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中計(六)

臧海靈拿著劍,慢慢地舉起來,就像有數架攝像機正在多角度地拍攝著他的每個動作那樣,將動作做得流暢、緩慢而漂亮。

印玄站在劍尖所指方向前兩米處,雙手背在身後。月光照著他的側臉,白發亮若銀雪,麵色平靜。

呼。

吹蠟燭般的吐氣聲響起,臧海靈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

血光四濺。

阿寶推了三元一把,一起貼在牆壁上。

走廊裏仿佛正在發生一場慘烈的屠殺。慘叫聲不斷響起,鮮紅的光在走廊裏翻騰,就像斷頭後,從頸項處噴射出來的鮮血。

四喜貼著牆壁慢慢地挪到阿寶身邊,顫聲道:“大人,有鬼啊。”

阿寶道:“和你們生活了這麽久,我當然知道有鬼。”

四喜道:“我覺得他比較可怕。”

“不要這麽說,好歹你們剛剛還有肌膚之親。”阿寶話音剛落,就看到一陣白芒從血光中穿過,血光像蜜蜂見了糖似的粘了上去。

四喜吃驚道:“這是什麽?”

阿寶沉吟道:“如果一定要找個形容,我會用……骨肉相連。”

“啊?”

“沒吃過嗎?下次帶你吃。”

四喜想了想道:“我覺得更像棉花糖,中間一根棒子轉啊轉啊轉,糖就繞啊繞啊繞。”

阿寶道:“祖師爺才不是棒子。”

四喜道:“他是糖?”

白芒停下來,果然是印玄。他手中抓著一把紅色的彩帶,每條彩帶上有黑色的小點,好似咒語。

阿寶道:“這是什麽?”

四喜道:“骨肉。”

兩人調侃著正歡,阿寶身體猛地僵住了。一隻冰冷的手正掐著他的脖子,他甚至能夠感覺到這隻手因為常年練劍而磨出來的老繭。

“欺負弱小,不算好漢!”阿寶中氣十足地說。

四喜站在他旁邊,還沒反應過來,“大人,祖師爺哪裏弱小?”

阿寶感到捏著喉嚨的手緊了緊,呼吸頓時變得困難起來,仰起脖子,一字一頓道:“有本事一對一單挑。”

四喜終於感覺到不對勁,轉頭朝他身後看去,愕然道:“大人你後麵……”

阿寶覺得那隻手用力一縮,整個脖子仿佛要被擰下來一般,艱難地叫道:“祖師,咯,爺……”

其實不用他喊,印玄也已經走了過來。

四喜大叫道:“小心!”

印玄身後突然出現一個虛影,一把長劍從虛影中刺出,無聲無息地到了印玄的頸後。就在劍尖刺入肌膚這千鈞一發的時刻!

印玄消失了。

一如之前臧海靈消失的那一幕。

虛影一頓,落在地上,還不及現形,一把森白的劍就悄然架在他的肩膀上。虛影漸漸化成實體,正是臧海靈。劍刃離肌膚還有三四厘米,他卻感到一陣刺骨的陰冷之氣從頸項上的毛孔鑽入,直達四肢百骸,身體被凍得幾乎一動都不能動。

他顫聲道:“赤血白骨始皇劍?”

印玄道:“你為此而來?”

“劍果然被你偷走了。”臧海靈咬牙切齒道,“把劍還來!”

印玄道:“誰讓你來取劍的?你的師父?”

臧海靈道:“當然!赤血白骨始皇劍是我詭術宗的鎮派之寶,怎麽能流落在外?而且還是留在你這種殺人不眨眼,欺師滅祖的人手裏!”

印玄淡然道:“你師父怎麽不來?”

臧海靈道:“對付你這樣的人,根本不必師父出馬。”

與此同時,阿寶已經在四喜的幫助下把那隻掐著自己咽喉的手拿下來了。

四喜道:“我剛剛看到這隻手是從牆壁裏伸出來的。”

阿寶小心翼翼地捏著手裏的手。由於這隻手隻到手腕處,所以能從斷腕處看出這並不是一隻人的手,但是這隻手無論肌膚觸感還是活動的指關節,都栩栩如生,好似活生生從人身上切下來一般。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溫度,冷得就像走廊兩邊的牆壁。

阿寶看看手,又轉頭看看牆壁,鬱悶道:“我就說剛剛明明是貼著牆壁的,怎麽後麵還能站一個人呢。”

四喜道:“我剛才想提醒的就是這個。”

阿寶道:“你應該抓重點說。這種時候還叫什麽大人,直接說後麵一隻假手不久好了?”

