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準備單幹
謝晚桃覺得全身有如在徹骨的雪水中浸了十天半個月,手腳冰冷僵直得無法動彈,於無限黑暗中,忽然感覺到一絲暖意竄進身體裏,魂魄歸位一般,竟悠悠醒轉,手指輕微地顫了顫。
腦袋裏一片嗡然作響,如同千萬隻蚊蠅在鼓噪喧囂,令人不得安生。正滿心裏煩悶,忽然被一根幹瘦如同枯柴的手指戳到臉上,渾身抖了一下,嘈雜聲刹然散去,神智愈加清明,不及睜眼,那“野狐托生”四個字,就生生撞進耳中。
她的心猛然一縮,登時一個激靈。野狐托生,嗬,她以為隻要身死便能擺脫這尾隨她一世的名頭,誰成想,就算下了黃泉,卻仍是甩不掉啊!
“就是她,我絕不會看錯。”耳婆篤定地點點頭,“兩個閨女粗看相貌無差,然這名喚晚桃的——她是妹妹吧——眉眼之間卻又處處強過她姐姐一分,不僅媚,簡直是妖異,一個十歲的丫頭,又怎會生得如此?必是妖孽作祟!”
諸人皆不由自主朝謝晚桃看去。果然,與姐姐早桃相比,這妹妹就像是她水中的影子,九成相似,卻又水光瀲灩,雖是雙眸緊閉麵色蒼白,但渾身上下,就好像浮著一層碎光,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嫵柔之態,竟比那早桃,要靈動明豔許多。
可……雙生姐妹容貌縱有差別也是實屬正常,這也不能證明,晚桃便是野狐托生吧?
許是察覺眾人不信,耳婆便喘了口氣,又點了點謝晚桃右眉梢那顆青痣,譏誚道:“你們可知,這顆痣生在此處,代表何意?這便是那天生的媚痣!這妖狐借你的肚子托世,便是搶占了她姐姐的命格,今後,姐姐所有的東西,她必定都要揀那最好的奪了去,一輩子也是不會消停的,至死方休!”
“荒唐!”謝老爺子聽到這裏,終於再也忍不住,拍桌斥道。
馮氏可憐巴巴地揪著自己的衣襟,怯生生道:“耳婆,您可會是看錯了?這姐妹倆自懂事以來,感情就一直很好,從沒有打過架紅過臉,每晚睡覺,還要親親熱熱地在被窩裏嘀咕半晌,咭咭格格笑個不休。三丫向來疼愛妹子,四丫淘氣些,卻也將姐姐看得比什麽都重,怎會……”
謝晚桃躺在炕梢上,越聽越覺得詫異。
那蒼老聲音所說的話,一生中她不知聽了多少次,簡直倒背如流。可是,既然已經身死,為什麽她還能聽見娘親的聲音?還有爺爺,他們明明在鬆花坳裏好好兒地住著呀!
她渾身僵硬,不能自如地動彈,隻能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掌心,隨即便無聲地倒抽一口冷氣。
她感覺到疼,而手心,居然是暖的!
腦子裏劃過一道炸雷,她整個人都驚住了,來不及細想,拚盡全身力氣使勁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暖黃色的光緩緩地流進眼睛裏,窗戶、桌椅、土炕,還有一個個虛幻的身影,漸漸變得真實。
這是……她鬆花坳裏的家!
脖子動不了,她便勉強用眼梢瞟了一眼自己的身旁。
天哪,姐姐!
這不可能,她……她們明明都已經死了。她親眼看見早桃因為難產,在**掙紮了三天三夜,那腹中孩兒最終未能落地,便隨著母親一起咽了氣;她也清楚記得,自己去到那山崖邊,縱身一躍,打算一了百了。可是現在,她們為什麽又一同躺在了老家的土炕上,還變成……幼年時的模樣?難道老天爺開恩,讓她重活一回,給了她再重新來過的機會?
