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林溫泉城堡的大廳地板上,端端正正擺著三隻“猿”。
估摸了一下時間,“猿”一家差不多該醒了。
駱有成軟磨硬泡,想從米豆豆那裏拷貝一份“備皮”軟件,一向疼愛弟弟的姐姐卻沒答應。按她的說法,這是專業工具,就像手術刀可以掌握在醫生手裏,卻不能交給普通人,是一個道理。
但姐姐還是把他們上半身“備皮”後的效果圖給弟弟看了一下。去除毛發後,這兩人還是挺耐看的,大約三十多歲,四十不到的樣子。
駱有成記憶力好,隻看了一眼,就把這兩人和思然員工相冊裏的人對應上了。歲月似乎沒有在他們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通過五官很容易辨識出來。
兩人都是思然的員工。兩個幸運兒在災難後沒有離開思然公司,繼續以公司為家,生活了十八年,並在這裏誕下了“猿寶寶”。
最先醒來的是“公猿”,他發現自己身上沒有了無形的束縛,第一反應就是爬起來撲向駱有成。撲的動作剛剛做出來,他就發現身體不聽使喚了。他像得了棉口病的魚,無力的漂浮在空中,不時甩兩下“尾”,表示自己還活著。
駱有成離“公猿”很近,為了方便平視他的眼睛,駱有成自己也漂浮了起來。他用聽起來很真誠的語調問道:
“可以談談了嗎?”
幾次反抗無果,“公猿”決定放棄無謂的掙紮。要是再激怒眼前的人,讓他遷怒自己的老婆孩子,得不償失。
“你……問吧。”
駱有成滿意他的態度,把他放了下來,沒再約束他,卻給自己罩了個意念力護罩。對方長期與世隔絕,不僅模樣獸化了,性格也有點獸化,還是小心點好。
“你和家裏人彼此應該有交流吧,為什麽說起話來這麽費勁?”
“可能是……聲帶萎縮……說話疼……很累。我們平時……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男人的聲音略微嘶啞,每說幾個字就要停下來喘口氣。
駱有成想了解的事情很多,自然不會因為體諒他就讓他練閉口禪。在“公猿”斷斷續續的敘述中,駱有成了解一些情況。
“公猿”名叫夏朋,是公司的庫管兼搬運工。不是人力搬運,而是開叉車搬運。他妻子叫郝琦。
夏朋入職要早一些,大約是2648年年底,他頂替了出車禍的父親。郝琦進入公司是在2653年,姐姐因空難去世,留下了出納的空缺。郝琦沒幹兩年,大災難就爆發了。
親人頂替職位是思然公司的特色。公司存續的從始至終,隻有九名員工。老員工退休或離世後,直係親屬可以承繼公司股份和職務,非常人性。
夏朋和郝琦成了那場災難的幸存者。他們已經沒了親人,無處可去,埋葬了五位同事後,就在公司裏住了下來。
“陳思然也死了?”駱有成問道。
“不知道……災難前一年……離開了。”至於陳思然為什麽離開,離開後去做什麽,夏朋不知。
“那位前台,你們怎麽不埋?”前台的屍骨在大廳的牆角被駱有成發現,隱藏在一叢蔦蘿之中。
“她自己……要求的,就算死了……也要為公司……站好前台。”
駱有成:……
夏朋和郝琦抱團取暖,同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一樣,兩人很自然地抱到了一張**。
頭一年還好,公司有庫存的食品,水、電也沒有斷。兩個年輕人在克服了起初的恐慌之後,安心過起了幸福的二人生活。唯一讓他們略感不安的是,無論他們怎麽折騰,都沒有懷寶寶的跡象。
第二年,廠區斷電斷水了。他們把家搬到了隔壁公司,隔壁是家生產雞蛋幹的食品公司,廠區內還有一口深井,為他們提供生活用水。思然公司的組織培養液,則被他們當成了飲料。
整個洛家嘴工業園,隻剩下他們兩個。他們盡可能地從其他公司收集食物,依靠這些庫存食品和叢林特產的果實和蟲子,他們不僅頑強地生存了下來,還生了小猴子。
“你們從什麽時候開始飲用培養液的?”一直在旁邊吃瓜的米豆豆開始發問了。
“第二年……斷水後。”
“你女兒是哪一年出生的?”
“第四年。”
米豆豆點點頭,小姑娘今年十四歲,骨齡卻是十五,不會長太高。
“就這一個嗎?”
“還生了幾個……沒養活。”夏朋哀傷道。
在米豆豆和駱有成看來,卻是**裸地炫寶了,其他人一個都生不出來。
現在米豆豆已經能夠肯定,夏朋和郝琦能夠生育,與長期飲用蜂王排出的無色體液有關。但副作用似乎也不小,其一是體毛繁盛,其二是對聲帶的影響,其三,對智力似乎也有少許的影響。當然,這些還需要實驗論證。
“你們的身體又是什麽時候開始發生變化的?我是說,全身長毛。”
“第三年?……記不太清……可能第四年……”
夏朋從未將全家毛發旺盛,和組織培養液扯上關係。他認為自己的變異可能是病毒帶來的,因為林子裏的動植物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變異。
起初,夫妻倆還要刮刮體毛,但毛發的生長速度越來越快,頭天刮了,第二天又長出來,索性就不理會了。衣服穿不住了,每到夏天更是煎熬。
駱有成走到夏朋身邊,在他身上摸了一下。毛長三寸,油光水滑,上好的皮草。
夏朋下意識要躲,又忍住了。當駱有成的手落到他身上時,他的臉上居然有些許享受的表情。
米豆豆機敏地捕捉到了:“你和你妻子經常互相捉虱子?”
