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院長其實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收割了核心欲望,也獲得了對應的行為模式。但駱有成繼續做出一副不解的表情。常院長雖然遺憾對方智商不在線,但考慮到對方在意識領域強大的天賦,他依舊願意為對方解惑。再說,人若太聰明了也不好控製不是?

 他說:“每一個人的核心欲望不同,有善有惡,有大有小,有圓有方。看似性格相同的人,核心欲望被放大後,表現也是迥異的。我幾乎能從每一個靈魂那裏收獲不同的核心欲望。這種單一的人性是可複製、可編輯的。我擁有龐大的記憶庫,也有了人性庫。隻需要再多一些樣本,我就能創造出完美的靈魂。”

 “這麽說,你已經創造出不完美的靈魂?”

 常院長嘿嘿一笑,向後招了招手,一群靈魂排著隊走了出來。性格各異,有的活潑跳脫,有的陰鬱寡言,有的血氣方剛,有的多愁善感,有的暴躁剛愎……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練手之作,見笑。”常院長自謙道,“性格還有些單一,不夠完美。如果我有數百萬基數的人性樣本庫……”

 “我可以創造出幾億、幾十億甚至幾千億完美靈魂。”常院長閉上眼,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一個欣欣向榮的完美世界。”

 駱有成沒有表情,但內心已被震驚地無以複加。他不認為常院長在拿現成的靈魂忽悠自己,因為他清晰地感覺到,這些靈魂被常院長打上了獨有的靈魂標記。就像一件商品,在出廠時要打上廠商的LOGO一樣。

 每一個靈魂,在路過常院長時,都會虔誠地雙手合十,向他叩拜俯下身,去親吻他的腳背。常院長成為這些靈魂的信仰。

 駱有成說:“外界傳言說你隻能囚禁100個靈魂,傳言不實啊。”

 常院長撇撇嘴:“那群愚民,懂什麽?”

 駱有成問道:“這個所謂的完美世界,恐怕要依托你的精神世界吧?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你創造的靈魂成為你的子民。”

 “嗯,我存在,世界就存在。”常院長點點頭,“你也可以加入進來,成為這方世界的神。”

 “你自己做你那個世界獨一無二的神不是更好?”

 “我是生意人,不能殺生,獲取樣本的難度太大,速度太慢。但你不同,你有勢力,你可以發動戰爭。我們合作,很快就能建立起一個龐大的人性樣本庫。”

 “嗬嗬,好大的胃口。數百萬樣本,這恐怕是世上所有幸存者的總數了吧?”

 常院長抿著嘴點點頭。

 駱有成道:“所以,你想用犧牲現實世界的人口為代價,來完善你用精神創造的世界?你難道沒有罪惡感嗎?”

 “恰恰相反,用一個走向末途的世界,換來充滿生機的新世界,我覺得自己的事業很崇高。人類已經不能繁衍,現實世界的消亡已經成定局,不過是早幾年晚幾年的事情。相對於羸弱的肉體,靈魂可以存續更久的時間。既然如此,為何不換個思路來救世?”

 真他媽的有道理,駱有成差點無言以對。

 從表象上來說,林媽媽和常院長似乎在做同樣一件事,建立一個以靈魂為主體的第二世界。但林媽媽給了人類靈魂生存權,並通過人工智能的學習成長,在潛移默化中獲得人性,成為新的靈魂。而常院長則是把舊的靈魂撕碎,複製剪輯拚接成新的靈魂,打上自己的烙印,成為他的順民、奴隸!

 從情感上,駱有成更偏向於林媽媽的做法。或許有人會對有靈魂的人工智能有所抵觸。常院長的剪輯出來的靈魂,又何嚐不是另一種人工智能?

 盡管駱有成內心對常院長充斥厭惡和憤怒,但他還不打算同他翻臉。常院長的每一句話,都包含了大量的信息。他要從常院長這裏套出更多的話。他假意迎合道:

 “你說的很有道理,與你合作也是可能的,但我有一個疑惑。”

 常院長見駱有成態度轉變,很高興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樣的世界幾乎不會消耗現實中的資源,地球環境不會因為人類社會的發展遭受破壞。說實話,我很動心。”駱有成先送上了一顆蜜棗,“但是,肉體會消亡,靈魂也遲早會消亡。一旦有一天你不在了,你創造的世界也會同時消亡。”

 常院長笑道:“我理解你的顧慮,你畢竟太年輕,你可知道,保養良好的靈魂可以存續多久?”

