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煞村(十六)
這是什麽情況?
阿寶吃驚地看著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衝向廣場,身體下意識地躲避著。鄒雲、斯特林這些人似乎早就習慣了眼前這一幕,就這樣一動不動地任由那些小孩子從自己身體裏傳過去,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曹煜道:“多麽美麗的景色,不是嗎?”
阿寶道:“這是鬼魂?不對,他們身上沒有鬼氣。”
曹煜道:“這是永生。”
阿寶疑惑道:“永生?”
曹煜道:“生命的另外一種形態,也是最高形態。”
阿寶道:“你的意思是說,這些人就這樣地活著?”
“永遠不要小看造物主的神奇。這世界存在著神、仙、人、妖、魔、鬼,當然也會有其他更高形式的生命體存在。”曹煜道,“它們是超越仙魔的存在,真正與天地同壽的存在。”
阿寶無語地看著跑來跑去的孩子和忙忙碌碌的大人們,真心想說:他一點都看不出來。
曹煜道:“你覺得什麽是幸福?”
“吃喝玩樂無負擔。”阿寶道,“做自己想做的事。”
曹煜道:“當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時,你會不會希望這種快樂一直延續下去?”
阿寶道:“會啊。”
曹煜道:“幸福就是永恒的快樂。”他手指朝那些村民一指,“他們就隻存在於最快樂的一瞬間。”
阿寶道:“可是他們一天隻存在一個小時。”
“那又怎麽樣呢?”曹煜道,“一個小時的完全快樂,不是比二十四消失的痛苦要好得多。”
“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阿寶呢喃道,“但是永遠在最快樂的一瞬間……不會膩嗎?”再快樂的事情也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啊。
曹煜道:“當月光消失,他們就忘記今天發生的事,當月光出現,他們就重新開始最快樂的一小時。這樣又怎麽會膩?不要把自己當做旁觀者,不要用人類自以為是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來評判這件事情。從觀眾席上站起來,抬起你的腳步,邁上舞台,把你當成他們中間的一員,回憶你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你就會知道,這種生命形態的意義。”
曹煜的聲音極有磁性,就像播音員一樣,不知不覺中就能將人的思緒引入到他所描繪的情境中去。
可是阿寶發現他被帶入的情境是空白。
完全的空白。
為什麽他最快樂的生活是空白的?
阿寶沉思著。難道他從來沒有真正的快樂過?還是說,他一直很快樂?
“你的故事很動聽。”印玄的聲音也很好聽,與曹煜截然不同的好聽。如果說曹煜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溫泉,那麽印玄就是從冰山上刮來讓人渾身一激靈的寒風。“但是我一點都不感興趣。”他突然轉身,邁步朝月光池的方向走去。
他容貌清雋,衣袂翩翩,本有幾分仙氣,但花白的長發和慘白的臉色讓他仙氣之中又蒙了一層鬼氣。
曹煜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們從自己身邊走過。
其他人見曹煜沒表示,也按捺著不動,任由他們一步步走到池子邊上。
親眼看到和想象有著很大的差距。阿寶抓著印玄的胳膊,站在池邊看著腳邊隻有幾厘米深的月光池。池子就像是一塊微凹的石板,皎潔明亮的月光從石板上散發出來。仔細看,石板上似乎還有淡淡的紋路,像甲骨文又像符文。
“我們正在研究月光池的奧秘。”曹煜站在他們身後,“隻要破解月光池的奧秘,我們就不必留在這裏,可以到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重新挖一個屬於我們的月光池。那裏將會被我們建造為天堂。”
阿寶道:“月光不是會被耗盡的嗎?”
“誰說月光會被耗盡的?”曹煜的目光冷冽地掃過珊瑚。
珊瑚麵色很難看,腳尖往邊上一側,想把自己藏到鄒雲身後。
鄒雲別開頭,好似沒看到兩人洶湧的暗濤。
曹煜收回目光,淡然道:“這裏所有人都能夠作證。月光村的月光這幾年從來沒有黯淡過,我相信,它和這些村民的生命一樣,是永恒的。”
稀稀落落的鼓掌聲響起,漸漸連成一片,震**著這個仿若幻影般存在村子。
阿寶看著被簇擁在中間得意洋洋的曹煜,衝動地想開口,卻被印玄暗暗抓住了手。
曹煜看過來,“我還不知道兩位的來曆。”
印玄道:“禦鬼派。”
曹煜目光閃了閃,盡管他極力想要保持鎮定,但瞳孔深處的迫切毫不留情地出賣了他,“你們能招魂嗎?”
印玄道:“能。”
曹煜急切道:“無論他在哪裏?”
