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臨一番觀察後,認為時機已至,《三國演義》三、四部售賣,因為將‘一成利潤捐獻’,如此義舉將名聲打了出去,蒲知府又派人在城外對災民說書《三國演義》,打了一把助攻,人心可用。

天時地利人和,當即開始籌備建設廠坊,因為瓷器坊、造船坊等門檻較高,選擇的是入行最易的織造坊,亦是拉上了董祖誥、蒲知府、徐闊老。

董祖誥,在對方離去前,這些就已經談好,對方是最重要的官方背景,重要性不必多說。

蒲知府,因為書肆分紅,也有錢投入,作為淮安知府,縣官不如現管,對方也極為必要,有了蒲知府傾力支持,才能在城中大族壓力下站穩腳跟。

徐闊老,這次占股份額有所降低,但拉攏對方同樣是必要的,這個時代錯綜複雜,隻有官麵上也不行,一些地頭蛇,雖然成不了事,但壞事卻是容易,需要他去擋下。

術業有專攻,方臨拉來了投資,隻把握大方向、製度策略,具體事宜,還是請專業的人去做。

比如規劃廠坊建設、工人用餐糧食渠道等等,哪些實惠,哪些有坑,這些瑣碎,蒲知府都不一定能幫上忙,皆是尋的徐闊老解決。

然後,順手拉了姨母孫紅葉一把,請對方過去做飯,表弟任長、表妹任秀兒也招了進去。

且說,前些日子,方臨帶著孫紅葉娘仨人回去,就被逃難來的同村人看到。等他們回到城外,村人問起,得知他們和方臨家是親戚,都是說老任家發達了。

這不?有了方家這個闊親戚,很快,孫紅葉就得了工坊做飯的活計,讓同村人羨煞。

——作為做飯的,自己肯定能吃飽,還有點小權利,甚至能照顧別人,比如給人打飯多少,還不看自己意思?兒女都在這裏做活,照顧一些,能不多打些?別怪這些人眼界太窄,都是遭遇洪澇,逃難過來,這些日子,都吃的是能數清楚糙米粒的稀粥,對他們來說,做飯真是頂好的好活計了!……

這日,方臨過來視察,不僅是他自己,還從另外渠道,找了一個懂行的。

不得不說,徐闊老還是挺可靠的,找來的人頗為省心,查驗過後,廠坊規劃、用料等等都沒什麽問題。

隨後,又去了食堂看看。

——食堂供飯,也不是方臨圖這點,想從中賺多少,主要是怕工人圖便宜,吃飯跑遠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影響工坊建設。

過來,正好是飯點,看到姨母孫紅葉等食堂的人在打飯。

姨母孫紅葉會給相熟的人,打飯稍多些,卻也沒沒太過分,人皆有私心麽,在正常範圍內。

另一邊,則是免費的湯,裏麵有些菜葉、還有菜市場買的零碎邊角料肉。

——方臨不圖食堂賺錢,卻也不是開善堂的,之所以有免費湯,也是擔心幹這般重體力活兒,工人還想著掙錢,舍不得吃,將身體拖垮了。所以,隻要在食堂吃飯,就能加免費的湯,也算是一個小小福利。

那個盛湯的大娘,一看抖勺功力就極為深厚,方臨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對方加湯,愣是沒給人撈出過一塊肉。

看了一會兒,方臨過來,後廚的人都是打招呼。

正好,這會兒人也少了,和姨母孫紅葉聊了會兒。

孫紅葉說起來:“這不要錢的湯,沒說能加幾次,做工的人打了飯,趕緊吃完,一碗一碗地過來哄搶,煮一鍋都不夠,要留下肉多煮幾次……最後肉都煮得變大、發白了,才給盛,有些精明的人就留到最後。”

這其中,有些貓膩自不必說,如誰關係極好誰就可能盛到肉等等。

方臨聽著微微點頭,很明顯,方才那個大娘的抖勺功力就是這麽鍛煉出來的。

孫紅葉猶豫了下,又說道:“後廚的人,煮湯時還會從鍋裏夾肉吃……”

她小心看了方臨一眼,見方臨沒生氣,才又繼續道:“第一天趙大娘煮湯,吃得肚子都鼓起來,撐得做不了活兒。也是被我們攔住了,不然真要是再吃下去,能活活撐死,鬧出人命來哩!這年頭,多少人被餓死,還有好多人一輩子都沒吃飽過……”