耳婆的聲音鬼魅一般在耳邊飄**:“謝家老爺子,我知你是武將出身,對這些鬼神之事,既不敬畏,更不相信,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老身做得神婆,言語即使不入你耳,也要說出來才算完,信與不信,全憑你自己掂量。”
謝老爺子哼了一聲,將臉扭到一邊。
“兩個丫頭本為一體,被那野狐的妖魂闖入,硬生生分成了兩條命。若誕生之初將這叫做晚桃的殺死,或許還能保大閨女周全。然而如今,兩人已經長成孩童,各自形神俱全卻又於冥冥中互相纏繞相依,死了一個,另一個也活不長。為今之計,隻有將兩個丫頭綁在一塊兒,讓她們永不分離,即使嫁人,也要二女同嫁一夫,讓那野狐托生的搶無可搶,爭無可爭。如若不然,輕則大閨女命途多舛,重則,你謝家一戶,家破人亡!”
這些話實在太過惡毒,馮氏手腳發冷,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就連一向沉穩練達的謝老爺子,也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這裏有一道符,你們貼身掛在妹妹的脖領子裏,可壓製她身上與生俱來的妖孽戾氣。至於今後的路該怎麽走,老身便管不了那麽多了。”
耳婆說完,便從懷中掏出一個疊成三角形的符,交到馮氏手裏。
謝晚桃心中已全然明白,禁不住苦苦一笑。老天爺,如果你真的憐憫,又何必讓她偏偏回到這一天?上一世,正是因為這場病,正是因為耳婆的這番話,她和姐姐在十五歲那年,真個一起嫁給了爺爺的故友之孫,最終姐妹反目,落得年紀輕輕便橫死的下場。如今她陰差陽錯回到童年,再來一次,便真的能甩掉“野狐托生”的名頭,改變二女共嫁一夫的命運嗎?
可是,前世種種,如今就像一場虛空大夢,如果什麽都不能改變,她重活一次,又有什麽意義?
謝晚桃感覺到一股熱氣好像從心窩朝四肢百骸奔流,冰涼的手腳慢慢暖熱起來,身體也逐漸能動了,忍不住偏過頭,仔仔細細地朝謝早桃的方向瞅了一眼。
這一瞅之下她才發現,早桃也已經睜開了眼睛,眸子裏水汽氤氳,似乎還有點發懵,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半晌,嘴唇一動,用氣音叫道:“妹妹。”
謝晚桃鼻子一酸,險得落下淚來。她已經不記得,這隻比她早一刻出生的姐姐,有多久沒這樣叫過她了。從小早桃便比她懂事溫婉,貼心貼肝地愛護她,自打兩姐妹一起嫁給那塗靖飛,感情卻一日壞似一日,到了最後,竟鬧得如仇人一般,終是雙雙殞命。
“醒了,醒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謝早桃的低喚,馮氏迅速撲了上來,將兩個閨女抱進懷裏,生怕再弄丟了一般緊緊摟著不放鬆,明明是笑著,嗓子裏卻帶著哭腔:“真的醒過來了,我的閨女,娘差點被你倆嚇得命都沒了,你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也活不下去了!”
耳婆知道自己不受這謝家人待見,眼瞧著兩個女娃醒過來,含義未明地冷冷一笑,轉頭就對謝老大道:“老身已做完該做的事,天兒不早了,把銀錢付給我,送我回山下吧。”
謝老大對著她,少不得千恩萬謝一番,恭恭敬敬問道:“但不知該付您多少?”
“雪天路滑,我年歲大了,走一趟不易,收你五十文不過分。另外幾道符紙,總共卻得要一百文。”耳婆淡淡地道。
萬氏坐在炕頭上,倒也沒二話,痛痛快快從匣子裏數了一百五十文錢,交給耳婆。
謝老大穿了蓑衣,將耳婆送下山去。謝晚桃窩在馮氏懷裏,探出手臂,抓住了早桃的手,輕聲叫道:“姐……”
眼下她才十歲,親事未曾定下,姐姐也對未來的事一無所知,一切都還來得及。無論用什麽方法,她都決不能再讓前世重演,這一回,她定要讓她們,都平安喜樂地過完一生。
喜歡本書的書友,也請多多分享給身邊的親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