事情上升到事關他們出生星球的興衰,不管是白仙子和沐天南都不再能插得上話。
盡管他們也想不通,事關星球興衰,怎麽就和林洛然一個元嬰修士扯上關係了。
林洛然沉默了很久,久的都想睡著了,才重新開口:
“我一直懷疑,或許我是尛尛轉世……可你說,我不是尛尛。”
她的話語太過簡單,玄龜卻能懂得其中包含了多少對自己的質疑和否定,這種感覺它能明白,卻不苟同。
“林洛然是誰?它不止是簡單的人名符號,你的出身,成長經曆性格處事,親人好友,社會關係,決定了‘林洛然’隻可能是你,不會是別人,至於尛尛,這世上再也沒有和她百分百相同的另一個她。”
林洛然心情起伏太多,並未注意到玄龜的回答多少有些偷換概念,沒有正麵否認,也沒有正麵肯定。
事關林洛然的事,沐天南腦子卻清醒許多,他想說話,出於某種私心,又閉緊了嘴巴。
玄龜停頓了片刻,讓林洛然消化了一會兒它所說的這些,才繼續道:“至於說你是破而後立的機緣,此事又和千年前元嬰修士消失之謎,以及與你親人好友所去的地方有關係。
你或許曾懷疑,千年前元嬰期修士消失,是前往了靈界。這種猜測多少有些可笑,不至靈界不為仙,諸天神佛布下靈界,選才質優的練氣士充斥其中。它不在某顆星球,而是單獨屬於一個小位麵,既限定了化神期才能飛升而至,沒渡過化神劫的修士,無論使用任何方法都去不了。
這是屬於‘界’的法則,不以修士的意誌為轉移。可笑還有修士試圖偷渡空間節點前往靈界……有一個付諸行動的修士,雖然找到了節點,卻永遠迷失在了浩瀚星空中,終生再未能返回地球,更不可能等來化神劫飛升靈界了。”
它說到有人試圖偷渡空間節點,白仙子臉刷的紅了,謫仙人一樣的無葉公子,就曾產生過如此荒誕的想法。
等玄龜說道曾有人找到了空間節點,卻永遠迷失在了浩瀚星空中,終生再未能返回地球,白仙子和林洛然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想到了在蠻荒星球所見的“丹陵道長”遺骸。
原來丹陵道人,當初並未成功化神。試圖走捷徑的他,反而因此在星空中迷失。
玄龜很久沒講過古了,難得有人聽得認真,它越發有精神:
“一千多年前,元嬰修士消失,和一千多年後,修行界齊聚五行單道基修士開啟通天塔所去往的地方,是同一處。
那地方在人間界與靈界的夾縫中,上接靈界,得靈界泄露的零星半點滋養,也比地球適合修行,卻又下接地界,被人間界的糟糕環境拖累,形成了獨特的界麵,文明千奇百怪不僅是修真練氣,海納百川包容萬象,整體不遜色於一個縮小版宇宙。在那裏渡化神劫,成功率卻要高很多。
你的親人就在那裏。
隻要你齊聚五行,並不要求化神期,就能開啟通天塔,前往那個獨特的界麵。
你現在已經知道,因你是尛尛所指定的機緣人,隻要你願意,叫我學金翎雕一般為你補齊五行之土,你馬上就能前去和家人重逢。”
林洛然的心砰砰跳起來。
擺在她麵前是一塊巨大的誘人蛋糕。她不是聖人,她很護短,她想早點與家人重逢,這是她從蓬萊仙山歸來後的唯一執念。
她很想一口答應玄龜,心狠一點,不管玄龜的死活,然而玄龜的話卻不斷浮現。
它說,“你是尛尛千辛萬苦,種善因得來的善果,是破而後立的機緣。尛尛是傻,做這一切甚至沒有得到那個男人的支持,所以她現在已不在這世間。”
那個笑起來能溫暖人心的小姑娘,已經不在世間了麽。
林洛然還記得她拉著自己的手,手心那麽涼,雖是笑著,也像帶著愁。她曾在大道書中見尛尛練字,反複描寫一個字符的枯燥,偷偷練習一直搞到自己被反噬。她曾聽見尛尛的笑聲灑遍森林的角落,讓草木都想動容。
尛尛是嬌憨的,又善良,也刻苦認真,屬於人的一些最重要的美好品質在她身上得以體現。
但是這樣一個美玉無瑕的小姑娘,就像玄龜所言,因為頂傻頂傻,已經不在這世間啦。尛尛二字,釋意是微小,那個頂傻頂傻,試圖以一己微力改變大劫結果的小姑娘已經不在了,她所做的一切不是玄龜講述,隻怕永不為人知。
那享受了她種下若幹善因,享受了她遺留的珠子,和長袍留念的關照,自己真的可以問心無愧去選擇此時與家人重逢,將那傻姑娘的努力都毀於一旦麽?
林洛然在質問自己,她修行固然不是為了身兼重任,然享受了別人的付出,她漠然而轉身,隻怕剩下的悠長壽命中,日日都會活在靈魂的自責中。
能選擇人往高處走,過河拆橋的聰明人太多,並不缺林洛然一個。
她似乎又得做出一次傻的選擇了。
“如果我此時拒絕你的提議,我還能和家人重逢嗎?”
玄龜終於露出真切的笑意,在它拙樸的臉上顯得特別真誠:“你也是個傻姑娘,小家和大愛,其實你已經做出選擇了不是嗎?”
大愛?人都是自私的,她不懂什麽是大愛,或許隻因她比旁人更笨一點,心更軟一些,見不得那有太多記憶的美麗星球,某一日徹底化作宇宙間的塵埃。
什麽萬年洪荒,上下五千年華夏文明,在宇宙中再也沒有那樣一顆蔚藍星球,是屬於黃皮膚黑眼睛華夏人的“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