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言情

秦檜慢吞吞的下了轎,正了正頭上的直腳襆頭,正想四平八穩的朝前走去,卻發現斜刺裏停了一頂大轎,他看看轎子的花紋跟磨損狀況,頓時判斷出這轎子的主人是誰,嘴角抽了抽,很想迅速的鑽回轎子裏,可是已經晚了,那轎子的主人已經走了出來,一掃眼,正跟他碰了個對眼。秦檜下意識的想要後退一步,可那人卻並不肯諒解他憂鬱的心情,緊趕兩步走上前來:“秦台長,早上好!”

秦檜很想說對不起你認錯人了,你妹的誰是什麽見鬼的秦台長,該死的李冀飛你整天亂給人起外號!鴻臚寺方丈還算有點道理,禦史台台長這不是扯淡麽?他強忍了火氣,正想學李冀飛陰陽怪氣的語氣叫他一聲李國舅,可是李冀飛已經從他身邊走過,衝著身後的人打招呼了:“何省長早上好!”

秦檜的火氣硬生生的被這個稱呼憋了回去。算了,當朝宰相都被他這麽亂叫一氣,自己又生的什麽氣,隔三差五的參他一回,他還能心平氣和的跟自己打招呼,這脾氣夠好的了。

秦檜歎了口氣,扭過頭,看宰相何栗和顏悅色地與李冀飛並肩從他他身邊走過,耳邊傳來大宋宰相少有的溫和語調:“你可長長記□,便是要去清樂坊,也好歹稍微遮掩下,省的再被那群長舌頭嚼來嚼去。”

長舌頭秦檜中槍,有些惱火,卻又很快把火氣壓下,算了,他找了李冀飛十年的麻煩,跟李冀飛關係好些的,誰又會看他順眼,言語上難聽一些,比起他對李冀飛的種種攻擊,真並不算什麽事兒。

秦檜歎了口氣,他真的不討厭李冀飛,可是,他如今騎虎難下,不參李冀飛不行啊!想想自己十年前當上禦史中丞的時候,何等的意氣風發,三十七歲的從三品,入閣拜相指日可待!秦檜對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他自認為若論為官的本事,三個何栗都不是他的對手,他都能做相公,自己如何不能?可是到如今,他在這個位置上已經蹉跎了十年了,依然紋絲未動

。身邊的人來來回回的走了個遍兒,他卻依然還是個從三品。

“唉,你折騰了這麽多年,都參不倒一個李冀飛,誰能放心你幹別的呢?”前任禦史中丞恨鐵不成鋼的對著他歎氣:“幹我們這個行當,總要幹些大事情,咬緊了扳倒了便是功勞,你怎麽就這麽糊塗,當日偏選了李冀飛來咬!如今誰不知道你跟他對上了……扳不倒他,你哪裏升官去?這麽個渾身窟窿的人你都扳不倒,誰信你有本事。”秦檜每每想起老上司的話,都悔的腸子都青了。禦史確實都要有自己的功勳,他當初到底是怎麽就選中李冀飛做靶子的?

秦檜想起那個時候自己的選擇,不由得歎了口氣。

那會兒,新朝初建,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把滿朝文武忙的人仰馬翻。等安定下來,人們忽然想起一件事兒,兩帝的死因。

兩帝駕崩之時,正逢內憂外患,金人圍城,哪裏有時間在這上頭扯皮?兩帝忽然駕崩,城外被金兵包的嚴嚴實實,而城內李邦彥等投降派正忙著滿城的搜捕美女準備獻給金人,這種情況下誰有工夫追究?朱皇後迅速的命人收斂了兩帝屍首,一麵封鎖消息一麵迅速的派人通知何栗等幾位主站的大臣。再後來主戰派清洗了投降派,之後忙著組織防衛力量護城,誰有心思追究?反正犯人已經死了,一個女伎,也沒有什麽九族可以株連,直接把那具已經看不清麵目的屍體拖到菜市口曝屍也就是了。

壞就壞在了曝屍上頭,屍體從早上放到晚上,第二天一早,居然就不見了!這事兒蹊蹺的很,有人懷疑是清樂坊的人幹的,也有人懷疑是軍中的人幹的,可因為兵荒馬亂,這事兒到底還是不了了之了。

等百官重新再杭州集結,便有人拎了這事兒出來——李師師一介女流,誰給她這個膽子弑君來著?她要是沒同黨,又是誰把她屍體偷走的?