四喜道:“我習慣了。”

阿寶道:“……所以,你每次叫我大人不是因為你想叫我大人,而是因為這是你的口頭禪?”

“……”四喜張了張嘴巴,想要否認,但是仔細想想,竟然又覺得很有道理。

阿寶道:“我說……”

空中突然噴出煙火。

阿寶下意識地轉身捂臉。

光一閃而逝,來得快,去得更快。

等阿寶回頭,臧海靈已經不見了。

“跑了?”阿寶問。

印玄道:“嗯。”

阿寶沉吟道:“呃,祖師爺是欲擒故縱,想要順藤摸瓜把他以及他的同夥一網打盡呢,還是……失手了?”

“失手了。”印玄語氣十分平靜。

……

“明白。”

四喜道:“大人,哦,這次我是真心地想喊大人,大人,我……咦?這次好像是口頭禪,大人,不對,大人,我……大人……”

阿寶道:“停!你還是順其自然地盡情口頭禪吧。”

“大人,三元和草魚怎麽辦?”四喜道。

阿寶看了看仍然一動不動的曹煜和三元道:“我有兩個方案,一是我們再撞撞看。”

四喜道:“大人,後麵那個會靠譜一點嗎?”

阿寶道:“扛回去。”

四喜轉身,一臉期待地看著印玄道:“祖師爺大人,您看呢?”

印玄道:“誰扛?”

阿寶看向四喜。

四喜苦著臉道:“我就算扛,也隻能扛一個。”

阿寶眼角剛瞄到印玄微微彎起的嘴角,就很自覺地移開了。他幹咳一聲道:“我覺得還可以用第三種方式解決的。”

印玄道:“哦?”

阿寶老老實實地低頭道:“我回去以後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努力研究法術,把禦鬼派和鬼神宗發揚光大。祖師爺,您就先把他們解開吧?”

印玄道:“邊吃邊研究法術?”

阿寶吃驚地瞪大眼睛,“祖師爺你……”

印玄抬手捏住他的臉,輕輕一拉,“都在你臉上了。”

阿寶急忙吸了下口水。

印玄拈訣輕念,然後彈向三元和曹煜的額頭。曹煜輕哼一聲,慢慢地站起來。他做鬼使的時間還不久,親身戰鬥的次數不多,所以仍不適應。倒是三元一恢複自由之後就化作魂體鑽入阿寶懷裏。

四喜道:“咦?臧海靈不是說設了個什麽陣嗎?為什麽好像現在沒剛開始那麽難受了?難道我的身體產生了抗體?”

阿寶好奇地踏出一步,朝才對著窗戶的走廊看了一眼。隻見走廊正中間的地毯上粘著黃符的一角,微風吹拂,黃符剩下三角離地輕顫。

印玄將曹煜吸回袖中,然後用食指中指夾起黃符。

四喜慘叫一聲,飛回阿寶懷裏。

印玄道:“隱形衣呢?”

阿寶七手八腳地拿出來。

印玄用隱身衣將兩人包裹在內,然後彈了下電梯的按鈕。電梯正停在十二樓,很快打開了門。電梯慢慢一層一層向下。

阿寶見他按的是一樓,疑惑道:“我們不是要從五樓回側樓再回一樓嗎?”

印玄道:“不用了。”

既然祖師爺這麽說就一定有祖師爺的道理。阿寶非常自覺地沒有再追問下去。

電梯很快到一層樓,門一打開,阿寶就感到一陣冷風從正麵吹來,讓他渾身一激靈,隨即他感到印玄抱著他的手緊了緊,似乎想傳遞溫暖給他。

急促的腳步聲隨著風一起刮過來。

他們腳剛踏出電梯門,就看到兩個保安帶著一群警察衝進來。

“他們?”阿寶剛說了兩個字,就被印玄捂著嘴巴帶到一邊。

等他們過去之後,印玄和阿寶飛快地從旋轉大門出去,走到大街上,隨便找一處僻靜無人的巷子脫掉隱形衣,然後從電影院邊上的停車場開車出來回租書店。

到租書店已經是淩晨。

阿寶看到床,一身疲憊從腳底席卷上來,連頭發絲都沒放過,每分每寸都僵硬得動彈不得,整個人往**一倒就人事不知了。

等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中午的時候。

曹煜叫了外賣,印玄和阿寶對坐著吃。

經過一夜的休息,阿寶的腦袋總算重新恢複運作。他咬著筷子道:“我覺得昨天的事情實在太詭異了,祖師爺,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好像被人耍了?”

