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關撲節三天,李想贏的東西數都數不清,以至於出門的時候不得不出門就直接帶著跟班好方便幫他往家裏送東西。女人的首飾,送給李三娘幾樣,又讓家裏小娘子們一人挑了兩樣,就這樣還剩了幾樣誰都看不上了的,被他扔箱底了……而且因為他轉變了思路,所以不再隻盯著貴婦千金,於是從闊佬們手裏也贏了不少東西,其中的大部分被他直接就跑到質鋪換了金銀,剩下幾樣一時半會兒不好脫手或者不舍得賣了的好玩意被他跟那幾件沒送人的首飾一起塞進了櫃子裏。

跑了三天,贏來彩頭無數,李想心說,這要是天天都是關撲節多好啊!來錢比他的工坊都快……唉,又想到錢了。三娘沒事兒那麽多才多藝幹嘛,弄得這麽出名,脫身都難。

李想把箱子推到櫃子裏,使的力氣大了,聽見叮的一聲,他趕緊低頭踅摸,發現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掉在了地上,連忙撿了起來。

這是李想穿越前的那個家的鑰匙,原本是掛在個鑰匙圈兒上的,可是如今穿的衣服又沒有皮帶扣,怎麽掛?於是李想便把家裏兩道門的要是拆了下來,用跟紅繩穿了,掛在脖子上,貼身帶著。他總覺得,有這個東西在,自己的家就還在,就算回不去,心裏也是安穩的。

這會兒他看著兩把散落的鑰匙,伸手往脖子裏一抹,一截斷掉的紅繩落到了手裏。李想皺皺眉,拿著鑰匙走出門,正想找小桃或者別的哪個小娘子再給他搓根繩兒穿起來——把一股股的絲線扭起來編成結實的整股,這活兒其實李想會做,但這個需要時間來慢慢弄,被小娘子們看到了又該笑話他了。

李想的運氣不錯,一出門就看到杜十一娘從門前走過,忙喊住了她:“十一娘,幫我個忙!”

十一娘做這些活兒最利索不過,拿了彩線過來,手上纏纏繞繞,沒一會兒便把兩個鑰匙結結實實的縛在了漂亮的五色線絡子上。

李想看著五色彩線緊緊的包覆著的鑰匙,嘴角都在抽:“十一娘,其實不用這麽麻煩,弄根結實的繩子把這東西掛脖子上就行的!”嘴上這麽說著,他還是把絡子拿起來,掛在脖子上,把鑰匙往衣服裏頭一塞,這麽一塞,頓時發覺了不同。雖然是冬天,可金屬的鑰匙貼著皮膚滑進去,卻一點都不覺得涼,也不像平時那樣容易粘在身上,因為外麵包了線打的絡子(注1)。

十一娘認認真真的說:“我看阿郎十分珍惜這些東西,想著用絡子擋著點兒,也省的時間長了被汗鏽到了。”

李想很想說這鑰匙不怕汗,合金的不會生鏽啊。可那兩把鑰匙服服帖帖的貼著胸口,他的話到底還是吞了回去,笑著說:“十一娘想的真周到。”

十一娘微微一笑:“後麵可以調長短,把那兩個結來回拉拉就行了。”

李想把手伸到脖子後麵拽了兩下,果然繩子被拉長了,他又拽了回去,真心實意的說:“十一娘,你的手真巧!”

十一娘輕聲道:“我阿娘總說,小娘子們,琴棋書畫什麽的有什麽用!針線活做好了才是正經。不過我阿爹不聽她的,給我專門請了先生教我功課。可是針線上的活兒我也不敢拉下,不然阿娘一定會生氣的……那會兒真的覺得很累,姐姐妹妹們都有個側重,隻有我必須兩邊都學好。可現在想來,虧了阿爹阿娘管得嚴,要不然哪裏學得會這些東西?看著不起眼的東西,等用得著的時候才發現幸好學了。”

李想笑道:“是啊,知識是財富,這話真的不是隨便說的。”

杜十一娘給李想打好了絡子,便回了自己的房間,進門便看到歐溫儀斜著眼看她:“你去倒個水,倒了這麽久?”

杜十一娘輕聲說:“碰上了阿郎,他讓我幫忙打個絡子。”

歐溫儀嗤道:“他就指派你指派的利索!你也是,總是巴巴的的湊上前對他好!他這陣子整日往清樂坊裏跑,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杜十一娘慢慢的坐到床邊,輕聲說:“我知道。”

歐溫儀怒道:“你知道你還這麽慣著他!”

杜十一娘悠悠道:“有什麽慣著不慣著的?是我喜歡他,又不是他喜歡我……我喜歡他,當然要對他好,這是我的事兒。他喜歡別人,對別人好,那是他的事兒。”

歐溫儀跳了起來:“什麽你的事兒,他的事兒,這難道不是一件事兒麽!他若真把什麽樓子裏的行首接回家,你難道還要嫁他麽!”

杜十一娘抬頭看了歐溫儀一眼,慢吞吞地說:“怎麽會是一件事兒,我喜歡他,跟他喜歡誰不是一回事兒;我喜歡他,跟我是不是想要嫁他,也不是一回事兒啊!”

歐溫儀聽得目瞪口呆:“難道你就沒想過嫁給阿郎?”

杜十一娘搖搖頭:“怎麽會沒想過呢?有時候也會想的,可想了又怎麽樣?這世上的事兒,不是我想了,就一定能如我所願,所以現在我索性不想了。”

歐溫儀道:“你怎麽能不想呢!難道你要這麽偷偷的喜歡阿郎一輩子不成!”

