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堡
“丹尼爾,今天下雪,跟我出去走走吧,外麵yu-shu-qiong-zhi,真是美極了!”
一下課,林笑剛抱著專業書從教室走出來,一個金發碧眼的高個子德國大男孩就操著生硬地夾雜著德語的中文,熱切地湊上來,要替林笑拿書。林笑不著痕跡地避開他,說:“不了,謝謝,我還有功課。”
這個男孩叫卡爾,是高林笑一屆的學生,學習很優秀,自林笑來到這個學校的第一天就對林笑一見鍾情。但林笑實在對“一見鍾情”這個詞深惡痛絕,一見到就想起路倩,想起被拋到腦後的過往,連帶的對卡爾也沒有好臉色。無奈卡爾臉皮奇厚如城牆,眼睛如蒙白內障,愣是認為這是含蓄內斂的中國人的害羞。林笑被纏的恨不得蓋麻袋扁他一頓,但初到德國處處不適應,功課上還有許多地方要這小子幫忙,也隻好強忍了。
果然,那小子立刻熱情地說:“什麽功課?我來幫你!”
做完功課天色已晚,已不能出去散步,卡爾卻又熱切地邀請:“丹尼爾,下周我生日,來參加晚會好嗎?”林笑剛利用完人,不好意思立刻回絕,勉強地道:“我不懂應該準備什麽禮物……”卡爾立馬道:“那就不用準備,人來就行,下周五下課我去接你,好嗎?好嗎?”林笑隻好無奈答應。
生日當天卡爾親自開車來接林笑,林笑看他居然穿了禮服,知道是正式場合,借口沒有禮服不想去,卡爾死纏爛打,苦苦央求,甚至放話他不去自己也不回去了,最後林笑隻好隨便找個店買了身西服穿著去了。
卡爾家好像很有錢,花園別墅十分氣派,停車場上一溜名車精光閃閃,都是來為他慶賀生日的人開的。林笑到時客人已經到齊了,卡爾美麗的媽媽從繁複精致的旋轉樓梯上下來,紫羅蘭色的曳地長裙優美舒展,嗔道:“卡爾,寶貝,你去接什麽朋友這麽困難,所有人都在等你們!”林笑有些尷尬,微鞠了個躬道歉道:“抱歉,夫人,是因為我的事情在路上耽擱了。”他穿著一身精致的黑色禮服,雖然是匆匆買就,依然妥帖合身,舉止也優雅大方,看得出教養良好,秀美的臉上微帶著歉意的表情顯得有些害羞,十分引人好感。卡爾媽媽的氣立刻消了,忙表示不怪他,做了自我介紹,讓林笑叫她卡特林夫人,又給林笑介紹卡爾的父親沃夫岡.施奈德。
卡爾的父親沃夫岡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很和善的樣子,一直笑眯眯地看著妻子和林笑的互動,在林笑和他打招呼的時候誇了林笑幾句,林笑自然要表示感謝。卡爾看見林笑受父母喜愛,非常開心。在卡爾的父親誇林笑時,林笑靈敏地聽到宴會的客人中有人不屑地哼了一聲,卻裝著沒聽見,一眼也不朝那裏看。
寒暄完畢,宴會開始,眾人都送上禮物,林笑也隨份送上。一個栗色卷發的十□□歲女孩尖刻地問:“我送了一支PIAGET最新款的男表,Herr林,你送了什麽?”卡爾想起林笑說過不懂怎麽準備禮物,忙解圍道:“丹尼爾不管送什麽我都喜歡!”林笑看了那女孩一眼,拆開包裝給他看,道:“一把中國折扇。”卡爾驚喜地打開扇子看,隻見扇麵上是一幅中國畫,還題了幾行字。
林笑道:“上麵的字是我寫的,是一首中國古詩。”用中文念道:“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接著又用德語翻譯了一遍。眾人開始聽不懂他在念什麽,卻能聽出他清悅的聲音有種韻律美,最後聽到譯文,都露出陶醉的神色。卡爾看著畫輕聲重複他的翻譯:“春天已經走了,花卻還沒有落去,人走近了,鳥兒卻沒有受到驚嚇……啊!我知道了,是在說這幅畫對不對?”林笑看著畫輕笑:“不錯,這就是一個謎語,謎底就是畫。”抬起睫毛,卻撞入一雙不善戒備的碧綠眼眸中。
眼眸的主人是個二十來歲的高挑青年,麵容極俊美,與栗發少女隱隱有幾分相似。林笑看了眼栗發少女看卡爾的眼神,慢慢垂睫,心中有了分了然。
這個青年林笑認識,叫海因茨,也是海德堡大學的學生,藥劑學係的碩士研究生兼助教,林笑也是藥劑學係的,和他打過幾次照麵。這也是位頭上有著天才光環的資優生,在海德堡這種天才大把抓的地方都十分顯眼,林笑給他的印象明顯不好,在學校可得小心點了。
卡爾興奮地拉著林笑要他叫這首詩的中文讀法,林笑敷衍他回學校了再教,他便不再糾纏,小心翼翼地將禮物捧上樓,說要好好收藏。林笑終於擺脫纏了他許久的八爪魚,鬆了口氣,隨手從旁邊侍者的托盤上拿了一杯酒,走到角落去。不料剛站定,就又有一個高大的陰影罩住了他。林笑惱火地抬起頭來看是誰,外國人一個個牛高馬大,隨便一個都比他高一截,他不得不抬頭仰視,他一定要再長!
