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想一早起來,就覺得心慌的要命。爬起床洗了臉,對著桌上的東西卻怎麽也提不起胃口。他這陣子總是這樣,莫名的心慌煩躁,

他勉強喝了幾口粥,又到後頭看了看嶽老爹跟姚娘子,抱著小桃的兒子逗了一會兒,好容易心頭的不安被壓了下去,忽然見到家裏的女使跌跌撞撞的跑進來:“阿郎,阿郎,太上皇,到鎮江了!”

李想手上的撥浪鼓一下子落到了地上,臉色變得無比的難看。

他終於知道自己忽略了什麽。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已經退位的趙佶聽說金人渡河,趁著出去燒香的功夫,帶著一幹人等,南逃了!這件事兒,李想已經記不清曆史書上有沒有提了,但他自己原本應該是知道的,一定從其他資料上看到過徽宗南逃這個事情,隻是時間久遠,所以影影綽綽記不太清,更沒想到趙佶居然一路逃到了鎮江。

見鬼!這個禍害居然又離他們這麽近了。

李想心煩意亂,嶽老爹不明所以,細細的問女使到底出了什麽事兒,才知道一大早便有幾艘大船停到了杭州的碼頭上,上麵下來人幾位天使,一路趾高氣揚的去了知府衙門。船上的其他人則紛紛下了船散心,言語之間並不遮掩:太上皇,已經到了鎮江了。

趙明誠也十分鬧心,他簡直要被這位太上皇氣死了。怪不得匆匆傳位,感情打的這個主意,位置給兒子了,他就可以不負責任的跑路了?更可惡的是,在他的帶頭下,開封許多官員紛紛南逃,太上皇竟然在鎮江建立行宮,又對跟隨前來的官員大肆封賞,言下之意,儼然跟著他走的大臣才是他心裏的忠臣。這位退位退的不情願,看如今這樣子,竟有了這種念頭,認為凡留在開封的便是不忠於他的——他不想跟金人打仗,更不想退位,可是看到大臣們大部分想要跟金人打一場,而自己又失了民意,頭年裏裝作偏癱的樣子逼了兒子繼位做替死鬼,一扭頭,這位就自己跑到了南方想開個小朝廷。

趙明誠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憤怒過:這種官家,這種官家要來何用!除了禍國殃民,除了給前線奮戰的勇士們拖後腿,他還會什麽?這會兒居然還讓他送錢糧過去,那宦官又說聽說杭州的歌舞最好,讓他選些女娘過去表演,出來的匆忙,竟兩個唱曲兒的伎人都沒帶,官家悶得要命,讓趙明誠一定細細挑選。杭州哪裏還有多少糧,才遭過災,老百姓果腹都難,錢糧不算,這位太上皇居然還想著看表演?朝廷命官居然是給他挑女伎的經濟不成?趙明誠隻覺得胸口發悶,等那幾個宦官出去了好陣子才慢慢緩過氣來。

趙明誠心煩了半日,終於勉強還是叫了人來,到杭州最大的青樓裏請了一班女伎,連同貢品一並給太上皇送去。

糟糕的事情還沒有結束,緊接著一旬之內,這位太上皇的三道聖旨驚得大江兩岸的官員百姓目瞪口呆:

第一條聖旨為《截遞角》,禁止東南各地官府向都城開封傳遞任何公文。

第二條聖旨為《止勤王》,禁止東南各地駐軍開赴開封勤王,截留路過鎮江的三千兩浙勤王兵作為衛隊。

第三條聖旨為《留糧綱》,禁止東南各地向開封運送包括糧食在內的任何物資。

趙明誠把三張“聖旨”捏在手裏,牙齒咬的咯吱吱的響:“天下竟有這樣的父親,竟有這樣的君王!有危險了讓兒子頂上,自己偷偷跑出來再另立小朝廷。他可有半天做父親的親情,有半天做皇帝的擔當!外敵當前,不想著禦敵,才逃了命來就想著爭權奪利,大宋竟是這樣亡的,竟是這樣亡的!”趙明誠一口痰梗在嗓子裏,直接暈了過去,

趙佶這三道“聖旨”都事關重大,等於他在鎮江,趙桓在開封,誥命並行,使朝廷不能號令東南,國都處於既缺兵又缺糧的絕境;令“監司莫知所從,州縣觀望風旨”,使開封政權難以維持。這樣,一旦開封淪陷,東南的“小朝廷”就很容易躍升為“大朝廷”。趙佶,這個曾經的大宋的君王,現在的皇帝的親生父親……他這個樣子,竟是巴不得開封淪陷,兒子丟了命,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順的重當皇帝呢!

