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腹黑辛居士

京師慎王的兵馬包圍,擊鼓攻城,殷月國名將鎮守四方,最近羌人又在西麵作亂,揮師勤王,殷月國會被羌人的鐵蹄踏破。

能騰出手的隻有南麵駐軍,但時值夏季,頻發的水患顯然阻止了南方軍隊的腳步,援軍遲遲不能至,王城才變得如此孤立無援。

在南麵援軍趕到前,能保王城的,不過是直屬老皇的八萬禁軍。說來也可笑,被慎王的五萬鐵蹄將京師圍得水泄不通,一方孤注一擲,一方卻要確保滿城的皇親國戚在慎王的怒火下無恙……出戰三場,禁軍是三戰三敗,整個皇城都人心惶惶,上至王公貴族,下至月前說風涼話的街頭乞丐,都陷於恐慌之中。

民心一散,王城許是等不到援軍來時那一日了。老皇大概終於下定了決心,慎王軍隊再攻城時,禁軍幾乎全出動了。

林洛然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擠上城牆的。

戰爭不分時間時空,永遠都是殘酷的,並不因冷兵器時代就要柔和些。爬上雲梯被刺死的士兵,滿身都紮的是窟窿,騎兵交鋒時被腰斬的兵士……高高城牆下的大片黃土,現在斷肢殘足,土層都被染成了紅褐色。堆積的屍體偶然還會絆住馬蹄,慘叫和喧囂,刀劍砍入身體的鈍音。

林洛然就是在如此情況下,突然見到了辛元萍。

肅殺血腥的戰場一線,一個穿藕白道袍,手持黑蓮的道姑,出塵絕美的女子頗為悲憫的行走在戰場上,並不避諱血汙染了她白緞麵粉底的繡鞋。

如果不是那朵黑蓮林洛然太眼熟,她一定不敢信對方居然是女魔頭辛元萍!

雖然自她在龍宮斷腕,被徽竹老道救走,青城觀一脈隨即遁世後,眨眼數百年,林洛然再也沒有見過辛元萍一麵,但這個女人曾給她帶來的記憶太難忘,她對辛元萍的樣子記得很清楚。

那年夏季,暴雨前夕,突然出現在青城山莊十八號別墅前的黑衣女子。

煙視媚行的嬌媚女人,說得就是辛元萍。初看很容易讓人放下心防,並不反感她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嬌媚,但迷人表現下,是骨子裏的戾氣。

以活人煉丹,辛元萍,絕對算百分之百的女魔頭。

再看她現在,一臉安寧,望著戰場時悲天憫人的眼神幾乎將林洛然都要騙過——如果她手中的黑蓮,不是隨著她腳步在吸收血汙之氣,林洛然會更願意相信辛元萍改邪歸正這想法。

林洛然腦子裏一下反應過來,辛元萍隻怕就是烏掌櫃口中的“辛居士”。

這女魔,不知以何種手段斂去了一身魔氣,修為倒是掩不住,是元嬰中期不到的修為。一別四百多年,按照魔修的進度,辛元萍的修為顯得差了些,當年她氣焰高漲時,連林洛然都得避其鋒芒。

會不會是因在龍宮虛無殿時,黑蓮的蓮子俱都被她所毀,這才使辛元萍的修煉進度不是正常魔修的狀態?

見林洛然死盯著戰場上掐了隱身訣的女道姑發呆,沐天南順著她目光打量,對方實力不見得讓他忌憚,隻是修行方式,有些怪異。

“奇怪,似魔非魔,像被人強行掩去了一身煞氣,看著也有幾分眼熟。”

林洛然點頭,“混沌靈泉渡過三個人,除了你我,剩下的就是她了。”

沐天南難掩驚色:“是辛元萍?!”

