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與紅

衛宏這一下摔得結實摔得措手不及也摔得很丟人。

他堂堂木刀門的門主,刀盟三大高手之一,就這麽被摔了個四腳朝天,而且還毫無察覺毫無還手之力。

他仰起臉,隻看到頭頂的天空,還有飛起的白色衣擺,第一反應就是——這料子貌似不錯啊!

小四子仰起臉,看到了身邊突然出現的一個很高的人,反正比他爹爹要高。

雖然之前沒見過麵,但小四子認得那衣服的料子,還有衣袖外邊的手,是剛才給銀子的手哦,好看的手!

小四子盯著那隻手發呆,這次手上還拿著東西,長長的一根,用一塊白色的綢子裹著,不知道是不是棍子,白色的綢子上邊還用銀線繡著一條長長的蛇,另外還有一個方形的東西,裝在一個小包袱裏邊。

小四子盯著發呆。

地上的衛宏這時候像是醒過神來了,而飄在半空中的白色衣擺也落了回去,可以看清楚站在身邊的是個挺拔瘦高的白衣男子,站姿各種瀟灑。

“喂!”衛宏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懊惱,喊了一嗓子。

這一嗓子可嚇著了正發呆的小四子,他本能地就往前一步,扒住白色的衣擺,順便藏到後邊。

展昭從房頂上下來了,卻沒走近前,現在的畫麵實在是有些意思。

眼前一片白,挺刺眼的,好幾百人披麻戴孝還站了隊,白色的素縞原本應該感覺到的是悲傷,卻因為江湖人的戾氣而隻能叫人感覺到憤怒。

不過凡事都講究個對比,與這邊憤怒的白相比較起來,剛才這從天而降的白,卻就叫人覺得賞心悅目。

首先,這一身白白得名貴,也很有品味很考究,其次,穿這一身白的人太搶眼了。

展昭摸著下巴觀察這白衣人,雖然沒見過,但覺得這張臉,應該就是配那個名字的,好合稱!

他之前聽過無數誇張的描述,但親眼所見,還是覺得驚豔。

微微搖了搖頭,展昭暗歎,名不虛傳!

龐太師和包拯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們隻看到那衛宏魯莽,差點傷到一個小孩兒。就在他要推到沒推到那胖娃娃的刹那,突然一個白衣人落到了他身邊,抬手抓著他胳膊掄圓了像摔魚一樣將衛宏摔了個四腳朝天。

龐吉低聲就問包拯,“哎,黑子,這誰啊?”

包拯摸了摸胡須,這白衣人看著年歲和展昭差不多,身量也差不多,相貌好得叫人驚訝。世間這等美男子也算少見的了。他第一次見展昭的時候,就覺得展昭相貌出眾,不過展昭是叫人看了很舒服的好看,溫潤適度,怎麽看怎麽順溜,怎麽看怎麽靈。而眼前這位白衣人麽……好看得有些刺眼。

作為一個男人,這白衣人雖然樣貌出色,但毫無脂粉之氣,相反的,略顯瘦削的臉五官極美卻也銳利,與展昭的溫和比起來,這人好看得有些囂張。另外,表情也太嚴肅了點,不是說他凶悍,而是冷淡,冰塊似的。

這白衣人給人感覺生人勿近,但現在那個胖乎乎又很可愛的小娃娃正抱著他的腿躲在他身後,兩廂加在一起,畫麵怎麽形容呢……

“噗。”

展昭看著看著,忍不住就笑了一聲。

白衣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也在打量他。

展昭和他對視了片刻後,挑起嘴角,給了他一個笑容,燦爛無比。

白衣人似乎是愣了愣,大概沒想到展昭會對他笑,又或者,展昭的笑容太特別,他從未曾見過這樣的笑容,開朗又和煦,像是冬日午後的陽光。

這時候,衛宏也站起來了。

眾人的彼此打量其實也都隻在一瞬間發生,衛宏的怒火當然沒有消散,他也沒看清楚那白衣人是誰,隻知道被暗算了。

為了顏麵,他飛起一腳就踹向身邊的白衣人。

白衣人並沒有躲開,也沒有動。

“等等,等等……”

就在這眾人都不知該如何反應的空檔,展昭伸出兩隻手,擋住了怒氣衝衝的衛宏,也擋住了白衣人抬高了大概三寸的,拿著長長布條的手。

當然了……誰都沒看到展昭是怎麽過來的,正如誰都沒看到白衣人是怎麽出現的一樣。

龐太師揉揉眼睛,問包拯,“黑子,這年頭的江湖人都會飛……”

包拯雖然不會武功,但他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也知道,展昭究竟是什麽級別的高手。

他剛收展昭在身邊的時候,就知道這人武功極高,但高到什麽程度他沒什麽概念,直到有一次,趙禎貼身的侍衛,有大內第一高手之稱的南宮紀告訴他,“江湖上,就年輕一輩來說,能跟展昭相匹敵的可能隻有一個白玉堂。”

包拯當時好奇問了南宮紀一聲,“你打得過展昭麽?”