方臨聽著,本來是微微皺眉,繼續聽下去,卻又感覺‘不過一個可憐人’,感到好笑,可笑著笑著,聽到最後卻是笑不出來了,隻餘一聲歎息。

……

因為《三國演義》第三、第四部捐出一成利潤,賑濟災民,方臨在災民中名聲極好,蒲知府又尋了識字的人,對災民讀《三國演義》。

在災民心中,能寫出這般好書的人,天然就有一層濾鏡,下意識認為是好人。

等小部分災民去方臨手底下做工,建設廠坊,又驗證了這一點,他開的工錢,比別的廠坊高一些。

——其實,這是因為建設廠房乃是重體力活兒,可這些災民卻不管,對他們來說,隻要錢夠,那是真不怕費力氣的。

再就是,免費肉湯的名聲,因為一些工人為此自豪,吹牛誇大,傳出來,越傳越離譜,現在都成吃飯不要錢了。

種種因素下,方臨這邊,想做工的災民紛紛湧入,甚至對城中其他廠坊表現出了虹吸之勢,不乏有從城中其他廠坊退出,跳槽過來的……如此形勢下,廠坊建設進度大大加快,比預期要縮短大半時間。

與此同時,卻也讓城中如穀家等大族注意到,引起了他們一些不滿。

……

穀家。

作為府城中有數的大家族,榮信商行的東家,家族旗下織造坊、船廠等等不在少數,對勞動力最為需求,春江水暖鴨先知,也是第一時間感受到方臨這條鯰魚帶來的衝擊。

“老爺、大少爺,最近咱們這邊做工的人被搶走不少,本來計劃趁著災民匯聚多招些人,擴大生產,現在看來恐怕是不成了。”常管家說道。

“城中大族彼此都有著默契,剩下的誰敢這麽大膽?我穀家是因為‘詭田案’受損不小,可也仍是府城頂尖大族,誰敢這麽捋胡須?”穀士嶼拍案而起,冷聲道。

穀同仁看了自己這個大兒子一眼,自己這個大兒子敢打敢拚,就是稍稍有些衝動:“嶼兒,坐下。對方什麽背景?”

這後一句,明顯是問常管事的。

“是方鎮撫、蒲知府、新科狀元董家、還有碼頭徐闊老,四方合開,正在建設的一座織造坊,明麵上以那位方鎮撫為主。”常管家回道。

“碼頭徐闊老倒也罷了,還有那個入了陛下眼的方鎮撫、蒲知府、新科狀元董家,也參與了其中?這下可有些麻煩了。”穀士嶼說著,深深皺起眉頭。

“嘖嘖,新科狀元、知府、碼頭徐闊老,這是白得黑的,都齊備了啊!那個方鎮撫也不簡單,不僅是入了陛下的眼,我聽說,似乎還和城中範家關係極為不錯。”

穀同仁說著:“這番背景、人脈,許多不上台麵的手段的確是不能使了。”

“不過,隻憑背景,這位方鎮撫也不可能說就將人搶走了吧?”他一針見血問道。

“老爺,是這樣,因為《三國演義》這書,那位方鎮撫在災民中名聲大得很。當然,名聲是名聲,關鍵是對方工錢也比咱們給的多些;還有免費肉湯,被傳成了吃飯不要錢……”

“豈有此理!足額工錢,免費供給肉湯……對那些泥腿子待遇如此好,那個方鎮撫用心何其歹毒!”

若非這個時代沒有‘惡意漲薪’的說法,穀士嶼恐怕就直接將這個的帽子扣上去了:“明明和氣生財,他一家這麽做,咱們還怎麽掙錢?”