林洛然狐疑望了他一眼,辛元萍興風作浪時沐天南還是普通人,想不到他也認識。

沐天南有些訕訕笑了:“小時候,她似乎還抱過我。”

沐老和郭老走得近,沐天南幼時,辛元萍還在郭老門下,抱抱世交的稚兒,倒也合情合理。後來辛元萍得知身世真相叛出師門,幾歲時的記憶沐天南隻有模模糊糊的影子,他能將她記得這樣真切,哪怕隔了幾百年,在對方氣質大變下依舊能一下反應過來,當然是因為林洛然在金陵失蹤的三年,沐天南查到的“真相”了。

當時沐老夾在郭老和徽竹之間為難,沐天南橫衝直撞追查林洛然下落,沐老沒法管,才和他講了個中緣由。

辛元萍不僅是徽竹老道的女兒,還是郭老曾經唯一的入室弟子。兩種身份壓得沐天南喘不過起來,他找不到辛元萍下落,就算找到了也沒辦法奈何,能做的,不過是請來國外傭兵,一遍遍將金陵詳細搜索,指望能找到林洛然。

林洛然看見辛元萍可算是半喜半憂,不管她再討厭對方,至少辛元萍的存在證明,當年神之庇護後經“通天塔”離開地球修士,是真的到達了此界。

隻是個人造化不同,辛元萍以元嬰期修為當上了殷山宗客卿,卻不知林家人和修真界的舊友們,又在何方?

“將她擒住的話……”沐天南隨即明白過來,既是一起被送至此界的,辛女魔多多少少,應該對其他人的下落有所耳聞吧?

林洛然卻搖頭:“先不說當時所有人是否都到了同一星,辛元萍恨我欲死,指望她說出什麽消息,恐怕隻有故意給假消息混淆視聽的。”

她心中暗想,再甚者,一旦打草驚蛇,以辛元萍的手段,她如今又和殷山宗有牽連,給假消息還好,故意設了陷阱等眾人,還有幾個修為差的年輕人,林洛然拖家帶口的,和女魔耗不起。

沐天南便不再多言。其實要讓一個元嬰修士說實話,還有一些比較血腥的手段,不過沐天南心中也明白,林洛然性子本善,很少主動要置人於死地。

在兩人消失在城牆上後,辛元萍似有感應,停下腳步往城牆方向望去。

城牆上方人聲鼎沸,兵荒馬亂,並無異常。

難道方才隱隱被人窺視感,是她察覺有誤?辛元萍百思不解,對收集戰場血汙也沒有了興致。手持黑蓮進了城,去了殷山宗開在隱蔽處的小鋪。

“辛居士,您可算來了。”

烏掌櫃臉上的笑可一點都不摻假,慎王圍城,殷山宗在皇城的供奉修士已經商議了幾次。宗門傳訊是封閉傳送陣,卻沒說對慎王背後的勢力用強,供奉們憂心的是,再放任下去,這顆星殷山宗真的要拱手讓人了。

此溫和反應與宗門平時行事大有不同,他們這些遠離宗門核心的弟子,擔心近段時間宗門是否生變,也是情理之中的。

天魁星本也不是什麽修真沃土,此界中靈氣充裕的星球不知凡幾,殷山宗對天魁星的出產並不太在意,派遣弟子駐紮,更多的是為了挑選資質上佳的苗子,為宗門輸送新鮮血液。故一幹修士中,修為最高的不過是元嬰初期,論起實力,倒以辛元萍這個客卿為尊。

見辛元萍來了,密室中眾修士紛紛問好,那位剛結嬰不久的老者態度並不很熱情,之前一直在閉目養神,辛元萍落了座,他才打了招呼。

辛元萍冷笑,程姓老者是因半年前成功結嬰,元嬰修士在殷山宗這樣的大門派也很吃香,知道宗門不會放任他繼續在半荒廢的天魁星蹉跎,故才一改從前對她前倨後恭,刻意討好的態度,也端起了元嬰期修士的架子。

在此界環境下也生活了幾百年,辛元萍見多了類似

的嘴臉,心中暗罵一聲不知死活,臉上卻依舊是溫溫和和的,不露半點心思。

“此前風長老傳訊,另一大派對天魁星也有意。此時諸位仍未得到出手的命令,應是宗門與那大派達成了協議,預備要將天魁星讓出去了。”

辛元萍姿勢優雅端起茶杯,蜻蜓點水般隻讓茶水略沾濕了唇,漫不經心爆出一個大料,不僅震得在場諸位修士一愣,那程姓元嬰修士,更是心中百感交集。

按理說他為宗門操持此星多年,又在半年前進階元嬰期,可此等消息他居然一無所知,宗門對他的信任,難道還不如一個客卿?

程姓修士皺眉道:“老夫並未接到傳訊是否撤離……”

辛元萍卻將頭扭到一邊,“烏掌櫃,你日前說的那元嬰散修,是什麽來曆?”