南宮搖了搖頭,“當然打不過。”

包拯摸了摸胡須,所謂的真人不露相麽,那麽眼前這個白衣人,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錦毛鼠白玉堂?之前也有耳聞,白玉堂最大的特征就是長得帥,還是帥得很刺眼的類型,看著很符合。

白衣人收回手,似乎不太喜歡與人接近,看了看展昭。

展昭也收回手,笑眯眯跟他說,“不要那麽嚴肅麽,嚇壞小朋友。”

白衣人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後還躲著的小四子。

展昭觀察到他的神情,其中細微的變化,讓展昭的笑意濃了幾分,果然江湖傳言不可盡信,不是什麽無情羅刹,骨子裏還是個好人。

“小四子。”

這時候,公孫可算跑到了,他連毛驢都顧不上了,扔了韁繩衝過來一把抱住小四子。

衛宏本怒氣衝衝,沒想到被展昭阻止,總覺得一口惡氣出不來,開口,“展昭,你閃開……”

“衛宏。”

一直一言不發的刀行風終於是開了口,“要多些展大人,救了你的命。”

衛宏一皺眉。

展昭含笑看刀行風。

幸好,刀行風氣度不怎麽樣,也不算太明白事理,不過還知道天高地厚,功夫看起來也不錯,起碼他知道白玉堂的功夫比衛宏好了不是一點半點,也知道剛才隻要白玉堂出刀,衛宏的命就難保。

所謂高手就是這麽回事,跟下棋似的,知道自己要輸了,表示你還不算太弱,怕就怕明明要輸了,還不知道對方有多強,那就可憐了,很容易死得不明不白。

公孫抱著嚇呆了的小四子,邊拍背邊安慰。

小四子摟著公孫的脖子把腦袋藏在他肩膀和脖子之間,就悶著不出聲了,不過沒哭,看來並沒有嚇壞掉。

公孫轉過臉跟白衣人說謝謝,看清楚長相後,倒是愣了愣,開口,“誒?你不是白玉堂麽?”

展昭腦中先是閃過一句——果然!隨後又驚訝,這書生認識白玉堂?

而白玉堂的名字,也讓身邊披麻戴孝的刀盟眾人眉間一緊。

衛宏看了刀行風一眼,此時,刀行風正眯著眼睛打量這白衣人。

白玉堂人送外號錦毛鼠,因為他是陷空島五鼠中最小的一個。

陷空島五叔名震一方,除了武藝高強身懷絕技之外,生意做得也很大,介於商人與武人之間。

這五鼠各個秉性古怪,陷空島勢力龐大,雄霸鬆江府一代的水域,富甲天下。

老大盧方是經商奇才。

老二韓彰通天徹地還善挖地道,精通造船。

老三徐慶天生神力。

老四蔣平聰明絕頂,水性驚人。

這四人還出了名的疼弟弟,將個比他們小了很多歲的五弟錦毛鼠白玉堂寵得上天入地的,才會性格如此乖張。

刀行風看到白玉堂一身比金子還貴的白衣,還有那舉手投足間一股貴公子的考究和貴氣,就知道傳聞絕對不假。而他手中用上等白綢裹著的,應該就是那把有名的雲中刀。

刀行風不禁感慨,同樣名動天下,相比起這位公子哥兒來,展昭看著順眼多了,起碼還給人個笑臉。

白玉堂轉過臉,看了一看公孫,似乎也想起了他是誰。

雙手微拱,輕微地一躬身,“公孫先生。”

展昭張嘴——好有禮貌!

眾人麵麵相覷。

包拯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彬彬有禮,有家教。”

龐吉嘴角抽了抽,心說——廢話,看人家那一身行頭就知道是富貴人家子弟。

他家裏夫人又多,什麽衣服值錢什麽料子名貴他最清楚。這位白玉堂不止富貴還很有品位,真不像個江湖人,他若是在開封遇到,還會覺得是不是哪家的小王爺。

公孫拍著小四子笑著對白玉堂點頭,“好久不見了,你大哥大嫂好麽?”