杜十一娘搖搖頭:“以後的事兒,誰知道呢?誰能保證喜歡誰一輩子呢?現在這樣兒,天天能見到他,挺好的。說不準過上幾年,有一天早上起來,我忽然發現我不喜歡阿郎了,那我就找個人嫁了。”

歐溫儀實在沒轍了,坐到了杜十一娘的身邊:“柳昭娘已經搬出來了,要不,你去跟她學學彈琴什麽的?我估摸著阿郎喜歡這些東西……”

杜十一娘還是搖頭:“我就是學這些,也不可能比柳昭娘彈的更好,更不要說,那位娘子了。阿郎喜歡的,也不是彈琴跳舞,而是那個給他彈琴跳舞的人。硬要逼著自己學這些不適合自己的東西,學來學去,反倒忘了自己是誰了。”

歐溫儀的眼圈紅了:“阿郎真是混賬!明知道你喜歡他,卻這樣,這樣,太沒良心了……”

杜十一娘卻笑了:“傻子,我喜歡他,又怎麽能怪他呢?打個比方,若我們這些人裏,不止我一個喜歡阿郎,那要照你說的那樣有良心法,阿郎可怎麽辦?難道全收了不成?這種事情,本就是你情我願的,勉強不得的。哎呀,你哭什麽,我都沒哭呢……可了不得了,我竟讓大名鼎鼎的歐掌櫃掉了淚,真是作孽,作孽!溫儀啊,你就是個勞碌命!整日操心這個操心那個,什麽時候把上門女婿的事兒整好了,再來為我哭啊。”

李想當然不會知道小姐妹之間的私密話。他這會兒正皺著眉頭看信,信有兩封,分別是趙明誠跟李清照李清照寫的,全都跟李想提起趙明誠下個任期調任的問題。趙明誠去萊州做官,並不是一個完整的任期,當時是年末,前任萊州知州的母親去世,因此任期未滿就不得不卸任了,而趙明誠接任的時候,任期就隻剩下一年多一點兒了。他們夫婦二人早就托了人在京裏活動了,因為李想隻是個做生意的,這種事兒也幫不上什麽幫,多說隻能給他添亂,所以兩人並沒有提前跟他打招呼,這會兒事情定下來了,才寫了信通知他。

李想萬萬沒想到,趙二哥的戰鬥力這麽強,在官家麵前忽悠了一圈兒,竟把他小弟趙明誠下一任的地點弄到了杭州!杭州,那是杭州!靖康之難在即,還有比杭州這個未來的陪都更安全的地方麽?那麽繁華的地方,居然就這麽簡單的給弄去了?年初到京裏述職,五月份上任——杭州知府年紀大了,雖然任期沒有結束,但是已經上書要告老還鄉了,所以才選了五月這麽個不當不正的時間讓趙明誠接任……

李想不知道的是,對於趙思誠來說,把弟弟調到杭州真不是件難事兒,甚至,他覺得有點對不起小弟。杭州這地方本身當然是好地方,但不幸的是,前兩年方臘的這通鬧騰,把南方諸省弄得不成樣子,杭州尤其是重災區。現在的杭州知府,是在平亂之後被派去的,杭州城斷壁殘垣外加災民遍地,結果才就任一年多,就給累的病了幾場,老頭兒被折騰的受不了,眼瞅著杭州基本穩定下來了,幹脆上書乞骸骨,寧可提前告老還鄉都不要繼續呆下去了,實在是累啊,別看現在穩定,可天知道方臘餘黨會不會什麽時候又冒出來!所以目前來說,杭州真的不是好地方,

趙思誠原本想給弟弟更好點的地方,偏偏倒黴催的正準備擬旨的時候,檢校太殿梁師成正好過來,這貨當年就跟趙老爹趙挺之不對付,這會兒看趙思誠給弟弟走動,心裏十分不爽,於是,三句話兩句話一忽悠,原本趙明誠托哥哥幫忙,他想去個南方氣候好點的地方養身體,結果如今被不得不接下杭州這個燙手山芋……趙思誠都快氣死了,所以才沒跟李想提這個事兒。

當然,趙二哥雖然鬱悶,但對於他的弟弟趙明誠來說而言,杭州真是個好地方!忙一點累一點怕什麽啊,自己又不是上任那位快七十的老頭子,四十二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這樣個繁華的地方,就算遭受了戰亂,可底子擺在那裏,田地肥沃,商業繁榮,百姓知禮,最難熬的時候已度過了,他現在過去,就算比萊州那邊累一些,但勝在安全啊……想想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到來的戰亂,還有比杭州這個未來的陪都更安全的地方麽?

當然,對於提前逃到南方這一點,最矛盾的,怕就是李清照了,於她而言,若在戰亂前夕,一家人辭官不做逃到南方,可能容易接受些。可現在這樣子,明知道國家危亡在即,自己的丈夫卻打了身體想去溫潤的南方居住的旗號,騙了二哥替他走動,調職到南方……心理上真的有些難以接受。因為這個事兒,她跟趙明誠冷戰了好幾天才勉強緩過來,可心裏卻鬱結的厲害,其實知道自己是太苛責丈夫了,明明也是讚成逃走了的,卻在這細枝末節上糾結。說白了,其實隻是無法麵對自己的無能為力,遷怒於丈夫罷了……心裏難受,便也給李想寫信,發泄一下心裏的鬱悶。

李想理解李清照的心情,也理解趙明誠的做法,他自己何嚐不是這樣?明知道這個國家要麵臨什麽,可自己卻隻想逃……他聽說趙明誠調職到杭州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哎呀,這下,我去杭州的話,可不怕人生地不熟了!此時看著李清照的信,心裏越發的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