印玄道:“可以試試。”
站在曹煜身後的一個瘦長老頭突然不屑地冷哼道:“月光村與世隔絕,不通陰陽兩界,大羅金仙來也沒用。”
阿寶暗道要糟:曹煜要招的魂魄多半是三元。之前月光村與世隔絕,所以招不回魂,現在三元就在月光村,一招就會露馬腳。
曹煜不肯放棄地看著印玄。
印玄還是那句話,“可以試試。”
曹煜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他,“他的所有信息都在上麵。”
印玄低頭。頭一行就是三個字:
嚴柏高。
一小時很快過去。
月光慢慢地收斂回來。
月光村村民定格於歡快的笑容,眼睜睜地隨著月光消失於黑暗之中。
天重新亮起來,依然是深沉的灰色。
四周的房屋恢複了破敗不堪的模樣。
其他人似乎已經熟悉這種轉換,三三兩兩地道別,徑自朝那些房屋走去。
隻有那個瘦長的老頭和斯特林還站在曹煜的身後。曹煜看著印玄和阿寶道:“兩位的決定呢?”
印玄將紙條放進袖子裏,“我們住哪裏?”
這種近乎默認的回答並沒有打消曹煜的戒備,他定定地看著印玄,仿佛衡量著他的價值,又仿佛猶豫著他的可信度。“你們需要一間房還是兩間房?”
“兩間。”
“一間。”
兩人同時開口。
阿寶滿臉懇求地望著印玄,“我打地鋪就行。”千萬不要放他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誰知道睡著睡著會不會有人摸進來把他殺掉。
印玄眉頭鬆了鬆。
曹煜指著東麵的房屋,道:“那個屋子有三間房,你們可以一個人睡一間,一個人睡兩間。”他見印玄還是不動,又問道,“還有什麽問題?”
“水和食物。”印玄道。
曹煜目光漫不經心地的掃過阿寶的背包,“如果你們真的想要加入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東西叫出來,平均分配。”
阿寶緊張地抓住背包帶。
印玄道:“這就是你們的誠意?”
“誠意是雙方的。”曹煜顯然不想將他們逼得太緊,放鬆口氣道,“沒關係,今天大家都累了,你們可以明天再答複我。”
印玄拉著阿寶轉身就走。
“關於招魂……”
曹煜才說了半句,就被印玄截斷道:“我試試。”
阿寶跟著他進了曹煜說的那座屋子,才小聲道:“祖師爺真的要試試?”
印玄麵不改色道:“我又沒說怎麽試。”
……
所以,祖師爺打算招手試試嗎?
阿寶竊笑。
印玄推門進了最中央的屋子,灰塵迎麵撲來。
阿寶捂著鼻子道:“這裏幾百年沒主人了?”
“不久之前有人住過。”印玄低頭看著地上明顯有厚薄之分的灰塵。
“那人一定很懶。”阿寶從印玄身後鑽進來,一眼就看到貼著床的黑黃色的牆,眉頭皺得死緊,再看地上,更不敢提打地鋪,直接抓來一把椅子,用手擦了擦坐上去,“我今晚就睡這裏。”
印玄看了他一眼,施施然地在**躺下。
阿寶糾結地看著明顯留出一半的床鋪以及被印玄隔開的汙牆,坐在椅子上的屁股不安分地扭動著,“祖師爺啊,這張床看上去很好睡啊。”
“……”
“沒有被子和褥子,會不會很硌啊?”
“……”
“天好像挺冷的。”阿寶聲音剛落,就看到印玄突然出現在他麵前,不等他反應,皮帶就被嫻熟地拎起,一路拎到床邊。
印玄重新躺下。
……
就差最後一個動作而已,為什麽不幹脆把放上去?這樣就省去他站在這裏進行思想鬥爭。
阿寶盯著那空出來的半張床,最終沒扛住**,放下背包當枕頭,小心翼翼地爬到印玄身邊躺下。
床看上去有點寬度,但躺下之後才知道這寬度完全無法承載兩個男人的體魄。至少他懸了半個肩膀在床外之後,左臂依舊貼著印玄。
在沒有被子的夜裏,這樣算不算互相取暖?
他側頭偷瞄印玄。
印玄呼吸勻稱,似乎已經睡著了。
他也應該快點睡著。
理智是這麽提醒他的,可是到行動上,他的眼睛首先背叛了理智,放肆地打量起印玄的側臉來。同一張臉,側麵與正麵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如果說從正麵看是一幅濃淡適宜的水墨畫,那麽側麵就是山峰俊秀的靚麗美景。正麵看看不出印玄的年紀,可是側麵忽視那頭白發的話,看上去就是個二十來歲還帶著幾分青澀的青年。
他正分析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與突然轉頭的印玄四目相對。
“……祖師爺,這麽晚還不睡?”阿寶幹笑著問。
印玄側身,抬手蓋住他的眼睛。
……
這樣更加容易失眠啊!
阿寶心裏在咆哮,卻始終沒有勇氣把眼睛上的那隻手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