印玄道:“比如說?”

阿寶道:“比如說那些僵屍。他們從哪裏跑出來的,怎麽可能一下子都不見了?還有那個臧海靈,他怎麽知道赤血白骨始皇劍在祖師爺的手裏?還有兩個保安,死得太蹊蹺了。對了,最後的警察也很奇怪,誰報的警?”

印玄道:“你認為呢?”

阿寶道:“我認為……咦?我們手裏不是還有一個鬼質嗎?”

印玄挑眉。

阿寶打了個響指,“三元。”

三元從他懷裏出來。自從曹煜成為印玄的鬼使之後,三元大多數時間都窩在阿寶的懷裏,不像以前那樣經常出來看電視。

阿寶道:“黃文裕呢?”

三元從他懷裏掏出一個鬼魂來。

阿寶道:“……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還兼營保險箱業務。”

被掏出來的鬼魂就是黃文裕。

他縮著頭,表情很是害怕,一出來就不停地往後退去。

阿寶笑眯眯道:“不要怕,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最多就是魂飛魄散嘛,不要擔心。”

黃文裕抖得越發厲害,“你想怎麽樣?”

阿寶道:“誰是幕後主使?”

黃文裕眼珠子轉了轉道:“如果我說了,你們能保證讓我好好地轉世投胎嗎?”

阿寶道:“我隻能保證如果你不說的話,一定不能轉世投胎。”

“……”

阿寶道:“不要以為當鬼不怕痛,十八層地獄你聽說過吧?我燒點紙錢給鬼差,就能把你送進去了。”

作為鬼魂,黃文裕的臉色已經白得不能再白,猶豫了下才道:“大曹先生。”

曹煜眯起眼睛道:“他殺了你?”

黃文裕點頭道:“是的。”

阿寶道:“你M啊!他殺了你你還幫他做事?”

黃文裕哭喪著臉道:“我也沒辦法啊。其他不聽話的都被他請來的法師弄得魂飛魄散。我就是個打工養家糊口的小職員,誰知道做個遊戲策劃不但有血光之災,而且還會魂飛魄散……誰讓我去科傳應征的!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曹煜皺眉道:“他讓你做什麽?”

黃文裕道:“讓我說我之前說的話,還有配合他們行動。”

曹煜道:“他們行動的目的是什麽?”

黃文裕道:“對付你們。具體不太清楚。”

“你指的我們是誰?”印玄開口了。

黃文裕對他十分忌憚,說話加倍小心,“他說是小曹先生,一個白頭發的人,一個和白頭發的人在一起的青年。”

阿寶訝異道:“曹炅怎麽知道曹煜和我們在一起?”

曹煜眯起眼睛道:“有人通知,就會知道了。”

“誰?”阿寶問完,又很快反應過來,“斯特林?”

曹煜道:“還有珍珠和珊瑚。”

四喜道:“還剩下半截的老鼠爺有沒有可能?他不是最後跑去練僵屍了嗎?剛好大廈有這麽僵屍。”

阿寶點頭道:“他也見過祖師爺赤血白骨始皇劍。不過他們的目的是什麽呢?又怎麽會認識臧海靈?”

曹煜道:“既然幕後黑手是曹炅,那麽他一定是針對我而來。”

阿寶道:“你都是鬼了。”

曹煜看著他。

兩人異口同聲道:“但是他不知道。”

阿寶道:“所以,曹炅是怕你回去和他爭財產,所以想先下手為強,除掉你嗎?”

曹煜道:“就算沒有遺產,他也一樣想要除掉我。”他和曹炅的恩怨累積多年,已經不是兄弟反目成仇的問題,而是他們之間根本已經不當對方是兄弟。“我下午要去趟醫院。”

阿寶道:“去停屍房找具屍體逛街用?”

曹煜看了他一眼道:“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