那人叮地一聲和他碰了一下杯,將酒杯舉到唇邊抿了一口,說:“真是一個愉快的夜晚,不是嗎?”林笑看出這人已有三四十歲,勉強也抿了口酒,說:“不錯。”那人在他旁邊的位子坐下,自我介紹道:“我叫安德裏,安德裏.布格曼,生物藥劑學的教師。丹尼爾,你今晚可好像是惹得海因茨不開心了。”林笑纖長的食指劃過晶瑩的杯壁,垂眸不語。那卡爾強拉我來這裏還惹我不開心了呢,老子怕他?
布格曼好像看穿的想法,嗬嗬笑了起來,眼光順著他的手指看下去,頓了下,道:“海因茨可不是個善於容忍的人呢,需要幫助的話,就來找我。”說罷,端著酒杯走開開。
林笑看著這個男人風度翩翩的背影,撇了下嘴。
找你,還不如找卡爾呢。當他沒看見他盯著他手指時的眼神麽!
“丹尼爾.林,”俊美如阿波羅的海因茨麵無表情地問,“表麵活性劑按其在水中能否解離成離子及解離後所帶電荷分為?”林笑費力地在心底翻譯著德語醫學術語,回答道:“陽離子表麵活性劑,陰離子表麵活性劑,□□離子表麵活性劑,非離子表麵活性劑。”“反映難溶性固體藥物吸收的體外指標主要是?”“……什麽?”林笑沒有聽懂,他說的太快了。海因茨皺起了眉頭,“你是怎麽進海德堡的?這麽基礎的知識!”教室裏一片哄笑之聲。林笑的同桌好心地低聲把問題重複了一遍,這次他聽懂了,確實是非常基礎的問題。他平靜地答道:“溶出度。”
“於爾根.胡斯特,幫助同桌作弊,扣一個學分。”於爾根漲紅了臉。林笑也憤怒起來,但勉強自己保持著平靜,道:“助教,你剛才的問題我沒有聽懂,胡思特隻是好心重複了那個問題,我有錄音筆,可以重複回放剛才那一段錄音作為證據。”海因茨盯了他3秒鍾,道:“那麽,他擾亂課堂紀律,扣兩個學分。”林笑怒叫道:“助教,您不公平!”海因茨仍然麵無表情:“而您,Mr林,頂撞老師,扣三分。”這回所有人都明白了俊美的阿波羅王子是故意針對中國男孩,都屏息靜氣,不敢說話。
林笑知道強辯隻會更加連累胡思特,咬住嘴唇低下了頭。在旁人看來好像在強忍眼淚,許多人看著他的眼光都多了同情。
海因茨的神色更冷了,道:“坐下。”林笑坐下。
下課後林笑立馬對胡思特說:“對不起,我會想辦法,一定不連累到你的。”說完追著海因茨的身影跑出教室。
海因茨夾著文件夾向辦公樓走去,脊背筆直姿態高貴。林笑一路跟著他。他跟胡思特說了會想辦法,卻一時想不出什麽辦法來。
教室離辦公樓很遠,林笑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海因茨早就發現了他,打算等他上前的時候再警告羞辱他一番,他卻一直不上前。到了教學樓前,海因茨終於忍不住站住腳步:“Mr林,您一直跟著我有何貴幹?”林笑也站直了,道:“格爾夫先生,遷怒、為難一個學生,不是一個正直的紳士應當做的。”海因茨嘲諷地挑眉:“難道我今天對學生的處理有哪一點不當?”林笑也反唇相譏:“難道您認為您今天的所作所為都是正當的?”海因茨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才惱火地警告:“離卡爾遠一點!”
果然是這個原因!林笑也冷笑一聲:“您應當告訴他,離我遠一點!”海因茨拂袖就走,林笑明白這次追來的目的不可能達到了,喪氣地踢了一腳旁邊的冬青樹。他的態度很差,但就算軟言相求,海因茨也是不會讓他輕易達到目的的,這個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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