 “不知。”

 常院長自得地笑道:

 “我已經四千多歲了,還可以活很久,嗯……”他抿著嘴想了一下,“以目前的情況看,活個萬把歲不成問題。”

 駱有成心道果然,常友林被人奪舍了,難怪他會對昔日的好友下手。此人必定來自老師的那個世界,對他的真實身份,他隱約有了一個答案。

 常院長繼續說:“地球文明有多久?不到六千年吧?我的世界,存續六千年不是問題。況且,不是還有你嗎?等我大限,我把這個世界傳給你。你還可以找繼任者,一代代傳承下去,億世永存。”

 駱有成禮貌地說:“感謝你的賞識。”

 常院長興致盎然:“我們的子民不用被衣食住行困擾,不用擔心生老病死。我們還能帶著億億子民穿越茫茫宇宙,以地球的科技,即便過上千年,也未必能進入星際航海時代。我們能!生命形態意念體化,是文明進階的必然趨勢。”

 對生命形態的進化方向,駱有成無法置評。他不是哲學家,也不是生命科學家,在這之前,他甚至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有一點他可以確定,一個沒有進取心的群體,注定隻能淪為常院長的玩物。常院長現在玩意正濃,一旦玩膩了,沒準就被他搓吧搓吧丟進垃圾桶裏去了,億世永存不過是個笑話。

 他裝作不解道:“意念體怎麽可能穿越茫茫宇宙?”

 “怎麽不能?我不就是……”常院長說到一半停住了,他玩味地看著駱有成,食指對他指指點點,“小子,你在套我話。你有兩位引路人,你不可能不知道意識體可以穿越時間和空間。”

 駱有成裝作震驚道:“你怎麽知道我有兩位引路人?難道你是……”

 “你猜到了嗎?”常院長哈哈大笑,麵孔也開始發生變化,變成了果蝠臉,“沒錯,我就是赤蝠。”

 駱有成站起來,竭力用驚恐和憤怒的語氣指著赤蝠說:“你,你當初要奪舍我。”

 赤蝠攤了攤手,無所謂地說:“這不是沒成功嗎?你也沒有什麽損失,我倒是丟了一段分魂。要說吃虧的還是我。”

 “可我……”

 赤蝠擺手打斷了駱有成的話,這老貨不要臉地說:“既然身份亮明了,我就和你講講,免得你我之間生出間隙。”

 接下來的時間,赤蝠講了很長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可以寫一本書,在這裏不宜累述,隻能簡單歸納一下大意:

 在那個世界,有一個群體,叫做種魂師。人們吃的、用的、穿的……所需的一切,都是種魂師用種子種出來的。但種魂師是少數,魂盲(普通人)占大多數。所以,那個世界出現了一個怪像:人數極少的種魂師養活了一大批混喝等死的懶漢。

 他想改變這種現狀,卻遭到了一群因循守舊、思想固化的人的反對。在故事裏,赤蝠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與頑固勢力抗爭的孤膽英雄,最終因寡不敵眾,肉體被毀,靈魂逃出那個世界,輾轉數百年,來到了地球。

 這個版本與駱有成從托尼哥那裏聽到的大相徑庭,但老貨願意扯,駱有成也隻當聽故事。

 赤蝠說,他到地球的時候,恰逢當時SDR病毒肆虐,地球人口萬不存一。他可選擇的餘地很小。最終他選擇了與他精神契合度最高的常友林靈肉交融——他的靈和常友林的肉。

 駱有成心裏罵了句MMP,奪舍就是奪舍,非要說成靈肉交融。

 “既然你已經有了交融對象,為什麽還要奪舍我?”他故作不滿地問道。

 “他身體不太好,年紀也大了,不足以支撐我完成大業。所以那些年我釋放了許多分魂,滿世界尋找最適合的靈魂載體。”

 “所以你找到了我。”

 “對,還有北美的隗(Wěi)逄(páng)淩,你們是最完美的靈魂載體,但那時你們太小了,不能承受龐大的靈魂壓力,我需要耐心地等你們長大。”看到駱有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赤蝠咳了一聲,“我的真實目標是隗逄淩,你隻是我丟出來的誘餌,幹擾項。”

 “為什麽我會是幹擾項,隗逄淩比我強?”駱有成表現得像個要強的二愣子,他知道赤蝠更喜歡看到這樣的自己。

 “你們同樣優秀。但你是那位的家鄉人,從情感角度來講,你這裏他一定會嚴防死守。”

 駱有成問:“那位是誰?”

 “一個頑固的道德婊。”赤蝠咒罵了對手,無意再說那個人。他話鋒一轉,問道,“你的兩個引路人和我相比,孰強孰弱?”

 駱有成答:“你強。”

 “如果不是我放水,你以為憑那兩隻菜鳥就能擊散我的分魂?”

 駱有成知道他在胡扯,廣旭和托尼雖然沒有他強大,但也不弱。靈魂強大,固然可以存續很長的時間。但靈魂是需要載體的,比如肉身,或者某人的精神世界。赤蝠的分魂長期脫離載體,虛弱是不可避免的。聲東擊西的說法可能為真,但未必沒存了把兩個完美容器同時收入囊中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