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符太,柔夫人等於殺了自己,龍鷹曉得如果將情況告訴符太,肯定他嚐到生命最燦爛的動人光景。
柔夫人的聲音在耳鼓震**,道:“從牧場回來後,我總覺得你不時在眉宇間現出落寞的神色,比以前多了心事。”
無瑕若無其事地答道:“凡是與‘煉心’有關的功法,均有可能波及自心,‘自’和‘心’合起來是‘息’,‘一息尚存,自心不死’,此之謂也。而煉心之術裏,如論後遺之害,莫過於我宗的‘玉女心功’,特別在**之際,最難拿捏把持。所以師尊所傳的‘三戒’裏,以不可和愛上的男子歡好為首戒,原因在此。”
無瑕不著痕跡地,再勸柔夫人三思,間接表明不看好柔夫人。事實上柔夫人自己知自己事,故決定在殺符太後,退出離開。
柔夫人歎道:“符太是那種你永遠難摸通摸透的人,有時天真得令人不相信,有時陰沉莫測,肯定天份極高,且帶著某一沒法說出來的邪異氣質,充盈奇異的力量。我從未見過如他般的人。範輕舟有給玉姑娘類似的感覺嗎?”
龍鷹心中好笑,玉女宗始終非是正派,創辦者更是魔門的白清兒,師姐妹間的對話各運機心,奇招層出不窮。柔夫人繞了個彎,又來兜截突襲,精彩好玩。
無瑕沒好氣道:“範輕舟仍未夠資格令我心動。”
柔夫人漫不經意地問道:“龍鷹呢?”
足音響起,下人來報,符太來了。
龍鷹大罵符太。
早不來,遲不來,偏於此時此刻來,累他聽不到無瑕的“反應”。要無瑕泄露芳心奧秘是不可能的,卻可從她的回答尋找蛛絲馬跡。無瑕的**力,不在他平生所遇的任何美女之下。
無瑕輕輕道:“不用奇怪,昨晚他突然出現在翠翹樓內,可知他可輕易瞞過我們的眼線。”
柔夫人道:“我去了!”
龍鷹追蹤無瑕,抵達前廳,若以柔夫人為目標,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藏身在堂舍旁的草叢裏,雨仍下個不休,天空似坍塌了,如此連場大雨,在夏天是常態,在秋冬之交卻是罕見。
他再感應不到無瑕,隻曉得她在某一位置像他般在隔岸觀火。幸好是下雨,否則有無瑕的靈兒在晴空盤旋,將大添不便。
正廳堂。
符太大模廝樣坐在廳內某一椅子裏,並沒有依禮節起立迎接從內堂走出來見他的柔夫人,這種囂狂之態,沒多少人能接受。
傳來柔夫人坐下來衣衫摩擦椅子的輕響。
“為何不說話,剩是目光灼灼地盯著人家。”
從這句話,可看出兩人關係匪淺。
柔夫人予龍鷹的印象,一貫冷漠,事事不上心,似早看破世情,差在未去削發為尼,遁入空門。正是這種對人世間諸事漠然不理的態度,最為引人入勝,稍假辭色,足令人心動,至乎受寵若驚。
雖說她在向符太施術,龍鷹仍感到她字字出自深心,對符太大膽無禮的目光表示不悅。
符太笑吟吟道:“本子在欣賞快要到手的美麗胴體,難道須垂簾下望,不作正視?”
龍鷹心忖符太追求美女的方式,是他永遠學不來的。他是以邪對媚,可以凝想此時的他笑得多麽邪惡。
柔夫人沒有絲毫異樣的柔聲道:“公子作出決定哩!”
符太訝道:“何事須本子作出決定?柔夫人代我轉告令兄,後天午時正,我到他的珍古齋提取嫁妝,如果屆時仍左推右推的,我生剮了他之後去封翠翹樓。哼!竟敢和我符太玩花樣,是活得不耐煩了。看!有什麽好看的,未見過我發惡的樣子嗎?我現在發作給你看。經也要,人也要。經沒有問題,輪到要人。本子的話就是這麽多,你們不服氣的話,幹掉我,讓我永遠回不到皇宮去。否則我跨過宮門的一刻,正標誌著你們的失敗。現時橫風橫雨,放火雖放不成,殺人卻是好時機,本子偏揀這種天氣來,正因老子的手癢了。”
龍鷹聽得心中好笑,這小子稍露邪性,已沒多少人受得了。
“噗哧”嬌笑。
龍鷹也聽得呆起來。
符太如他般不明白,愕然道:“有什麽好笑的?難道不曉得在獻經獻人和集體卷鋪蓋滾離神都間,隻能作出一個選擇?”
柔夫人好整以暇地道:“你該發夠脾氣了吧!”
