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方臨一家從大房那邊回來。

滴答!滴答!是滴雨的聲音,屋子有什麽地方漏了,一家人找了一通,發現三處地方,拿了木盆在下麵接著,滴答、滴答的聲音愈發清脆。

“咱們老屋的房子,就是這樣,從前也有漏的時候。”

“是啊,這都一年多沒回來住了,今個上午刮大風,這會兒又下大雨,也是應該的。”

“明天修補下就好了,咱們老方家這麽多人,修起來也快。”

一家人說著,都是神情輕鬆,並沒當回事。

——若是從前,這般事情自然會影響心情,感覺糟心,如今方臨一家發達,有底氣了,回來村裏也住不了多久,這種事情就似乎真的是一種新奇體驗,風輕雲淡,一點不算什麽了。

“爹、娘、臨弟,喝些茶解解膩!”田萱泡了茶過來。

近些天,老方家的飯菜油水比較多,這是方爺、方奶、大房、二房、四房喜歡的,但方臨家在府城、在路上好東西沒少吃,早已不喜歡太油膩的,隻是將就著他們胃口。

一家人喝著茶,閑聊說起今下午宋青青的事。

“青青她娘宋陳氏,是隔壁南坪村老陳家的人,就是桂花家的親戚……”

小和村和附近幾個村子,婚姻嫁娶什麽的盤根錯節,真要細究起來,都有些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

方母繼續道:“隔壁老陳家的名聲不太好,青青她娘倒是格外注重名聲,現在自家閨女和對家白家的人攪合在一起,這種事情,肯定是不能忍的。”

方父也是道:“當初,要不是白寶拉著宋凱賭,後來,宋凱也不會去殺白寶……更是不會有再之後的事情,白老太去府城收屍,捅了宋廣成……說到底,還是白寶造的孽,現在應到他親兄弟身上了。”

對這件事,方臨一家算是知道得比較清楚的。

“是啊!”方臨附和著,和田萱對視一眼,方父、方母不知道,他們卻是知道,這事情的更核心,乃是桂花嫂,不過話說回來,白寶手賤推陳葉,也是對方自己的鍋。

隻能說,做人要謹言慎行,勤修德行,不然,哪天無意中得罪人的話,就為將來禍患埋下引子。

……

大房。

大娘方柳氏送走宋青青父母,給大兒子解釋:“今下午的事你也看到了,如宋家青青那般麻煩的姑娘,咱家還是不招惹的好。”

“我知道的,娘!”方傳宗撓撓頭,那模樣,是和大伯方伯顯一個模子的憨厚。

“對了,傳宗、傳輝、玉玉,還有一件事交代你們,”大娘方柳氏又道:“平日你們出門,都小心些,留個心眼,咱們村也好,別村也罷,離那些大姑娘、小夥子都遠些,也省得鬧出閑話。”

“娘,我們記住了。”兄妹三人都是道。

方傳宗、方玉玉還沒想太多。

方傳輝在府城鍛煉了這幾月,聽了這話,更暗暗留了個心眼:“如宋家這般光明正大的說親也就罷了,就怕有些不要臉皮設套的。我這想法是有些陰暗,但就如臨子哥教我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得多留著心,也對大哥、玉玉照看些。”

……

二房。

方仲貴也是在叮囑:“赫子你留著心,村裏姑娘家家的都離遠些,草兒、小小你們也別大意,出門去哪裏,都和別人一起。”

相比起男娃,女娃更需要警惕,畢竟這個世道,若是壞了身子,那真是一切休提,就像當初的桂花嫂。

他是精明人,更知道這人性的惡。

方王氏自然聽出來這個意思,掐腰瞪眼道:“我不去招惹別人,都是好的,誰還敢算計到咱家頭上?真要有,我非得讓對方知道馬王爺長幾隻眼!”

“這不是死攪蠻纏、撒潑打滾的事,那種事情,真要發生了,一切都晚了,還是得自個兒留個心眼。”

……

四房。

“三房這一回來,看這村裏想巴結上來的人,今天宋家青青這事,真要說來,也和三房回來有些關係。”小娘方秦氏道。

小叔方季平聞言,深以為然附和點頭,感歎道:“是啊,這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哎!當家的,你說,等將來咱家安安長大,那時候三房不知道什麽樣子了,咱們家來說親的想必會踩破門檻。”小娘方秦氏懷著期待道。

“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呐?”小叔方季平搖頭:“安安還小,再看吧!”

