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在青州采辦了一堆的東西,回到蓮湖村,大家就開始熱熱鬧鬧籌備過年了。其實過年這事兒,親戚越多越忙,李想這幫子人都是孤家寡人,不用準備很多禮物,新蓋的房子打掃起來也不麻煩,無非就是做些時令的吃食,還有裁新衣罷了。小娘子們對新衣裳的熱情顯然比吃的大多了,正好這些天也不上工,她們除了每日幹些雜物聽李想講講課,就都坐在窗戶跟前兒縫衣裳。

吳知州給她們的料子相當不錯,種類多花色也好,大多是適合小女娘的顏色,顯然是經過挑選的,顯然知州手底下的人很會揣摩上意,知道知州挺照顧這幫小娘子,索性順手把事情做的更漂亮些。

臘月裏一天冷似一天,好在雖然工作間的溫度幾乎跟外麵一樣,起居的地方保暖性還算不錯。畢竟這房子整個是李想督辦建造的,在美觀性跟實用性之間李想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他把居住的宅子改成了仿窯洞的樣子。

沒錯,就是仿窯洞,也就是在四麵不靠山的情況下人工造出的獨立式窯洞。獨立式窯洞冬暖夏涼,造價也很低廉,唯一的問題是需要專業的建築人才,而李想在管理修路工作的時候正好在工地上發現了幾個從並州逃荒過來的窯工。所以籌備蓋房子的時候就跑到另一個工地把這幾位請了來,把住人的幾十間房子統統蓋成了獨立式窯洞。

說實話,這東西真不算好看,蓋的時候頗被村裏人笑話了一番“沒簷沒瓦的,杵在那裏方方楞楞灰突突的,這也叫房子?”可天一冷,李想家的這種房子就顯出不一樣了。

火牆火炕,再配上最薄的地方也有二尺厚的隔熱土牆,窗戶雖也是紙糊的,可嵌紙的框子弄了兩層,全是防水的蠟紙。“弄不出真空隔熱層,多一層空氣隔熱層,也能起點作用。”外麵冷得能凍掉人的鼻子,可屋裏頭,隨便往火牆邊的爐裏添幾塊石炭(注1),就暖融融的。

“當初怎麽就沒想到把所有房子都建成這樣呢?工作的時候能凍死人。”李想十分鬱悶。

“小乙哥當初不是說采光不好麽,隻有一麵牆可以開窗。”小桃笑嘻嘻的拿著李想的衣服補上麵被酸濺出的洞“也就是小乙哥你一個人覺得能凍死人罷了!大家夥兒都習慣的。”

韓桂華粗聲大氣的接口道“小桃說的沒錯,奴奴們習慣的很。倒是咱們睡的這個屋子,熱的厲害,我昨晚起來喝了三次水。”

苗玉奴罵道“你也好意思說,昨日吃哺食的時候是誰往炕灶裏塞了那麽多石炭?到睡覺的時候整個炕熱的能烙燒餅。”

韓桂華鬱悶的說“我哪裏知道那火炕的灶裏要放多少炭,本想給阿杜姐幫些忙的。”

杜十一娘笑道“桂花也是好心,玉奴莫要怪她了。”

苗玉奴道“誰怪她了?她自個兒非要說的。”

韓桂花道“我方才說話的時候忘了自己添炭這回事兒了。”

小娘子們頓時都笑了,韓桂花一向大大咧咧,丟東忘西,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兒也不是頭一次幹了。

李想也給逗樂了“我弄火炕是為了讓你們暖和,可不是想把你們烤熟了。”

小桃咋舌道“沒鹽沒醋的,烤熟了也不好吃。”

歐溫儀怒道“奴奴昨日還真是差點被烤熟!奴睡炕頭兒,跟灶頭就隔一堵牆,燙的皮都紅了,最後沒辦法在地上鋪了席子胡亂睡了半宿。桂花你還好意思說,你是起來三次沒錯,可每次都是喝了水就到頭就睡,把奴可坑死了。”

甘九娘拍拍胸口“幸好奴與姐姐們不睡一個炕……”

一群小娘子嘰嘰喳喳,很是熱鬧,李想側過臉去看何憐憐,卻見她靜靜的坐在那裏打著絛子,嘴角似乎帶了一絲笑。這幾天大家都閑下來,有時間陪她,李想也有空就把她帶在身邊,不讓她一個人獨處,辦法笨點,可是似乎卻有點效果,這孩子顯然不像一開始那麽心事重重了。

李想有種感覺:何憐憐並不像吳知州說的那樣太過年幼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才說不清家在哪裏。能把默寫《論佛骨表》《六國論》這種東西當消遣的小娘子,會記不清自己阿爹的名字記不清家在哪兒?開什麽玩笑!她心事重重地模樣也絕對不該是一個連家在哪裏都記不清的不懂事的孩子的表現。李想不擅與人交流,但與之對應的是他極為細密的心思,稍微一推斷,他就已經有了結論:記不清家鄉在哪裏父母是何人,這個說法,顯然是何憐憐在撒謊。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結論,但是李想並不準備去追問何憐憐,她不想說,那肯定有她的緣故。能讓一個九歲的孩子寧可麵對全然未知的將來也不肯回去原本應該是親情的港灣的家,那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那個家,有問題。