白玉堂點頭,聲音淡卻也溫和平緩,“很好,多謝掛念。”

“小四子啊,別怕了,這個哥哥你小時候見過的啊。”公孫拍拍小四子的小屁股。

小四子仰起臉,回頭瞧了白玉堂一眼,又摟住公孫的脖子遮去半張臉,心裏卻是想——嘩,這個哥哥好好看,和剛才認識的展展一樣好看!

公孫戳戳他屁股,“不記得啦?三年前見過的啊。”

小四子眨眼——三年前他幾歲來著?

原來,三年前,陷空島主盧方突然得了怪病,百藥難醫。

白玉堂的大嫂閔秀秀乃是藥王之女,本身就醫術驚人,但是也無力回天,眼看著盧方身體一天天虛弱奄奄一息,眾人都急得團團轉。

期間,有個老郎中告訴閔秀秀,可以帶盧方去紹興靜園找一位公孫先生,這先生年紀不大,但是醫術驚人,人稱閻王敵,如果他都說沒救,那就真的要準備後事了。

當時,盧方已經快挺不住了,白玉堂背著盧方日行千裏趕到靜園求醫。

公孫雖然是名醫,但不過問江湖事也不過問廟堂事,隻專心行醫,有病就醫毫無架子,也不講錢,立刻就給盧方醫治。

那年小四子估計才一歲多些,還路都不穩,團子似的一個。

盧方病得甚重,公孫用了小半個月才將他治好。這小半個月,白玉堂一直守在靜園裏等候,因為公孫不能分心,所以他還幫忙照顧了團子一樣的小四子小半個月,直到盧方奇跡般康複。

至此之後,盧方和閔秀秀常去探望公孫,不過白玉堂沒去過,但對這位年輕的神醫他印象深刻,也十分尊敬。沒想到眼前這個娃娃,就是當年那個不會哭隻會傻笑的團子……

“原來你就是白玉堂。”衛宏打斷這邊敘舊,“你殺我斷刀門滿門,這帳就江湖了吧,怎麽樣?約個地方咱們單對單!”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

“聽聞,斷刀門之前有人衝撞了白少俠?”刀行風開口,看來,他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白少俠似乎有習慣,一看不順眼就斬盡殺絕,不知道江湖傳聞是真是假?”

白玉堂沉默片刻,開口,似乎覺得很無聊,“我看不順眼很多人,每一個都要滅門那豈不是很忙?”

展昭抿著嘴,腮幫子用力忍耐不要笑。

“打更的更夫看到當夜有個白衣人從斷刀門出來。”衛宏問白玉堂,“你又這時候在刀斧鎮出現,太巧了吧。”

白玉堂微微皺眉,有些不耐煩,“你們也穿著白衣,也這麽巧在刀斧鎮出現。”

展昭覺得腮幫子有一點點酸。

“白玉堂,你別狡辯,誰不知道江湖上用苗刀的隻有你……”

白玉堂眉頭又皺起了幾分,“你怎麽那麽囉嗦,聲音又難聽。”

展昭伸手按了按腮幫子。

“白玉堂,你……”衛宏覺得今天不順透頂,白玉堂一出現就讓自己丟盡臉,這人性格怎麽這麽討厭。

刀行風微微一擺手阻止衛宏,開口,“白少俠,可有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

白玉堂似乎極不喜歡說話,看著刀盟的人也不怎麽順眼,就對眼前正按著腮幫子的展昭說,“我是路過,你們繼續吧。”說完,轉身對公孫禮貌地點了點頭,“告辭,下次登門拜訪。”

展昭用力忍笑,這個人好有趣,對公孫的態度和對刀盟的完全不同。

公孫點頭,“好的。”邊跟小四子說,“跟白哥哥說再見。”

小四子對著白玉堂擺了擺手。

白玉堂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定,的確是當年那隻團子沒錯!於是轉身匆匆走。

展昭看出來……白玉堂似乎有什麽急事,怎麽他來刀斧鎮,不是因為最近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都說他有嫌疑的斷刀門滅門案?

“慢著!”