趙明誠就是明白了這一點,才如此絕望。他聽李想講過靖康,講過有一天,大宋會被人分成兩段兒來講,南宋,北宋……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國家,是以這樣的方式一點點的陷落的。他原本就因年前的大災累的夠嗆,一直都是勉力支撐著,而如今這種悲慟,這種憎恨,徹底把他壓垮了。

趙明誠這一病,李清照真的嚇壞了。她聽李想說過,趙明誠會早亡,可是具體什麽時候不清楚,總歸不會很晚,李想說過,她是孤苦無依的度過了下半輩子的——下半輩子有多久?他們現在都四十多了。匆匆的請來大夫,連換兩個大夫都說趙明誠隻是一時怒極攻心氣到了,沒有大礙,李清照才勉強鬆了口氣 ,送走大夫,伏在趙明誠的身上大哭起來。

李三娘完全不出門了,李想知道為什麽,他自己也不敢隨便亂竄了,更不敢去看李三娘……杭州,離鎮江太近了。

熬過這一陣兒,熬過這一陣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定都會好起來的!兩個人心裏存著這個念頭,強壓下不安與相思,隻去想美好的以後,就這麽忍了整整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這位太上皇在鎮江各種的折騰,繕營宮室,移植花竹,購買園池,科須百出。周邊百姓苦不堪言,而趙明誠原本不算嚴重的病況也被接連幾次要錢要物的旨意給折騰的的急轉直下,連下地都要人攙著了。杭州剛逢大災,哪裏有餘糧,哪裏有閑錢?趙明誠不得已寫了奏章稟明情況,換來的是一頓嗬斥,照這個情況下去,要不了多久,怕是趙明誠這個知府也做不得了。

“做不得就不做!”李清照少有的流下了眼淚:“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麽都好,良人,這個官,咱們不做了,辭官吧,就像阿弟說的那樣兒,咱們就在杭州安安生生的讀過下半輩子,不也挺好?”

趙明誠苦笑道:“哪裏這麽容易?我前腳挨了嗬斥後腳就辭官,你當太上皇會不生氣?阿弟那次,若沒有莘王苦求,他早不知道給流放到哪裏了……況且,我若不幹這個知府,誰來幹?接替的一定是太上皇的親信,那杭州的百姓可就遭殃了。便自私點,為咱們自己想,沒有我這個知府姐夫的庇護,阿弟這個得罪了官家的大財主,你覺得哪個新官會放過他?”

李清照臉色大變,趙明誠說的,一點兒都沒錯!如今他們一家的情況可不就是這樣?這不比在開封,那時候至少滿朝的文武,總有幾個說公道話的,管家不敢鬧得太難看。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正經人,誰會跟著這麽個混蛋太上皇逃跑?

趙明誠勉強坐起來,艱難的憋出一絲笑容來:“良人,若這世上隻有你跟我,咱們大可以掛了這官印,走了便是。可是你我都不是孤身一人了,我們有兩個孩子,有兩個阿弟呢……”

李清照眼中含淚:“我懂,我懂。良人,苦了你。”

趙明誠與李清照以為,這已經是他們麵對的最艱難的問題了,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更讓他們無法麵對的事情還在後頭。

“這……太上皇過去在開封,不是沒少看清樂坊表演麽?如今江南有那麽多出名的女伎,哪裏還非要這些看得膩了的東西呢?”趙明誠強撐了笑臉,與那宦官商量著:“不如我去把鄰縣的楚大娘叫來,她的劍舞那是一絕啊!”

那宦官尖著嗓子道:“官家離開開封,對開封思念的很。聽說清樂坊的小姐們在杭州,十分的開懷,讓我務必一個不漏的帶過去為他唱兩場諸宮調,已解思鄉之情呢!”

趙明誠嘴裏發苦,還是忍不住問道:“那清樂坊一百多個人呢……”

宦官道:“若不是人多,官家幹嘛非要她們過去?唯有這樣的大班子,看起來才熱鬧啊。對了,官家聽說李大家也在,說好久沒聽李大家的琵琶,倒是很想聽了。”

趙明誠知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隻得想辦法哄了那宦官在杭州多住一夜,自己則親自跑去通知李師師這件事兒。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李三娘微微一笑:“多謝趙知府這些時日的關照,我明白您也是身不由己的,不會讓您為難的。”

趙明誠跺腳道:“我為難什麽,我為難什麽,我是替你們為難!好容易逃出來,竟又轉回去了。”

李三娘輕聲說:“不過是去唱兩場諸宮調,沒事兒的,難道去鎮江的女伎還都留在鎮江一輩子了不成?不過是幾天罷了。”她說罷走到李想跟前,輕聲道:“我過幾天就回來,你可要乖乖等我啊。”

李想抓住李三娘的手,輕聲道:“我等你,我會乖乖的等你,可你要是去的太久,我就會跑去接你的。所以三娘,你一定要快點兒回來。”

李三娘輕輕點頭:“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