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從何處來，歸何處去
她要回到樹海裏，要回到那個最初出發的，寧靜寂寞宛如童話的湖邊，她從童話裏來到人世間，冷不防撞上冰冷的尖刀，受了傷害沒人安慰，現在她什麽都不想，隻想回到那個雖然孤單但是至少安全的地方。
這是害怕，是逃避，是膽小，可是易龍龍就是控製不住，飛快的刀光劍影，絢爛神秘的魔法，以及各種奇妙的秘術，這些帶給她的不是新奇而是恐懼。
過高的期待與現實帶來的落差讓她灰心喪氣，或許今後她能振作起來，但卻絕不是現在。
聽了易龍龍的決定，裏維並沒有反對，他半蹲著身體，檢查魔法陣中有無疏漏之處，過了許久，他才慢吞吞地問：“現在就走？”
易龍龍猶豫一下：“我希望越快越好，既然做出了決定就不能拖拉，晚一天說不定會發生什麽變故，不過今晚上會不會不大合適？剛才這裏發出這麽強烈的光輝，鎮上的人可能注意到。”
裏維不以為然地道：“被發現是必然的，不過不會有人在意，我經常三五不時地弄個聖光什麽的玩玩，比這更大的動靜都有，這裏的人早就習慣了。”若不是有這個前提，他也不會這麽大膽地在露天的觀星台就使用魔法陣。
既然如此，易龍龍總算略為放心，飛快接上：“那麽我今晚就走。”
她一刻都不願意多停駐。
這裏沒有什麽是她放不下的，唯一有些牽掛的，就是林琦，但是跟她在一起，已經給這個單純如白紙的少年帶來了巨大的傷害，她越是放不下，才越是要離開。
易龍龍慢慢地跳下觀星台，對人而言很平常的階梯高度對她卻是高台，她隻能用蹦跳著上下，然而跳下的聲音和節奏傳入耳中，也是那麽地低落。
回到神殿的一層，易龍龍穿過長而幽靜的走廊，兩旁的牆壁上掛著黃銅壁燈，燈座上有銅幣大小的神殿標誌，這條走廊她不是第一次走，可是從前都是在林琦背上，此時以自己的雙足行走，才發覺走廊是那麽高大，而她自己的身軀那麽渺小。
林琦的房間門沒有關，易龍龍用力推開虛掩的門，走到床邊在跳上去，才看得到林琦麵貌。
少年睡得很沉，呼吸輕微均勻，如同綿綿的曲調，易龍龍落寞地坐在枕頭邊，望著他漂亮的側臉，好一會才開口道：“林琦，我要走了，對不起，我是個說話不算話的笨蛋，說要幫你找父母，不但沒有任何幫助，還連累你成這樣。”
她想了想，伸爪子進自己衣服裏，把一直帶在身上的星徽摘下來，小心地別在林琦的領子上：“我沒有什麽東西能給你的，這是艾瑞克送給我的，假如他回來了，應該可以照顧你，當然裏維可可以照顧你，這兩個大人雖然外表看起來不大可靠，可是他們都是非常有主意的好人，我很感激他們，假如可以的話，你也順便代我向艾瑞克說一聲謝謝吧……啊，對了，我忘記了，你現在聽不到……那怎麽辦呢……”
她還記得，在樹林中跟林琦一道趕路時，他們倆彼此照應，她始終記得林琦的眼神，那是世界上最幹淨純澈的目光，所以後來，她才會那麽毫不遲疑地選擇信任他吧。
易龍龍喃喃地自言自語著，她思緒混亂，甚至有些不能確定自己在說些什麽，隻一徑地低低念下去，她的聲音原本軟嫩童稚，這麽低下去，咬字更是不大清晰，乍一聽去好似幼獸含糊的叫聲：“我不想做龍啊，為什麽我要是一隻龍呢？假如我本來就是一隻龍，或許不會這麽難過，可是我本來不是啊……”她說著說著，忽然傷心地哽咽起來，“我受夠了，對不起，林琦，對不起，對不起……”
她是人。
就算改變了身軀，這個念頭也一直堅持著，這一年多來，像一個人那樣穿衣服，住房屋，吃熟食，或許隻是為了不讓她自己忘記，她始終有一個人的靈魂，因為有時候一夢醒來，她會忍不住懷疑，她究竟是一個穿越成龍的人類，還是一隻以為自己曾是人類幼龍？
正如同莊周夢蝶，卻不知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作莊周？
易龍龍是和羅蘭一起上路的，畢竟現在還有冒險者前往樹海活動，為了防止被他們撞上抓住，便委托了羅蘭這最後一程。
前進的方向由易龍龍自己來指定，雖然身在樹海之外，可是當她回想起來初生的湖泊時，心中會模模糊糊地浮現一個方向。
那是意味著歸屬的地方。
一路上盜賊和易龍龍避開了幾撥冒險者，當持續幾天都沒有再遇到人時，沉默了一路的易龍龍才終於開口說話：“就送到這裏吧。”
盡管隻是隨口說，但易龍龍的說話對羅蘭依舊有不能質疑的約束力，羅蘭立即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易龍龍苦笑一下，羅蘭背上的背囊裏爬出來，手腳麻利地順著他的衣袖一路溜下來，空中翻了一圈輕巧落地。
對神情僵硬的盜賊點了點頭，易龍龍輕聲說：“我們就此分別吧，我做過試驗，我們之間有一段距離，你聽不到我的聲音時，我對你的命令是無效的，隻要我們遠遠地分開，你還是自由之身。”
“麻煩了你這麽久實在抱歉。”因為很快要分開了，所以易龍龍的心情也分外平靜，“我讓裏維你的那些東西變賣掉了很多，謝謝你發現後沒有生氣。”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用力對羅蘭一鞠躬：“再見了。”
隨後，雪白的幼龍轉過身去，邁著不是很大的步子，嬌小孤單的身影逐漸隱沒在草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