聯想到另外幾個小娘子的家人明明家境不差,可家人寧可把她們丟在外麵也不願領她們回家,而這些小娘子在顯然並不被家人重視的情況下一開始還是抱了希望說出了自己家在何處……相比之下,何憐憐連家在哪裏都不肯說,可見她在家裏的情況怕是十分糟糕了,又或者,不是她在家的情況糟糕,而是,她有了這個經曆後,回家會麵對很糟糕的局麵。

這陣子李想對於這個時代的了解越發深入,他對於人們行為的了推論把握的越發準確:何憐憐的家教極好,不提她的文化水平,她日常的站立行走就跟其他小娘子不一樣,而那些小娘子家裏基本都是中等以上的家庭。可就是據說家裏做得萬貫生意的歐溫儀,舉止也比不上她嫻雅。

這裏順便要說一下歐溫儀,這小娘子真不好說她是幸運還是倒黴。她家挺有錢的,阿爹是做綢緞生意的,很重視女兒們的教育,從小給她們幾個姐妹專門請了先生學習琴棋書畫,溫酒煮茶……好吧,其實他重視的不是女兒,而是女兒的身價,顯然這些教育可以提高女兒的身價,所以這方麵歐老爹不惜工本的力圖把幾個女兒都打造成身價極高的淑女。

“我阿爹原本想把我嫁與並州的龔老頭做續弦兒,我是不樂意的,那老頭兒都五十多了……如今我被拐了,就是龔老頭兒怕是也嫁不得了。我阿爹那個脾氣,定會說虧本了,說不準真會把我賣個幾千貫與人做妾去呢!”歐溫儀細聲慢語的說“吳知州真是好人,我求他不要直接派衙役到我家,他就真的讓那衙差哥哥裝成我阿娘的同鄉去見了我阿娘。我阿娘嚇死了,說幸好沒讓阿爹知道……”

歐溫儀的娘是歐老爺的妾,她一輩子受夠了做妾的苦,死活都不肯女兒落到她的地步,讓人捎了十兩金子跟一封信給歐溫儀“這是阿娘一輩子的積蓄,拿這些體己做嫁妝,找個好人嫁了吧!”歐溫儀拿到金子大哭了一場,等哭夠了,才把這些事情慢慢的說與大家。

好人家哪裏是那麽好找的!這一點小娘子們都很清楚,她們被人拐過,名聲算是沒了。更糟糕的是還有戶籍問題,沒有戶籍怎麽堂堂正正能嫁人?這一點李想倒不是很擔心,這世界上凡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算問題,這些小娘子的爹媽不過是覺得這閨女接回去不好處理罷了,那麽等以後有了合適對象,當然可以派人回去把戶籍遷過來,隻說在當地把婚事解決了,除了歐溫儀的爹那樣兒的,一般當父母的還能在這事兒上多為難麽?畢竟是自己的親閨女呢。隻是這事兒不急,反正宋朝人結婚晚,目前來說這幾個小娘子也不著急找人家,自己銀錢豐厚一些,能給這些姑娘準備更多的嫁妝,事情定下來以後再去弄戶籍也來得及。

這些事情都是以後的事兒,現在的任務是準備過年的東西。李想糾結的看看手裏的紙,邊上花紋皺了,算了算了,還是叫十一娘過來幫忙吧,送給阿兄阿姐的禮物,做得越精致越好。

十一娘一進抄紙間就笑了“阿郎是凍得手發顫所以才弄不好的吧?”李想越發鬱悶,要他一次次被提醒他比女孩子怕冷,還不如讓他認為自己笨手笨腳呢!不過事實就是這樣,雖然一般情況下確實是女孩子手法細膩適合做精細活。可是粗手笨腳這樣的詞兒絕對用不到李想身上,他純粹就是被凍得手指不靈活了。

於是李想再次哀歎自己當初造房子的疏漏,正想著房子的事兒,卻聽見馮暖暖喚他“阿郎阿郎,那幾位造窯洞的師傅過來了,在前頭等你呢!”

李想出去一看,果然是給他造房子的幾位並州窯工,他們看起來臉色不錯,穿著也比前陣子整齊多了,案子上擺了兩個籃子,上麵的布已經揭下來了,一個籃子裏頭是幹棗,另一個籃子裏則是雞蛋跟一條豬肉。

“幾位大哥這是做什麽?”李想十分詫異,幾位窯工都是逃荒出來的,背井離鄉還拖家帶口的挺不容易,怎麽倒給他送起東西來了?

“我們來是謝李官人的。”打頭的是武三郎“這陣子天氣越發的冷,便有人看中了我們為官人家修的火炕跟火牆,若不是臘月裏不是動土的好時間,早有人叫我們去造四明頭窯(注1)了,這陣子到處與人修火炕火牆,自己有活幹,家裏的婆姨也能給打個下手,除去吃喝還能結餘不少,全是托了官人的福。”

作者有話要說:注1:石炭,就是煤炭。

注2:四明頭窯,也就是獨立式窯洞,不能直接利用天生的地勢挖進去做窯,而是人工搭出窯洞,四麵都是空的沒有挨著山,所以叫做四明頭窯。

= =不要因為忙著看後麵的兩章就不留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