……

不僅是老方家,這晚,村中各家也在說著宋青青、白饒這事,說起這事,總繞不開方臨家。

……

喬家。

“方家三房出息,這老方家都沾大光了,不然,宋家青青爹娘也不會盯著老方家大房的方傳宗。”喬升感歎道。

“是啊!”

喬旭也是附和了句,問道:“爹,你看老方家大房的傳宗,和宋家青青的事能成不?”

“老方家大房,方老大是個悶葫蘆,可他媳婦心明著呐,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老方家的四房,各房就沒一個笨人。”

喬村正搖搖頭:“你們看著吧,不僅是老方家大房的傳宗、傳輝、玉玉,還有二房的草兒、赫子、小小,村裏村外打算盤的,最後怕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

遊家。

“我就說吧,臨子家回來,這麽風光,村裏不少人家都開始動心思了?宋家這不就冒出來了?宋家是第一個,肯定不是最後一個。”遊家媳婦看得明白。

“就像媳婦你說的,咱們不想那些瞎了心的,有的沒的,就站在臨子家這一邊。”遊朝東道。

“對了,你能這樣想,那是最好了。”

……

付家。

見過今天宋青青的事情,付老娘感歎:“臨子家發達,帶著整個老方家都成了香餑餑,我原先想的,撮合我娘家侄女和老方家傳輝,這門親恐怕不好攀啊!”

“我都說了白費功夫,還沒進城的傳宗,都這麽難,更別說傳輝了,人家可是進城幾個月,見了世麵,眼光想來高著呐!”付老爹道。

“越是難,越是搶著,才越是好東西,誰都不稀罕的,那能是什麽寶貝?”付老娘哼了一聲,卻沒放棄:“明早,我跑一趟娘家說說這事。”

……

鄭家。

“今天這事鬧得,白家臉都沒了,宋家也沒占到什麽便宜,青青名聲壞了,以後想嫁個好人家怕是不能了。”鄭妻歎息道。

“是啊,咱三兒子沒回來,不然,憑著在府城落腳,又跟著臨子,找了個好活計,這番條件,上門說親的也不會少了。”鄭父感歎。

“我就說你眼皮子淺吧,你還不信。到了現在,你還想著,給咱家三兒娶一個鄉下媳婦?幹什麽?當累贅麽?咋了,咱兒子就配不上城裏媳婦?”鄭妻哼道。

“不是,我說錯了話,還不行麽?”

……

耿家。

耿聰見證了今下午的事情,白饒求之不得的宋青青,宋青青父母卻主動上杆著要說給方家大房的方傳宗,這對他是一個極大的刺激,想進城的心思如野草般瘋長。

“爹,咱們地裏刨食,我看著是不行,還是得進城,您能不能去臨子家說說?”

“唉,這種事情,你以為就村裏別人家就沒提過麽?那些真沒分寸的,都被趕走了。你或許會想,咱家不比別家,和臨子家關係不錯,你兄弟更是在臨子手底下做活兒……可這種事……”

耿父輕輕一歎:“爹倒不是舍不得這張老臉,是你不像你弟弟的性子啊,真去城裏,也是給你弟弟添麻煩,甚至,將咱家和臨子家這點好不容易攢下的情分弄沒了,連累你弟弟。”

“別怪爹說話直,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吧!”

……

白家。

宋青青這事,白家不少人在議論。

“宋家還想和老方家結親?本來咱們白家對宋家就落在下風,真要結親成了,和老方家拉近關係,對方就更要蹬鼻子上臉了。”

“是啊,咱白家饒子和宋青青這麽一攪合,宋家還想和老方家結親肯定是不成了。”

“這麽說,饒子不僅沒錯,還給咱們白家辦了件好事啊!”

……

白饒聽著這些叔叔伯伯長輩的議論,拳頭攥緊,指甲刺破手掌,旋即卻又鬆開,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

宋家。

“天殺的白家,壞了青青名聲,不然,和方家結親,這是多大的好事啊!”

宋劉氏咒罵著白家,又是安慰宋青青爹娘:“咱家青青這麽好,這次,就是和老方家的親事不成,將來,也總不至於嫁不出去。”

要說今天這事,宋青青家還是受她家牽累,是宋凱、白寶,他們將整個老宋家、老白家拖下了水。

“是這個道理。”

宋青青父母聽著,嘴上應和著,心裏卻是萬分痛心,誰家的兒女誰心疼,宋劉氏說得再好聽,也於自家不痛不癢,宋青青卻是自家女兒啊!……

村中各家對此事的議論不一,不過都是公認,這件事情的核心之一在方臨家。

隻能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山深有遠親,因為妄圖沾到方臨家的一點光,就鬧出了如此風波。

