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子
龍焰站在樓蘭城的城牆上,看著遍地的金黃,漸強的陽光使他不得不眯著眼睛.
樓蘭是個美麗而又神奇的地方,沒有鬱鬱蔥蔥的森林,但卻不乏低矮灌木.黃沙滾滾的大漠被眾多河流交錯分割成許多塊,沿河又生出許多茂密的胡楊.幹燥和濕潤,荒涼與繁榮在這裏融合,使得樓蘭城的景致無可替代.
樓蘭是大漠中一個相當強大的國家,也是一個城邦,雖然國土並不是最大,但強大的軍隊和繁榮的經濟卻使它有著不容侵犯的霸主地位.因為它是扼守著中原絲綢之路的要衝.
樓蘭城無疑是沙漠中最大的奇觀.城外了無生氣,城內卻別有洞天.酒館,茶樓,賭場,妓院應有盡有.各國的商人也定期前來貿易,賦予這座城池無與倫比的繁華.雪山融水匯聚而成的河流由南而北穿城而過,直通下遊美如仙境的羅布泊,又為這裏增添不少生機.
龍焰便是樓蘭國的王子.
龍焰稍稍轉過頭,看看身邊的樓蘭王,他英雄而又偉大的父親,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到的依舊是冷傲的側臉,他一直以為那張臉是刀子刻出來的,就像灰色的城牆.
樓蘭王龍苦心年輕時四處征討,多年的殺伐讓他厭倦了宮廷生活,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隻有無盡的單調.
龍苦心輕輕轉過頭,問:";焰,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龍焰一躬身道:";兒臣記得,父王說東方是神聖的地方,普照萬物的太陽從那裏升起,那裏也是父王的理想.
龍苦心道:";很好,你要記得,永遠記得.
之後轉身走下城牆,留下龍焰一個人不明不白地站在那裏.
不知從何時起,龍苦心每天早晚大偶要帶龍焰登上樓蘭城牆.早上他們看日出,龍苦心會說東方是他的理想.傍晚他們會看日落,龍苦心又告訴龍焰樓蘭是最美的地方.龍焰其實一直都不明白,既然樓蘭是最美的地方,那為什麽父王的理想會被搬到東方.
龍焰看著城內的繁華.叫賣聲不絕於耳,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還有幾峰馱著貨物剛進城的駱駝,駝鈴叮叮當當地響,聲調滿是疲憊.小孩子相互追逐嬉戲,河邊的浣衣女也不忘和同伴笑鬧幾句.在龍焰的記憶裏,樓蘭城似乎一直怎麽安靜祥和.
最後,龍焰的目光停在河邊一個少年身上.那少年一襲東方人的長袍,頭發也梳成東方人的發式.此刻的他正脫掉靴子,把腳泡進河裏,他叫龍風,是龍焰的弟弟,也是他的噩夢.
其實龍焰的生活一直很平靜.而這平靜停止在一個月以前.一個月前,龍風從長安回到樓蘭,他的出現把一切平靜攪得支離破碎.
從旁人嘴裏,龍焰知道了龍風的身世.龍風是龍苦心最小的兒子,剛一出生便被送到長安做質子.龍焰不知道什麽叫質子,他問過朝中大臣後明白了一切.
樓蘭是一個千年古國,雖然很強悍,但遠處西域,無法與中原大國相匹敵,從東方的漢武帝始樓蘭就開始歸屬於中原,並一度更名鄯善.樓蘭作為附屬國,必須每年向中原納貢求得平安,而質子則是從附屬國王子中選出一人送往中原為質,一旦附屬國有謀逆行徑,質子就會被斬殺,透露獻回,以示決裂.龍風已滿十六歲,不適合再做質子,所以才被送回.
龍焰有些同情龍風.