夏朋愣了一下,答:“是。”
駱有成:“你們這是返祖,不好。”
夏朋當然知道不好,但自己的身子給小蟲子們提供了這麽好的生活環境,它們總不會視而不見,對不?
捉虱子的活動,起初覺得很煩,但時間久了,卻發覺很享受。就像背上癢癢,手卻夠不到,這時候有人在你背上幫著撓了幾下,爽了。這個活動還能增加夫妻間的互動,促進家庭和睦。尤其是在小家夥夏琦加入之後,一家人更是其樂融融。
駱有成:“有沒有想過回歸社會,過正常的生活?”
夏朋:“沒有……我們是……怪物。”
米豆豆目光灼灼地望著夏朋說道:“我或許可以幫你們徹底擺脫毛發,恢複聲帶,重新融入人類世界。”
姐姐的心思駱有成明白,不就是看上了他們繁育後代的能力嗎?當然,這話不能說,誰樂意當實驗室小白鼠啊?但如果說幫助脫毛、美聲,應該很難拒絕。至於麻醉了以後被擺在醫療**,姐姐還不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我姐是基因科學家,我們書院許多人的異能,都是我姐激發的,你身上那點毛算不了什麽。”
駱有成說著,把意念力凝成梳子,為夏朋梳理毛發。這招他在女巫的腦袋上用過,現在用在一個男人身上,有點惡心。但為了人類繁衍大計,他要拚一把。夏朋爽了,才會心甘情願配合姐姐。
“即便有毛發沒也沒什麽,我們的人和善,沒人會笑話你們。”駱有成投影了幾個人的影像:頭上長著一對觸須的梅朵,有一個獨角的尖角,長魚鱗和腮的彩菱湖漁業管理員。
“變異人很多,不差你們三個。”駱有成說。
意念力梳子“捉”住了兩隻虱子,像兩顆白芝麻浮在空中。駱有成把它們移到夏朋的麵前,在夏朋伸手去抓前,用意念力把它們捏爆了。
“好吃的……”夏朋遺憾地說。
駱有成繼續為他梳理,“你返祖病很嚴重。”
米豆豆瞥了一眼夏朋身邊的“母猿”郝琦。這女人已經醒了,眼皮子不停地抖動著,就是不願睜開。
“醒了就一起來聊聊吧。”米豆豆說道。
郝琦見裝不下去了,雙手撐地,慢悠悠地坐了起來,表情有些惱怒。
“抓我們……麻醉……不想聊……”
郝琦脾氣挺大的,因為她發現抓他們的兩個人似乎沒有惡意。但她轉頭看見從夏朋毛發裏莫名飄出來的虱子,立刻伸手抓了放進嘴巴裏,火氣也消了許多。
駱有成想收回“沒人會笑話”那句話。身上長毛沒問題,這年頭變異人多了去了。但麵對吃虱子這種不良習慣,他沒法保證大家還能保持一顆平常心。
米豆豆蹲在郝琦麵前,撚著她的一撮毛,“你這身皮草也‘穿’了十四年了,就沒想過脫下來,換條裙子?”
郝琦陷入了回憶。
米豆豆對郝琦說:“你站起來。”
郝琦不明就裏,但還是依言立了起來。
米豆豆讓駱有成回避,她在郝琦的前方投影複製了一個影像,之後用“備皮”軟件去除了影像的毛發。對這個沒有毛發的**人像,無論夏朋還是郝琦,都不太適應,足足看了一分鍾,才完成了從猿到人的審美觀切換,重新認可了人類沒有毛發是正常態。
米豆豆用換裝軟件給影像穿上一套服裝。
“喜歡嗎?”
郝琦笑了,笑得真心實意。美麗的衣服,她已經闊別了十多年。她像照鏡子一樣,不時理理不存在的下擺,或者原地轉個圈。影像和她做著同樣的動作。
米豆豆又為她換了幾套虛擬服裝。
“喜歡。”郝琦開心地說。
米豆豆繼續蠱惑道:“那就去我們那裏,我會讓你穿上最美麗的時裝。聽說過北湖嗎?”
“時尚……之都。”
米豆豆指著正在與智能家政交流的駱有成說道:“他的外公外婆,也就是我的姑爺爺姑奶奶,是北湖最頂尖的服裝設計師。”
郝琦的眼睛亮晶晶的。
“願意?”
“願意!”
米豆豆知道這事成了,關閉了投影。
招安了女人,家庭堡壘不攻自破。夏朋不再多話,去看自己的女兒。小猿姑娘夏琦也早就醒了,她睜著眼睛,表情有些糾結。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媽媽是怎麽跟仇人聊到一起去的。
小猿姑娘坐起來後,對著米豆豆齜牙咧嘴。原本她對這個女人很友善,但女人卻用小針針紮自己。好討嫌!雖然這一覺睡得很舒服,連夢都沒做。
駱有成在飯廳拍了怕手,喊道:“開飯了。”
晚飯依舊是從書院食堂傳送過來的,沒有讓大舅哥特意準備,都是現成的飯菜。但菜香已經讓“猿”一家三口走不動路了。這些年他們的主食是過期的雞蛋幹等食品,外加水果、蟲子,餐後小點心是身上的虱子。
“培養液是什麽味道?”駱有成問夏朋。
“微酸……微甜”
駱有成讓書院的人傳送過來幾種酸酸甜甜的飲料。一餐飯讓“猿”一家忘乎所以,夏朋和郝琦還好,在努力重新適應筷子這種餐具。“小猿”姑娘夏琦隻會用手抓,全身的毛都沾上了湯湯水水。
吃飽喝足的小猿姑娘變得十分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