程姓老者被落了麵子,對辛元萍有些怨恨,隻是修為不如人,願不願意都得忍下來。

烏掌櫃能怎麽描述?隻見過一麵,林洛然進鋪子時幻了一張普通平凡的臉,此時想要形容,詞匯匱乏地緊。至於馬雙雙三人,倒是各有特色,辛元萍俱都沒有印象。

後來沐天南幾人陸續齊聚京師,以他們的修為,又怎會驚動殷山宗的眼線?

一個很陌生的元嬰散修。會是她在城牆上暗中窺視嗎?

辛元萍沒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身邊潛伏著不被掌控的力量,她總覺得是種未知威脅。

無視一群眼巴巴望著她的殷山宗弟子,僅給平時還算常打交道的烏掌櫃提了個醒:盡快歇了鋪子,隨時準備放棄天魁星。

烏掌櫃小心翼翼看了程姓老者一眼,將話題轉到了辛元萍寄賣的靈符上。

“最近天魁星局勢不明,散修們為求自保出手大方,辛居士叫人送來的靈符賣得甚好,你看是否要結了賬目上的靈石?”

辛元萍不置可否點點頭。

扔給烏掌櫃賣得,隻是很普通的紙符,閑來畫幾張,不過是讓她在天魁星的生活沒那麽無聊罷了,那點靈石,並不被辛元萍放在眼中。

領了靈石的辛元萍徑直離去,沒有理會程姓老者在她出門後變得很難看的臉。

辛元萍居住的地方,是皇家劃為禁地的山林中,一座規模不小的青瓦紅磚的女觀,星際傳送陣離女觀也隻隔了一座山。

“師尊。”幾個貌美小尼迎了上來,對辛元萍展露笑顏。

辛元萍點頭,“你們小師妹可回來了?”

小尼搖頭,小師妹修為不高,卻因天生媚骨,被師尊從奴市上挑中,教導幾年,就送入宮中做了老皇的寵妃,十年間聖寵不斷,如今圍城的慎王,當年可被小師妹壓製得夠慘,本是最有希望繼承大統的皇子,反倒流放千裏,逼得揭竿反了他老子。

雖想不通師尊絕高修為,怎麽參與到了凡俗的權利中,小尼還是很恭謹答道:“半月前小師妹放來上過香,如今要再出來,惹眼了些。”

辛元萍輕笑:“如今國之將破,身為皇貴妃,入觀祈福不是最好理由?”

小尼點頭稱是,自去安排。

果然黃昏時分,殷月國皇貴妃的儀仗就出了宮門,浩浩****往女觀而來。

裝模作樣上香祈福一番,皇貴妃稱自己要沐浴齋戒,隨從俱留在了女觀待客的院子,自己獨身去了九曲十八幽的後院。

如果林洛然在此,必會小小驚訝一番,皇貴妃裝扮華貴,那煙視媚行的做派,深得辛元萍從前神韻三分精髓,怪不得能將殷月國的老皇帝迷得七暈八素。

靜等辛元萍擱下手中畫符的銀狼筆,皇貴妃才一掃平日裏在宮人麵前的倨傲,親親熱熱叫了聲“師尊”。

辛元萍對她也比往日裏上心些,問了幾句日常生活,正當皇貴妃為師尊的重視欣喜不已時,辛元萍才話鋒一轉:“殷山宗即將放棄天魁星,日期你師叔也來訊,為師不日也要帶著你師姐們離開了。”

皇貴妃喜色上臉,“師尊,弟子是否不必回宮了?”

土生土長的妙齡女子,尊師命去伺候一個老頭子十年,皇貴妃修為低微,十年來所做的事,足夠慎王破城後將她誅殺百遍,世間權勢再好,也要留得命享受才是。再說了似她師尊般,當個修為高深的修士,天大地大,淩駕在凡人界皇權之上,比她困在宮裏做什麽勞什子皇貴妃強多了!從前又曾聽師姐們描述天魁星以外,真正精彩的修真界,皇貴妃怎能不心生向往。

哪知辛元萍聽她問話,意味深長笑了:

“你師姐們自身要隨為師離開,你卻要留下。不僅如此,新朝交替,你仍要當皇妃才好。”

皇貴妃噗通一聲跪下而泣,“師尊,可是徒兒哪裏做錯了?”