最後一個傳出與李師師有段風流韻事的李國舅便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他與李師師在杭州的那段兒交往根本就不避人,而且金人暫時退兵後他把清樂坊所有的小姐都接到了杭州定居。他與李師師的關係這麽親密,如果他不是國舅,因為這事兒丟了命也不稀罕。

彼時秦檜才登上了禦史中丞的位置,這個位置,可以說是做丞相的跳板,遠的不說,首相何文縝當日就是從禦史中丞爬上去的。秦檜初到這個位置,躊躇滿誌,覺得宰相的位置指日可待,想著做一點事情出來。禦史是幹嘛的,說白了就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到處找茬的,想在這個位置上立得住,就得有個功勳。秦檜的眼睛掃來掃去,盯上了軟柿子李想:雖然是個國舅,可是看他不順眼的人太多了,況且據小道消息,他這個國舅還是個盜版的。

這是一個影響很大但卻很容易扳倒的人物,秦檜默默的做出了判斷。他跟李想當然沒什麽仇,但是,禦史這個職業,不就是踩著人的屍體往上爬的麽?

兩帝的死因是不能拿到明麵上講的,李想的明麵上的罪名對於秦檜來說手到擒來:破壞了開封的龍氣,致使金人南下,開封淪陷,這個罪名實在是頂相當大的帽子。他相信所有人都會明白他對李想發難的真正原因,便是官家,也不能眼見著害死自己父親哥哥的凶手的相好兒這麽逍遙吧?至於皇後那邊,後宮豈能幹政?說起來,皇後其實是何家的女兒這件事兒都傳的滿天飛了,一山不容二虎,一個皇後兩姓國舅,早晚都要咬上的。何栗若像他表現得那麽正直,那他一定不能容忍一個弑君的李師師的相好兒這麽逍遙;若他有私心,那就更好辦了,扳倒李國舅,皇後可就是他們何家的了。

如果李想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說:腦補是種病,得治……可惜秦檜不知道,這時候的他雖然能幹,但是登上禦史中丞的位置之前,他一直都在教育係統工作,原本狡詐的性格並沒有太多的發揮空間,導致腦袋很久沒有做潤滑轉速出了點問題

秦檜一開始的計劃進行的很不錯,上奏本,彈劾李想在任期間肆意妄為破壞了開封的風水導致金人……

“放你媽的狗臭屁!”禦前應對,他的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靴子。沒錯,就是靴子,秦檜的運氣太差,彈劾李想的日子正好趕上回朝匯報工作的老將宗澤上朝,他站的離秦檜太遠,照規定不可以胡亂走動以及暴打同事的,那是君前失儀,很明顯他想揍秦檜一頓,但是實在不想因為君前失儀這類的奇葩原因被官家責怪,便脫了靴子直衝秦檜的臉上扔了過去——等等,扔靴子不算君前失儀麽?

“沒有李大郎挖的地道,你現在早被金狗帶到上京去了,恩將仇報的東西,你還有臉活著麽?”頭發花白的宗澤說起話來胡子都在飄。秦檜萬分後悔自己選了這麽個倒黴時間,怎麽就沒打聽到宗澤進京了?誰不知道他的老妻全靠李國舅親製的護心丹吊著,沒那個藥早沒命了。

說起來,李想應該算是文官,不管他過去做的工部郎中,還是如今因為妹妹當了皇後而被封的正三品的散官,都跟武將沒半毛錢的關係。可是他最擅長奇技**巧,部隊裏常常用得上他改良的武器鎧甲,他的義弟嶽飛又手握重兵……秦檜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麻煩大了!這不是和平年代,這年頭拳頭大的是老大,不幸的是軍方兩個最大的拳頭如今都是李冀飛的打手。

李冀飛,似乎成了文武官員拉鋸戰的彩頭。

文官集團裏沒有幾個喜歡李冀飛的,雖然說子不語怪神亂力,可這個沒有物理化學甚至數學知識都很基礎的世界裏,有幾個不迷信的?類似於李國舅那“歡迎光臨”的幾個大字其實是招金兵來的催命符這類的話早就傳遍了大江南北……再加上清貴的文官們總要擺出不與外戚同流合汙的架勢。看李想不順眼,簡直就是應當應分的事情。更不要說,對他們來說,謀害皇帝的女人的相好兒就該被砍了才是正理。

當然,倆皇帝一起被個女伎整死的事兒是不能記在史書上的,但這並不妨礙許多人覺得李想是應該受到懲罰的,跟妖女混在一起的定然是妖人——這麽想著的人,選擇性的忘記了自己也曾對李師師迷戀的死去活來。

如果李想不是國舅,用不著秦檜動手,他早就被人直接整死了。可他有個好妹妹,等閑的罪名傷他不得。朝堂上打了幾次口水官司,到最後甚至連先帝寵愛的一位天師都跑出來放言,說是李想毀了大宋的龍脈,招來了禍患,實在是罪大惡極。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是秦檜也沒有想到的。他隻是想豎個靶子,顯示一下自己參人的能力罷了,誰知道形勢最後完全失控,李冀飛竟然成了文官武將較勁的彩頭了?他心裏隱隱有些害怕,他隻是想參一下,並沒想置李想於死地,開什麽玩笑,他把國舅整死了皇後一定會捏死他的。