龍風比龍焰小兩歲,因為自小在東方長大,他有著一切東方人的習慣.穿東方人的衣服,練東方人的武功,而且還會吹一種叫笛的東方樂器,龍焰覺得笛的聲音特別好聽,但是每次聽到龍風的笛聲,總會有一股寒意湧上心頭.
龍風回來了,怪事也頻頻發生,眾多王子一個個離奇死亡.龍焰知道一切的真相,那些王兄都是被龍風殺死的,他曾把龍風殺人的事實告訴龍苦心,但龍苦心每次都是草草葬掉死去的王子,對外宣布戒嚴.龍苦心告訴龍焰,死去的那些王兄不適合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龍風送他們去了另外一個世界,沒有危險和痛苦的世界,他還警告龍焰不許接近龍風.龍焰感覺到危機正步步緊逼,心中滿是恐懼.
此時的龍風正光著腳,踢著河水.龍焰難以把這個天真無邪的少年和那個殺人飲血的惡魔劃上等號.
或許這就是龍風可怕的地方了.
城南,胡楊林.
胡楊是一種神奇的樹木,死後三千年不倒,倒後三千年不腐.於是便有人用胡楊木做棺木,希求自己的軀體也可以像胡楊那樣留存千年,受到後世的景仰.胡楊枝幹扭曲,形狀可怖,幹老的樹皮已經開裂像一個個飽經滄桑的老人,訴說著來自洪荒的曆史.
龍風一腳一腳地踩在鬆軟的沙子上,毒辣的太陽曬得他滿臉是汗,幹裂的嘴角也泛出一絲灰白,突然,他停在一片沙地前,擰緊了眉頭.
這片沙地有些不太正常,地上竟然沒有一棵草.在大漠中鮮見青草,但這裏卻平靜的有些不正常,連枯草都沒有一棵.好像有人用刀把地麵削平了一般.
地上出現了一個個漩渦.那東西本來應該出現在水裏的,但現在不隻是誰把它們挪到地上.又或許,沙漠缺水,它們為了生存,學會了在地麵行進,隱藏,還有殺戮.
龍風不知道,漩渦之中暗藏殺機.他動也不動地看著那些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漩渦,瞳仁開始發散.他眩暈了,一頭栽向一個漩渦,而那漩渦也瞬間變大了許多,準備吸納這無知而渺小的生命.
一道鞭影閃過,緊緊拴在龍風腰上,他傾斜的身體猛然間定住,鞭子的另一頭,龍焰用力一扯,龍風一下子坐在地上,意識慢慢恢複,而那漩渦也不甘地閉上貪婪的嘴.
"; 風,你剛回樓蘭,很多危險的東西你都不認識,不該亂跑,或者你該叫上我.龍焰卷起鞭子道.
龍風回過神來時龍焰已走出很遠,他望著龍焰遠去的背影,說:";為什麽你會救我?你不應該救我的.
細小的塵沙如霧般隨風而起,緊貼著地麵飄過,沙粒相互觸碰,發出輕微但清晰的聲音.漫天沙塵之外,灰黃的樓蘭城若隱若現如水波般搖曳,仿佛碰一下就會破裂成碎片.
夜風呼嘯而過,繁星點綴著天空,但卻有些虛無飄渺,仿佛是冷風吹淡了它們的光輝.
樓蘭雨水不多,房頂都修成平的人都可以安穩地躺在上麵.此刻,龍焰正滿心歡喜地數著那閃閃的星星,雖然越數越亂,但他卻越來越高興,仿佛每數一顆,那星星就歸他所有一樣.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龍焰一把抓住了放在身旁的劍,就在此時,一柄長劍直劈他的麵門.
龍焰橫劍一擋,架在胸前,單腿發力,身子一轉站立起來,劍早已出鞘,反削而回,將發劍之人逼退,這時他才看清,對手是一個年輕的侍衛.
龍焰一笑,道:";你的皮又癢了?要不要本王子幫你解解癢?
那侍衛也是一笑,抖出一個劍花,道:";皮癢手也癢,廢話少說,指不定誰蹭破皮呢,接招!