符太失聲道:“發脾氣?你是否沒聽清楚我說什麽?”
柔夫人一招以柔製剛,立即送符太往下風。她的任務是爭取時間,讓無瑕思量於他返宮途上加以狙擊的得失成敗。
情場確無異於戰場。
於玉女宗的玉女們,情場正是戰場,刃敵不見血。
柔夫人說著與己無關的閑事似的,淡定地道:“何不來個先得人,後要經呢?”
龍鷹代符太在心中叫救命。
符太滿不在乎的哂道:“不是心甘情願,要來幹嘛!本子現在隻想動手宰人,沒這個心情。”
說得惡兮兮的,橫蠻兼霸道,卻是被逼處守勢。
柔夫人笑吟吟地罵道:“你如介意妾身是否心甘情願,剛才就不隻在意妾身的身體,一點不管妾身的感受,想宰人嗎?宰我好了!你是混蛋!”
龍鷹這個旁聽者,立即抱頭叫痛。
很難想象柔夫人說這種話,特別誘人。
符太沒有作聲,希望他不是抓頭搓手,啞口乏言。
符太笑了,笑得好狡,耐人尋味。
龍鷹心道符太畢竟是符太,不是柔夫人三招兩式可收拾的。
符太滿足地道:“罵得好!我正是混蛋,不過混蛋具自知之明。能得到你的美麗肉體,對我來說已是了不起的成就,你的心是否屬於我,本子從不期望。不過如得到你的身體時,須賠上小命,請恕本子敬謝不敏。一親柔夫人香澤的事勢在必行,除非你們包括翠翹樓全部卷鋪蓋一夜間走個精光。我們洞房花燭的處所,由本子決定,而非就在這裏和美人兒你苟合,邊纏綿邊擔心不知死在榻子上還是榻子下。”
龍鷹心裏喝彩,正人君子絕應付不了柔夫人,隻有如符太般的“混蛋”辦得到,就是撕破臉皮,明刀明槍。
今次輪到他不曉得柔夫人可如何應付符太淩厲的反擊。他不知符太和柔夫人究竟是錯配還是天作之合。女的溫文爾雅、柔情似水;男的捐狂邪詭,特立獨行,偏是互相對對方動了真情,實屬異數。
符太說出這番話後,柔夫人的以柔製剛再派不上用場,完全失效。麵對著恬不知恥的混蛋,淑女有何妙法。
柔夫人若無其事地道:“是妾身想出來的,與其他人沒有關係,純屬我們兩人間的事。”
龍鷹聽得一頭霧水,她在說什麽?
符太像他般愕然應道:“你在說什麽?”
柔夫人從椅子站起來,移步往一邊,接著是推開窗門的聲音,可以想象她的動作如何優美,將動人的體態曲線盡顯於符太一雙邪目下,令他沒法作聲,剛爭取到的上風威勢,化為烏有。
無聲勝有聲。
換過龍鷹是符太,肯定頭皮發麻,坐在椅子裏呆瞪著她,不知該繼續坐著,還是追過去親近她。
符太現在唯一可做的事,一是閉口靜待她發招,一是拂袖離開。男女攻防,龍鷹從未見過像他們的處處精彩。
柔夫人發出如在靈山仙穀傳來似的仙音,平靜地道:“經還是人的想法,是妾身在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過的情況下提出來的,事後方知會他們。”
龍鷹暗呼厲害。
柔夫人說的等於表白,明言一切屬她和符太間的事,如果符太遷怒其他人,既不尊重她,更不尊重自己,等於失去令她愛上的資格。
一下子,柔夫人立將符太的威脅封殺。
她說的是否事實,怕她自己和老天爺才曉得,但當她以她無比動人、能令符太一聽鍾情的聲音,以一種事不關己般的冷淡態度娓娓道來,隻說話已足以懾服任何人。
龍鷹早由無瑕處領教過“玉女心功”的威力,此刻隔岸觀戰,另有一番體會。
柔夫人最巧妙處,就是符太仍堅持“人經兼收”,勢將辜負了柔夫人隱含試探之意的苦心,既貪婪又不近人情。
符太啞然笑道:“弄不清楚情況的是你們,因為你們根本沒有和本子討價還價的條件,本子不相信可得夫人的青睞。我符太從來不是英雄好漢,強逼下得到夫人的身體,總比沒得到好。《智經》是實,夫人是虛。鏡花水月的東西從來惹不起我符太的興趣。話至此已盡,若後天午時我到珍古齋得不到《智經》,休怪我符太無情,至於與夫人的吉日良辰,得經後本子會讓夫人曉得。”
柔夫人聽不到他所說的硬詞狠話似的,輕柔地道:“要怎樣符公子方可相信妾身是真心的?”
符太哂道:“我可以相信嗎?”
