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三年開始,開校第一件事,白秋就給鄧院長遞交調動申請,開校第一次全校第一次教師會,鄧院長都要**四射的表彰白秋,任何校內公開場合,他都要宣揚學院冉冉升起的新星白秋,搞得白秋很是為難。他隻好謹小慎微做好每一件事,竭盡心力規範自己每一處言行。平日裏繁瑣的各種熟悉不熟悉人和事擠壓的他毫無喘息思索的機會,隻有回到家,回到牌坊溝,壓抑的厚重人性複蘇,久別重逢的親情交融,山鄉樸素單純的山水草木,又堅定了他調動的念想,每期開校第一件事,就是給學院呈送《調動申請》,從未間斷。

在這種權力與欲望掙紮中鄧院長始終占據了政策、製度、情感的製高點,院長就是院長,他不會忘記招待所的白秋的言行對我鄧某人人生理想的重創,他對白秋量身定做了兩條鐵律:不能讓你調動成行;不能讓你職務有實職晉升!直到他重蹈老院長覆轍老退後,也因為學院培養對象減少業務萎縮,因為有風靡一時的行政區劃調整,跨縣市工作的教師調動有了政策綠燈,這個不對等的調動拉鋸戰,整整十四年才鳴金收軍,白秋這個中文專業副教授、學院中層幹部、省人大代表才得以回了平縣。

平縣教育局辦公室主任老趙和他是西師同學,年長白秋半歲,他們是室友,也是文友、棋友,很是親熱,趙主任告訴他,在家好好休整,搞基礎教育不像你們大學,是個累死人的苦差事,現在勉強適合你的工作崗位隻有兩個,一個是五溝學校校長,一個是縣教研室副主任,你想好後電話告知我,其餘的工作我去做。

白秋說,我懶得磨腦子,現場回答你。他慢吞吞摸出五分硬幣,“趙哥,天作證地作證你作證,如果數字一麵在上,我回五溝,國徽一麵在上,我到教研室。”他雙手一拋,硬幣卻沒有落下地,落在靠牆的檔案櫃上的那疊廢舊檔案堆裏了。

趙哥笑著說,你怎樣回答我?

白秋說,回五溝!

趙哥說,回家等著,局裏的事情我越俎代庖,工作做落實了我立即通知你。

八月二十八日,趙主任電話告訴他,局領導要到五溝學校宣布白秋的任免文件,要他到五溝中學參加會議。什麽都清楚了,可能是五溝學校校長,白秋如釋重負。但任職文件還沒有宣布,他不好理事,早早來到武東坡的寢室看電視。

五溝中學,準確的說應該是“平縣五溝鎮初級中學校”。早在95年,為了推進五溝鎮普及九年義務教育,迎接國家級檢查驗收,平縣教育局和五溝鎮人民政府在五溝鎮政府舉行聯合辦公會議,辦公會上確定:把平縣五溝鎮學校一分為二,設平縣五溝鎮中心小學和平縣五溝鎮初級中學。原校址辦五溝鎮初級中學。另征土地,新建五溝鎮中心小學。學校校地校舍等硬件建設,包括新增課桌椅等由五溝鎮人民政府負責;教師、學校領導班子的配備,由平縣教育局負責;學校的電教、實驗設備由平縣教育局分擔責任。

學校老師還不清楚自己被劃分到小學還是初中,到會人員稀稀拉拉。老師們一個個皺著眉頭找東西擦拭凳上灰塵,一時間會議室塵灰彌漫。政工股長不舒服了,板著臉:“黃校長,你是怎麽發的通知?我跟你交換過意見,你姿態很高。想不到你今天卻沒有給我好臉色。今天的會議,你該不該以主人的身份好好準備,你該不該把人員組織好,我不要你敲鑼打鼓歡迎我來給你宣布新職務,你總該把桌子上凳子上的灰塵擦幹淨,把桌子安放整齊,把地掃了,把開水準備好!你莫名其妙得很!”他很生氣,頸上青筋暴起,眼珠突出,臉色潮紅,“你、你到政府廣播上給我重新通知兩點:第一點、原五溝鎮學校所有教職工到老學校會議室開會,會議時間推遲到下午三點。第二點、原學校領導、後勤人員必須全部到會,無論什麽原因不到會者立即免職。另外,今天中午你們小學安排生活,所有學校領導和鎮上領導、教育局領導參加。還有,你負責把五溝鎮黨委政府領導請來參加會議。”

黃校長想解釋,政工股長一揮手,“快去!解釋個球?你沒有理由有沒有資格解釋!”他拍拍白秋的肩:“走,到你的地盤轉一轉。”

說來也不可思議,下午三點開會,會議室幹幹淨淨,人員坐了滿滿一教室,講台上備有開水、香煙、水果。黃校長在門口微笑著和每一個到會人員打招呼。

根據傳統的學校拆分習慣,原學校班子一分為二,黃校長任小學校長,白秋任中學校長,原副職和中層幹部就會分流兩校任職。在局黨委會議上,分管政工的副局長詳細陳述他這個老政工幹