其實,方臨還真沒有‘惡意漲薪’,他隻是和災前工價保持一個水平,隻不過,如範家、馬家、邵家、段家等,趁著水澇,府城當下災民人多,趁火打劫,壓低了工錢而已。

換句話說,真不是方臨做得有多好,僅僅隻是保持本分,然後就憑著比爛,對範家、馬家、邵家、段家造成了暴擊。

“這話有道理,和氣生財嘛,大家都是體麵人,打打殺殺的也不好,這樣,找人去和那位方鎮撫說和一下。若是對方肯聽,知錯就改,那就大家一起發財,你好我好;若是不聽,那就是不給麵子,聯合馬家、邵家、段家,敲打一番。”

穀同仁緩緩坐起身子,如一頭睡獅醒來,展露出一絲作為穀家家主、榮信商行東主的霸氣:“那位方鎮撫,書寫的再好,這開辦廠坊,也隻是一個新手,縱使不用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聯手馬家、邵家、段家,也能給個教訓,讓他好好長長記性。”

他沒說範家,因為一來,範家如今一心死磕香露生意,並不涉足開辦廠坊、經商海外,方臨此舉並沒有動範家的奶酪;二來麽,範家和方臨關係不錯,和範家說,豈不是讓對方給方臨通風報信麽?……

這日,楊家楊舉人楊宗益,就是合作南洋船隊的那個楊家人過來。

“方大人,恭喜恭喜,近日《三國演義》三、四部大賣,日進鬥金,真是讓楊某人羨慕、眼饞啊!”楊宗益態度頗為熱情,恭維道。

其實,正經科舉入仕的官員,對方臨這種不走科舉、如宮廷畫師般的封官,是有些看不起的,但再如何,也不是一個舉人能看不起的。

——就如大學名譽教授,別管人家怎麽來的,也不是一個本科生能瞧不上的。

“哪裏哪裏,方某也不過賣書鬻文,賺個辛苦錢。”方臨擺手,風輕雲淡道。

‘你家辛苦費,動輒上萬兩銀子?’

楊宗益嘴角抽了抽,自從方臨入股南洋船隊,就有留心盯著方臨,對方臨一部書的利潤不敢說太清楚,但也能估摸個大概。

不過他也是人精,當初與樵夫相撞,麵對蒲知府判案都忍了,可見世故圓滑,此時麵對方臨裝逼,臉上笑容不改:“哈哈,都說方大人謙虛,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也罷,我也不兜圈子了,我這次來,是穀、馬、邵、段四家請我做個中人,說和一事……”

他說了穀家想請方臨降低工錢、取消免費肉湯的舉措,並勸道:“方大人,真沒必要,因為那群泥腿子,和穀家、馬家、邵家、段家杠上,實在不值當。”

“是這樣。”

方臨聽著,嘴上附和著,似是讚同,心中卻隻感覺荒唐可笑:‘我隻不過保持本分,不想壓榨工人,怎麽就成了惡意漲薪?至於免費肉湯,成本一天不過二三兩銀子,一月也就七八十兩,恐怕還抵不過那些大家族一頓宴飲之花費,他們就舍不得,寧肯花代價找人說和,讓我取消,也不肯跟上……這真是讓人如何評價呢?’

‘不過,這倒是很符合我大夏之作風!前世某些企業,因為一些外企給出了一些基本福利,就扣出了惡意競爭的帽子,說人家惡意提高工人工資,更有某些人言之鑿鑿,高工資會使人失去奮鬥動力……’

真是跪下當奴才久了,就直不起來腰;什麽人口紅利說久了,就會把低工錢、高時長、肆意壓榨這種行為,當作理所當然。

‘我不給麵子,穀、馬、邵、段四家恐怕就要聯合,拿我立威了;若是我退一步,哪怕隻是麵子功夫,表麵過得去,也就可以了。’

方臨知道這幾家內部也有勾心鬥角,隻要自己不頭鐵,剛進來這一行,對方第一次試探,就大落他們麵子,暴露出掃他們出局的野心,大概率是不會引來聯手針對的。

他心中定計:‘表麵工錢降下來,和其他廠坊一致,省下來的錢轉化為激勵,多勞多得。至於免費肉湯,也可取消了,不過省下來的錢,給夥食多些份量,實惠些就是了。’

見方臨答應,楊宗益頗為高興,作為和事佬,說和雙方,他也有麵子,更能得到雙方一個小小人情。

“哈哈,方大人明智啊,我這就去回複他們……”

“且慢,楊員外留步,我還有一樁生意要談。”方臨目光幽深,忽然開口道。

他陽奉陰違,穀家看到沒有效果,想來不會滿意,但雙方都有背景,彼此忌憚,對方也不會做過限的行為,尋常競爭,手段就那麽幾種,倒是可以未雨綢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