龍鷹終於明白符太憑什麽吸引柔夫人,因為他是相埒的對手。
就像他和湘夫人,至或與無瑕的微妙情況,玉女宗的玉女們均異於尋常女子,“媚術”正是以“色相為表,攻心為實”的厲害功法,遠超一般青樓女子的賣弄風情,最高境界就是從精神的層麵顛倒對方,既與“心”有關係,**更是兩邊都鋒利的“心刃”,故白清兒告誡徒弟不可和心儀的男子歡好。無瑕費盡唇舌的勸柔夫人,基於此一原因。
符太恰為柔夫人旗鼓相當的對手,柔夫人在沒有選擇下與符太周旋,招來招往間雙方愈陷愈深,至少龍鷹曉得符太已難以自拔,柔夫人怕好不了多少。不過白清兒的龐大影響力自小深植於柔夫人心內,故此她有“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心意。
她決定了殺符太。
雨勢開始收歇,天上的烏雲變得稀疏,就在這時,龍鷹忽有所覺。
無瑕不知從何處幽靈般鑽出來,沒有停留的從他右方二十步許處的小徑掠過,抵達外院牆翻壁去了。
在這個時候,她到哪裏去呢?因何選擇在此刻離開?
龍鷹沒法想通。
要殺符太,必須在某一特定環境方辦得到,例如翠翹樓的宿園,因沒有顧忌。如在神都的通衢大街,多兩個無瑕怕仍截不住他。何況敵人根本沒想過符太忽然來訪,要去召人幫手,該在符太剛抵達時離開,而非是在符太與柔夫人的對話接近尾聲時走。
柔夫人輕描淡寫地道:“人和經之間,公子隻可擇其一,要了經後,妾身有方法令公子永遠得不到我的人。”
龍鷹再沒閑情去想無瑕離開的事。
柔夫人淡淡定定說出來的幾句話,隱含決絕的意味,似因符太的無情致心如死灰,比千言萬語更有力的向符太作出反擊,一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本夫人不會費心解釋,事實就是最佳明證。正是這種態度,化解了符太的放手強攻,反逼他往下風。如符太仍堅持“人經兼收”,大家再沒什麽好說的。
若龍鷹沒有及時趕回來幫忙,符太勢陷進退不得的狼狽情況。
符太長身而起,用手拂衣衫,似想拂掉心內苦困,語氣仍是輕輕鬆鬆,邪笑道:“夫人的意思是,隻要我符太肯放棄《智經》,夫人心甘情願的從我。”
稍頓又笑嘻嘻道:“至少從我一次,對嗎?哈哈哈!”
龍鷹感到柔夫人轉過身來,麵向符太,就在這他最想聽到柔夫人如何回答的一刻,警兆疾現。
無瑕回來了,不止一人。
醒悟閃現腦際,他終於明白無瑕離去原因,就是無瑕再不顧柔夫人的意願,亦不容她有親身在榻子上對付符太的機會,以玉女宗掌舵人的身份,作出立即趁機搏殺符太的決定,確是英明果斷。
龍鷹雖沒有察覺,可肯定是敵人有一套迅速有效的傳訊手法。
目前置身的院落,乃敵人精心設置的巢穴之一,有地道暗門一類設施理所當然,隻要無瑕使人從秘道通知附近房舍駐紮的人馬,消息可立即傳送。
甚或無瑕可教靈鷹來個冒雨傳書,不論哪種手法,敵人正傾巢而至,務求不惜一切的置符太於死地。
其中肯定有香霸和洞玄子,再加上二十八宿的刺客,隻要能將符太困於此宅之內,情況等同於翠翹樓的宿園。
無瑕離外院牆不到十步。
龍鷹施展獨家傳音秘術,喝道:“西北角!溜!”
符太不待柔夫人答話,一聲“失陪了”,從柔夫人身邊走過。
柔夫人“哎喲”一聲,不知給他捏了臉蛋還是酥胸,這小子穿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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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鷹頂著竹笠,落入舟子上。
符太兩槳齊飛,順流而行。
兩人對望一眼,均感刺激好玩兼好笑。
符太搖頭歎道:“有師父出馬,果然不同。他奶奶的,禮尚往來,請師父指點迷津,下一步是否**平珍古齋?”
龍鷹訝道:“你沒興趣曉得柔夫人的反應嗎?”
符太瞥他一眼,歎道:“那豈非又讓師父有機會大賣關子?小徒寧願待師父忍不住時,自動由頭到尾的說出來。師父謹記,有那麽詳盡得那麽詳盡,否則徒兒和師父拚命,因白叫了這麽多聲師父。”
兩人再對望一眼,同時開懷大笑。
龍鷹喘笑道:“我也想知道,可是我比你慢隻一步,你叫的幾聲師父是白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