部的所謂個人意見,一,白秋從到鄉鎮學校任職,對一個省人大代表,大學副教授,專業技術領域在全縣有絕對權威的人來說似有不公。雖然我們征求了他的意見,但我們在班子配備上要體現對他尊重。二、黃校長在五溝學校任職多年,他本心胸狹窄,又十分看重中學校長這個職務,個人感情、關係圈子不說都清楚,原班子留下人員在中學任職,對白秋工作必有一定內耗。建議局黨委,將原五溝學校領導班子人員打破常規全部任命到五溝小學。白秋同誌任中學校長,暫不配備副職和教導主任、政教主任、後勤主任等中層幹部,可由白秋同誌指定一至二名教師協助教務、後勤工作,今後條件成熟後,適時健全領導班子,這樣對工作,對白秋同誌個人都比較有利。參會人員討論了一陣,同意了副局長的意見。

開會了,政工股長沒有宣讀文件,問黃校長:“你學校賬上現金餘額還有多少?”

黃校長說:“沒有了,可能還是負數。”

“今天下午老師們從哪裏鑽出來的呢?”

黃校長說:“他們多數家住外地,昨天發了通知,今天午飯後才趕到。”

“不問你了。後勤主任在哪裏?”

“到!”

“你昨天在做啥?”

“領導,我昨天在縣上買學生廚房用品。”

“買什麽?”

“鐵鍋、保溫桶、瓷盆、碗筷瓢鏟等等。”

“學校帳上一點現金餘額都沒有?”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政工股長壓住心裏的怒火:“不問了。現在部分宣讀文件。‘平縣教育局政字1997•180號文件,《平縣教育局關於白秋等同誌職務任免的通知》。經平縣教育局黨委研究決定:任命白秋同誌為平縣五溝鎮初級中學校長;任命袁江同誌為五溝鎮中心小學校教導主任’。”股長打火抽了幾口煙:“關於五溝鎮新組建的中小學領導班子做如下說明。一、五溝中學領導班子暫不健全,待條件成熟後,學校提出健全領導班子的書麵報告,教育局另行出文通知。二、原五溝鎮學校後勤主任暫停其後勤領導職務,待教育局查明原五溝鎮學校資產去向後,另文確定其處理意見及職務任免。三、原五溝鎮學校校長黃良,明天十二點前寫出原五溝鎮學校資產處置情況書麵匯報材料,交教育局政工股。四、中心小學工作由袁江同誌負責,希望五溝小學各位同誌,特別是老領導,積極配合,支持工作。五、原五溝學校在小學部任教的教師到小學,在初中任教的教師全部到初中,若有在中小學交叉任課的教師去向,由白秋同誌根據初中需要定奪並通知小學。後勤的會計出納到小學,食堂工人到初中,小學工人缺額由小學自行解決,經費在教育費附加中列支,原五溝學校所有退休人員列入五溝小學管理。”

黃校長站起來要說什麽,政工股長說:“不要激動。上周星期五教育局明確告訴你,從上周星期五中午十二點正開始,學校所有資產維護原貌。你做了什麽?星期五你轉走現金多少?除了轉賬你還做了什麽?你把原五溝學校鐵鍋、瓷盆、廣播室器材、理化生實驗室值錢的東西都搬到了小學,把原五溝學校燒鍋爐的幾百斤生火木柴、三根大杉木都找汽車運到小學,你把小學生用的舊桌凳放到初中教室,把初中生用的部分好桌凳搬到了小學,這是什麽行為?不說了不說了,說了是男人都要臉紅。你有沒有紀律觀念?有沒有大局意識?像不像校長處事作風?老實告訴你,教育局是二十六日下午討論了班子,二十七日你做的所有事情,我們全部清楚。”

會場**起來。白秋悄悄對政工股長說:“算了,小事一樁,那些東西又不是大不了的事。”

“白校長勸我,那些事情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怎麽大不了?啊?要不要紀律?要不要規矩?此事不能容忍!”他頓了頓,說:“白秋同誌,原在川中的教育學院當教務處長,副教授,還是省人大代表,是公認的教育及教育管理的絕對權威。他生於五溝,情係五溝,現在主動要求回五溝任五溝鎮中學校長,希望五溝鎮黨委政府、在座的各位同誌支持白秋校長的工作。”

五溝鎮黨委副書記代表五溝鎮黨委政府講了話,他說黨委政府完全同意縣教育局對五溝鎮兩所學校的領導任命,支持新班子特別是白秋校長的工作,並表態,抓好兩基工作每一個環節,確保明年兩基檢查驗收合格等等。