為何眾師姐們都走了,隻留下她在天魁星?新朝交替,慎王登基,她怎能繼續當什麽皇妃?

辛元萍為她親自拭去了眼淚,“傻丫頭,父死子繼娶,殷月國又不是沒有先例,你要善於利用自己的長處……為師確有要事在身,短時間內沒辦法兼顧天魁星,諸多弟子中,唯有你最適合替為師去辦此事。”

辛元萍細心交待皇貴妃,後者聽得呆愣。比起辛元萍活的年歲,皇貴妃作為土生土長的殷月國人,仗著天生媚骨和些修士手段混跡宮廷,媚上她很擅長,說到弄權,她的心機見識就不夠用了。

星際傳送陣就在皇宮附近,不管是哪派接管天魁星,總繞不過殷月國皇室去。

辛元萍人雖打算離開天魁星,卻並不打算完全放權。修士參與其中,接管的門派必然不放心,安插個天生媚骨的宮妃,縱然有些手段,高高在上的修士們又怎麽會在意?

修真界幾年前暗潮湧動,擅長推衍的天機宗神叨叨說了一段話,辛元萍估計隻有他們這批通過通天塔傳送來的外來者能聽懂。

天魁有變,哼,不外乎是又有人會從地球傳送到此界。

辛元萍直覺,天機宗的預言和她生平最恨的某個女人脫不了關係。

她一定得在不動聲色下,第一個得到對方的消息。

如何在諸多視線下付諸行動,很有挑戰,不過辛元萍就喜歡挑戰高難度的事。

四百年,若那個女人還活著,至少該結嬰了。

但兩人修為也不至於差的太多,畢竟地球的靈氣程度,哪怕天資再出眾……辛元萍淺笑不語。

…………

西華巷的小院中,老廖掏了掏耳朵,收了神通術。

“如何了,廖叔?”林洛然有些急迫,希望老廖的口中的神通術“順風耳”真的有用——名字是挺拉風的,誰讓老廖平日裏不靠譜慣了,讓人總忍不住要疑他的辦事能力。

老廖猜到

林洛然心思,心中不樂意。很想抓住某白癡的肩膀使勁將她脖子搖斷,滄浪大人明明很靠譜的好伐,從前是他失憶又沒修為,猥瑣隻是掩蓋色啊,哎!

等林洛然狗腿地為他奉上茶水,老廖心中的不樂意立馬煙消雲散,老臉笑得開了花。

胡霽暗暗鄙視沒有節操的“妹控”老廖,後者全然不顧,賣弄著自己“聽”到的消息。

從辛元萍離開戰場去了殷山宗的店鋪說起,一直到她招回當在殷月國當皇貴妃的女弟子終止。

老廖總結成幾點:

一,辛元萍隻是殷山宗客卿,和此宗門的關係卻十分親密,殷山宗要撤離天魁星一事,她比別人宗內弟子還早得到消息。

二,辛元萍將一身魔煞修為掩飾的很好,深居簡出,旁人隻當她擅長畫符。另,她畫中對弟子提到“師叔”,說明她在此界,是有師門的,而非散修。

三,辛元萍因為某種不可抗拒的緣故暫離天魁星,但看她不忘在凡人界安插人,對天魁星顯然是有執念的。這裏不是有她勢在必得的某物,當然就隻剩下勢在必得的某人。

辛元萍如今擅長畫符,還有同門?!

林洛然和沐天南對視一眼,心中有了同樣的猜想。女魔從前隻會把活人煉“丹”,畫符什麽的,定是徽竹教的,她的同門,會不會是青城觀從前避世那批道士?

殷山宗眾人都沒聽說過,姑且放到一邊,辛元萍守在半廢棄的天魁星,到底是要找什麽呢?

“大膽猜想下,她是在等著殺你……咦,難道我們從地球傳送至此界,已經有人察覺到了?”

大部分時候都沉默不言的無香童鞋,偶爾發言,真真是一針見血。

“所以,我們隻需要——”韓薇雅喃喃自語,拖長了語調,眾人異口同聲接到:“跟著辛元萍!”

跟著辛元萍,能否找到林家人尚不知,很大肯能,首先會尋到青城觀那批人。

在沒弄清楚此界各方勢力的情況下,是最好的選擇了,林洛然無法反對如此誘人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