……

次日,雨停了,太陽出來了,陽光照進木床子,溫柔地灑在尚還潮濕的地上。

外麵樹木經過一夜洗禮,青翠欲滴,空氣聞起來都似乎甜絲絲的。

方玉玉來喊方臨家過去吃飯,來到大房老屋這邊,那棵大楊樹上三個喜鵲窩被風刮下來了,滿院子落滿了鳥窩的棍子,棍子上爬滿喜鵲的白色糞便。幾隻大喜鵲站在楊樹上嘰嘰喳喳悲慘叫著,呼喚它們的孩子。

大人在做飯,方傳宗、方傳輝、方草兒等等晚輩,也都起來了,撿著鳥窩棍子,打掃著院子。

飯間,方父說起來屋子漏水,想要修補。

大房、二房、四房都是說著幫忙。

上午,一大家子行動起來,大伯、二伯、小叔、方父搬來梯子,留在這邊察看修補,大娘、二娘、方母、小娘、田萱,還有方玉玉等女娃,收拾屋裏東西。

方臨、方赫、方傳輝、方傳輝就去了村外,準備砍些鳳尾竹、樹木枝丫什麽的,作為修補材料。

為了效率,他們分作兩隊,方臨、方赫一隊,方傳宗、方傳輝兄弟倆一隊,約定找到東西不必等,各自回去。

這邊,方傳宗、方傳輝兄弟倆走遠了些,砍了些鳳尾竹抱著回返,路過南坪村,突然聽到河邊傳來‘撲通’一聲。

“二弟,快看,那個姑娘落水了,好像是咱隔壁村孫家的玲玲,我去救……”

“不,大哥咱們走,去喊人來救。”方傳輝下意識感覺有些不對,警惕拉著大哥方傳宗道。

兄弟倆剛走兩步,孫玲玲的親娘孫大娘,就出來攔住了去路。

‘果然有鬼!’方傳輝知道恐怕不能輕易打發,對方這是下了血本。

他所想沒錯,付宏的親娘付老娘麽,今早過來南坪村娘家孫家這邊,說了結親的想法,與這邊孫家一拍即合,就想出了這麽個手段。

真要說來,小和村的人家,畢竟是本村的,還要些臉,但對隔壁村的孫家來說,這般大的好處,臉是什麽?“是傳宗、傳輝啊?你們別走,正好,我閨女不小心掉到河裏,你們快救救她吧!”頭發花白的孫大娘焦急的催促道。

“行,我會……”

“不,大哥你不會!”

方傳輝連忙道:“孫大娘,我們知道救人如救火。你放心,我和大哥跑得快,這就給你叫人去。”

“傳宗、傳輝,你們人就在這裏,離河才一丈遠,找別人做什麽,不瞎耽誤功夫麽?”孫大娘一把抓住方傳宗、方傳輝的手腕,一手一個,往河邊拉。

反正這一對兄弟,逮住哪個算哪個,哪個娶她女兒都行,她不挑。

別看孫大娘紀大,可常年做力氣活,力氣可是不小,兄弟倆感覺胳膊被拉住,始終抽不出來。

這般霸王硬上弓,方傳宗都是反應過來,急得結結巴巴撒謊道:“孫、孫大娘,抓我們不管用……對,我們不會遊水……”

可孫大娘根本不聽。

方傳輝一看不好,急中生智,突然大喊道:“有人落水啦!救命啊!救人啊!”

孫大娘看著,暗恨方傳輝的精明。

她還想再嚐試一下,可聽到聲音,有人過來,這才放棄,鬆開手。

“孫大娘,來人了,我們還有事先走了!”方傳輝拉上大哥,抱著鳳尾竹撒丫子就走。

這邊,孫玲玲這姑娘在河裏掙紮了這麽好一會兒,累得氣喘籲籲,也沒等來救援,不得不自己又上來,主要是這個季節,立冬已過,河水冰涼,很是消耗體力,別到時候真出事,哭都沒地方哭。

為了嫁個好人家,受點罪沒什麽,可搭上一條命就不值了。

“娘,來人了,咱們快回去吧!”孫玲玲一身水爬上來,這種情況萬一被村人看到,傳出什麽閑話是會毀壞名聲的。

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說,大家都心知肚明。

“這方老大家,老二可真精明,要隻是老大,今個兒挖這個坑,肯定能將他埋嘍!唉,我不就是想攀上方老三家,怎麽就這麽難呐?”

孫大娘看著方傳宗、方傳輝兄弟倆兔子一般跑走的身影,又看了看快要趕來的村人,不甘心啐了一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