吃了午飯,縣上領導走了,趙主任沒有上車的意思,他一個人在操場邊石梯上靜坐,整理思路,他曾表態要到五溝

中學實地考察後給白秋老弟發表高見指點迷津,不能馬馬虎虎說幾句不關痛癢的話。

趙主任到了金楠寢室,他拍著白秋的肩說:“建議你,一、充分尊重學校每一個教師,大膽使用校內能幹人,你對教務、後勤的臨時負責人責任要分明,權力要給夠。二、學校校舍寬敞、分散,要從學生吃飯睡覺走路等生活學習細節處從嚴訓練,比如寢室內務整理,生活用品被子衣物的置放,都要弄個規矩,比如集合,各個學校都講集合要快靜齊,快,是幾分幾秒,一樓學生和四樓的學生用同樣的時間科學不科學,二樓用多少時間。三樓用多少時間,你要心中有底。新人上馬要有新氣象,一切都要井井有條,不然你這地廣人稀的學校就更加鬆散。三、你這個鄉鎮初中校長不是個什麽了不起的人物,理解人,和為貴,和老黃及小學領導、教師要搞好關係。不說了,你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在五溝這個小河溝裏你遊玩自如!我走了,有啥子建議我給你打電話。”

白秋意留趙主任,趙哥說,趙哥隻是哥,哥隻是個傳說,比你高明不了多少。等你工作弄順了我再來,這個時候老師們還在等你這個新寨主發號施令。

送走趙主任趙哥,白秋通知初中老師開會。老師們議論紛紛,說而今的五溝初中,滿目瘡痍慘不忍睹。白秋說:“沒有什麽不得了事情,沒有什麽過不了的坎,一切困難都會克服。三十一號晚上八點開教職工會,大家按時到會就行了,隻要我們這五十幾個男人女人在,麵包和奶油都是會有的!”說的相當輕鬆,但心裏總是想:以前每次到學校,黃校長都笑臉相迎,哥前弟後,兩家也多有走動,一起聊天茶敘喝酒吃菜也是常有的事,學校一分家,這個老黃就真有點不夠朋友了。

白秋對五溝中學的任課教師,情況基本了解,哪些人是什麽料,哪些人有有什麽特點心中都有底。他宣布了後勤、教務等部門臨時負責人就散了會。晚上,他和幾個臨時負責人一起吃了飯,酒是自己家裏的,菜錢也不多。酒後把開校前的各方麵工作和重點,特別是學生到校後的吃喝拉睡等問題安排得尤為細密。

喝了幾杯酒,神清氣爽。白秋想起自己工作變動之事,應給張國強、李黎打電話了。白秋告訴他們,奶奶的病相當重,父親身體不好,嶽母也無法耕種包產地,土地已經荒蕪,考慮再三,回五溝鎮了,今天,縣教育局宣布了任命文件,本人,任五溝中學校長。問題是,五溝學校分了家,許多地方很不養眼,想請二位老弟回來指導工作。張國強說:“你回到女人身邊了,可喜可賀!不過,可能你瀟灑不再,自由不再了,從此你就是金楠的男傭和夜半三更的健美陪練!”

白秋說:“秋哥不怕你挖苦。”他隨口說,“我的張處長兄弟同誌,哥目前頭腦是一團糨糊,校長如何當,先抓什麽後做什麽,怎樣做,哥是昏昏然茫茫然,你二位在省城,見多識廣,請你二位給哥當當參謀,出出主意。請多關照,請多關照啊。”白秋學著電視裏日本人的禮儀和語調。

張國強說:“我以為多大的困難,這個嘛我可以考慮!”

白秋回到金楠寢室,不,應當是自己寢室。一會兒,張國強電話來了,他告訴白秋:“星期天,也就是八月三十一,李黎和我兩家同回五溝鎮,指導學校工作,高興麽?”

白秋也不細問張國強有什麽思想、理念幫他度過頭一回當校長的誠惶誠恐,他有很多事情要做,當務之急,是回牌坊溝看看奶奶。

時間也不太晚,白秋騎上自行車,回牌坊溝。奶奶情況更不樂觀,已連續幾天水米未進。白秋來到床邊,奶奶沒有睜開眼看看孫子,雖然生命之樹尚存,但也全似冬天的荒原之老樹,隻有用心去發現,才能夠感覺到生命的跡象。白秋對父親說,是不是送到醫院去。父親說:“李院長來過幾回,他說,沒有什麽必要了,身體各方麵機能確實不行了。”聲音裏充滿了無可奈何。

白秋把回五溝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對父親說了,父親不多言語,好一陣才說:“官職大小並不是幸福尺子。你已進中年,事業再輝煌,也輝煌不到哪裏。人啦,要學會追求普通追求簡單,少一些欲望就會少很多煩惱。你看,你奶奶一輩子愛麵子,愛完美,到生命要完了的時候,還是那麽回事!”白秋聽出了話中之話,父親似乎感悟到什麽。父親說:“時間不早了,早點睡。新到一個學校,事情多,不要急躁,不要心亂,凡事要有個頭緒,要有個輕重先後。還有幾天才開學上課,你明天去看看你嶽母。”

白秋說他要繼續陪奶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