幸好,討厭李想等人雖然多,可是同樣的真的想他死的人並不多。不管願不願意承認,他挖的地道,都救了很多人的命,誰敢殺李想,那就是跟開封城裏死裏逃生的半城人做對——沒有那些地道,誰家的女眷還能囫圇的出現在人前?敢抻著脖子說李想該殺的,一定不是在開封住著的!原本屁大點的事兒,最後在朝堂上文官武將居然大打出手,最後還是首相何栗忍無可忍,怒罵了一通。子不語怪神亂力,你們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不成?竟也相信這樣荒唐的說法。

事情並沒有就此平息,終於有人直接把兩帝暴斃的事兒拿到了台麵上談,必須要有人為兩帝的死負責,隻讓一個不知道是自殺還是被殺的女伎為兩個天子意外死亡的負責實在是太可笑了。

趙植很無奈,哪有這麽不講理的,人都死了,找個更體麵的加害者就能給兩帝臉上貼金了?可是那是他親爹,親哥哥,這倆人的死也是他當皇帝的前提,偏牽扯進來的人又是他的大舅哥,不給個說法,不行了

事情鬧到這份上,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最終李想還是被扣個帽子,破壞開封的風水……好吧殺了他風水也回不了了,所以,從那一年起,每一年,李想都需要交付大筆的賠償金,作為日後重建開封的捐款

再後來,北麵戰事緊張,需要大量紙甲,武器需要改造,收複的地區防禦係統也需要改善……所有這些都不是隻會當官的人能做的。李想又一次出仕,這一次,他坐上了工部侍郎。不過這也隻是個虛頭,他領不到一份的俸祿——他所作的一切隻能算是將功贖罪。

“阿姊,你也差不多點,阿郎的名聲都要被我們搞壞了!”歐暖暖緊張的跟著歐溫儀,在她身後絮叨著。

歐溫儀大步流星的朝院內走去,一邊走,一邊冷笑道:“他還有名聲麽?誰不知道他是罪官!從古至今頭一號,當官還債的……當著個侍郎,一分工錢領不到,免稅這種好事兒輪不到我們,每年還得額外交一大筆贖罪金。都把我們逼到這份上了,我不多挖一點兒,全家人喝西北風去!”

歐暖暖小跑著跟上她的腳步:“阿姊,你小點聲,阿郎聽到會難過的。”

歐溫儀怒道:“他聽不到,就不難過了?他現在哪天不這個樣子!”說罷猛地推門,大步走到李想麵前:“阿郎,你倒是跟我說說,陳家的小娘子哪裏不好,你見麵就把人家氣跑了!”

李想慢慢的從榻上一截一截的支起身子,眯著眼睛看了看歐溫儀:“她哪裏好呢?”

歐溫儀頓時被噎住,她再豪邁,也不好在李想麵前對別人家的小娘子品頭論足,倒是歐暖暖小聲說:“她脾氣挺好的,很溫柔。”

李想重新躺下,看著屋頂:“有多溫柔呢?”

歐暖暖道:“像十一娘一樣——”話音未落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訕訕的閉了嘴,聽見李想歎道:“像,卻畢竟不是。別再這樣子了,人家也是好人家的小娘子,逼著人家非要裝作誰,太不尊重了。”

歐溫儀頭疼得要死,恨不得抓著李想的肩膀大喊:“不尊重你個毛,我廢了多大勁兒我找出個長得像李三娘脾氣像十一娘,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哪裏都挑不出毛病的小娘子,你卻說人家是裝的,你眼睛瞎了麽,這是天生的天生的天生的!”

歐溫儀頭疼得要死,也心疼的要死,可不管她心裏怎麽抓狂,臉上卻一點兒都不敢顯出來,她也想找個像李三娘,或者是像十一娘的小娘子介紹給阿郎,奈何這個難度太大,這個李三娘的皮十一娘的瓤的小娘子已經是她能找到的最合適的人選了,可阿郎就是不喜歡。

歐溫儀也知道自己是關心則亂,這種辦法簡直爛透了,可是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試一試,總比什麽都不做強吧?她的小兒子已經三歲了,韓桂花家的老大都說親了,阿郎還是孤身一人,這讓她,怎麽能安下心來?

李想倒在榻上不再說話,似乎是睡著了,歐溫儀跟歐暖暖都知道他是裝睡,卻拿他沒辦法,隻得慢慢的退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把這個番外的下集發完我應該請假兩天,沒有存稿,寫的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