衛宏上前一步攔住白玉堂,“你有重大嫌疑不能走!把話說清楚。”

白玉堂眼神微寒。

展昭擺手,“降降火,不要衝動。”

白玉堂看展昭,似乎覺得很意外,這南俠展昭的性格真是出人意料的——活潑……

耐著性子,白玉堂回頭看刀行風,“如果真是斷刀門有人惹了我讓我要殺人來泄憤,我會直接殺你,不會跟小嘍囉計較。”

眾人聽了白玉堂的話怎麽覺得有些耳熟,都刷拉一聲望著展昭,那意思——你倆串通好的不成?

展昭望天——果然!

“白玉堂,今天你話不說明白,休想走!”衛宏攔住白玉堂,刀盟的其他人也抽刀。

白玉堂不悅,展昭都感覺到他身上的殺氣了。

“唉。”

可就在這時候,刀行風突然一擺手,攔住手下,看包拯,“包大人,你不是說要調查案件給我刀盟一個交代麽?如今嫌疑人就在此,你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走脫吧?“

包拯微微一愣。

龐吉在後頭咧嘴——哎呀,這個刀行風是個狠角色啊!

刀行風笑了一聲,“還請展大人,攔住這位嫌疑人。”

展昭眨眨眼,和白玉堂對視了一眼。

包拯咳嗽一聲,知道這是刀行風的計謀,展昭如果和白玉堂打起來,說不定會搞到兩敗俱傷。

可是,包拯向來公正廉明秉公執法,白玉堂的確有嫌疑,應該留下來配合調查,起碼要自證清白……

“展大人。”

衛宏冷笑了一聲催促展昭,“還不拿人?”

展昭摸著下巴,似乎很為難。

白玉堂也沒動,不過那神態,下一步應該就要繼續走人了。

就在眾人不知下一步會如何發展的時候,隻見展昭突然伸手,一把抱過小四子。

眾人都愣了。

白玉堂就看到展昭抱著小四子站在自己麵前,抓著小四子胖乎乎的小手對著他招了招,“小四子,叫白哥哥留下來吃飯。”

……

小四子眨眨眼,回頭瞧展昭。

展昭認真說,“說呀,不說的話,我要跟他打架了。”

“啊?”小四子一驚,“要打架啊?”

展昭點頭,“是啊,打得人仰馬翻頭破血流。”

小四子伸手抓住白玉堂的衣袖,“那白白留下來吃飯吧?”

白玉堂尷尬地看著小四子。

小四子晃了晃他的衣袖,“不要打架麽,吃個飯吧!”

白玉堂看展昭,眼神中有一抹尷尬。

展昭笑著點頭,那意思——咱倆打一架沒什麽,不過這樣打起來叫人看笑話不合算是不是?

白玉堂沉默片刻,點頭,“可以。”

展昭回頭,對包拯眨眼睛——搞定!

龐吉忍不住讚歎——人才啊!

“不過……”

展昭聽白玉堂還有下文,回頭看他。

就見白玉堂伸手將小四子提過去交給了公孫,對展昭微微一揚眉,“先打,輸的請客。”

展昭微微一愣後,心領神會地點頭,“好……”

“好”字音一落,他一抬手,身後的衛宏沒躲開,不偏不倚正被展昭的手肘擊中,捂著鼻子,鼻血都下來了。

“哎呀,不要意思……”展昭回頭趕緊道歉。

“來了。”白玉堂說了一聲,展昭就聽腦後生風,一閃身避開,往上一躍,一個翻轉落到了刀盟的人群裏邊。

白玉堂嘴角微微挑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追了進去……

龐吉抱著胳膊看熱鬧,這展昭和白玉堂打架,怎麽盡往外飛刀盟的人?

刀行風一張臉都氣白了,他的一幫手下亂作一團,各個都被展昭無意擊中,每一個都打中鼻梁,準得不能再準了。

包拯冷笑一聲,誰說展昭沒脾氣。

龐吉突然戳戳包拯的胳膊,指了指人群裏邊上下翻飛連看都幾乎看不清楚的一紅一白兩個身影,“他倆好像打得還挺開心的啊。”

包拯皺眉,“這你也看得出來?”

……

公孫抱著小四子,見一團亂,趕緊牽著小毛驢躲到一旁的酒樓陽台下邊,和圍觀群眾一起看熱鬧。

小四子都看呆了,“兩片雲喔!”

在他們上方,二樓的陽台上,坐著個紫衣人,單手握著酒杯托著下巴,看的專注。

良久,才幽幽開口,“原來你真的會笑。”

手中的杯子上,突然就出現了細細的一道裂紋,酒水順著手指滴下,砸向地麵,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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