不等龍焰回答,那侍衛猛跨前一步,將劍掄開,劍氣激得龍焰披散的頭發像是要斷掉一樣.
長劍刺腿而來,龍焰一側身子,劍身拄地,用劍麵擋住刺來的劍尖,不料這一劍力道極大,直到龍焰的劍麵彎成弓形才停住.龍焰本以為到此結束,不想那侍衛嘿然一笑,身子已貼上前來上身猛沉,單腿站立,另一條腿如彎鉤般從身後向龍焰踢來.龍焰偷笑一下,抓住踢來的腿,一腳踩在侍衛站立單腿的腳背上,那侍衛痛呼一聲倒在屋頂上.
龍焰抽起劍,用劍麵在那侍衛身上一陣亂拍,雖然不會傷到他,但那一下下力道卻很實在,足夠他受的了.
侍衛急忙求饒,道:";王子殿下,別打了,我認輸.
龍焰收劍,整理一下衣服,看著那侍衛,說:";以後沒把握就不要搞偷襲,否則下次就拆你的骨頭.
這侍衛叫水修明,是前大將軍水厭獨子,水厭死後將他托與宮中撫養,與龍焰一起長大,並被龍苦心欽定為下任大將軍.這段時間他在宮中擔任侍衛長,目的隻在曆練.
水修明從地上爬起,道:";你使詐,勝之不武.
龍焰一笑,道:";兵不厭詐,這點詭詐就把你難住了以後怎麽領兵打仗?
水修明眼一翻,道:";我爭不過你,隻可惜了我這身盔甲,鎧片都被拍鬆了.
龍焰笑道:";大不了賠你,隻是你這將來的大將軍曆練的怎麽樣了啊?
水修明聽聞此言馬上露出一臉疲倦,歎道:";王宮不好,茅廁太少.
龍焰一笑,說:";那你可要適應了,以後真當了大將軍可就要經常入宮了,當心憋出內傷,傳出去可就成了樓蘭的笑話.
水修明長劍一揚,道:";怕什麽,等你當了王,在宮裏多蓋幾間茅廁就行了.
龍焰臉色大變,輕聲道:";不能亂說的,王位大統由誰來繼承可不能隨便猜測.
水修明說:";本來就是,眾王子死的奇奇怪怪,隻有你活的好好的,王位不傳給你難道傳給街頭乞丐?
龍焰急了,說:";龍風王子不也好好的嗎?
水修明聳聳肩,說:";他?有點邪門.他身上有很重的殺氣,大白天太陽那麽毒,見到他我都直出冷汗,還有他的笛聲也是殺機四伏,守夜的侍衛聽了,都有人嚇得尿褲子,好了,不提他了,我還要去查夜崗呢,我可不想被嚇得尿褲子.
水修明翻下屋頂,龍焰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龍風,殺氣,笛聲,殺......
遠處,龍風寢宮內的燈還亮著,他大概也還沒有睡.突然,一陣笛聲傳來,曲調低沉.龍焰猛覺得脖子一緊,仿佛有一把刀砍過,莫名的寒意湧上心頭,這難道就是水修明所說的殺機?
龍焰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星光越來越模糊,顆顆明星似乎也因恐懼而紛紛躲進烏雲,夜風也不敢再四處呼嘯,隻是輕輕地從樓蘭城的上空掠過,很安靜,但卻有美夢被這安靜吵醒,在支離破碎中低聲啜泣......
午後,雖然烈日當空卻依然可以嗅到空氣中凝固的濕氣,讓人窒息.大漠的夏天,天氣變化莫測,猜不透下一刻會發生什麽,就像帝王的脾氣.
龍苦心煩躁不安,片刻之間已重重嗬斥數人,宮中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不敢再去接近龍苦心,怕被王拿來開刀出氣.終於龍苦心穩定住了情緒,帶著龍焰去了樓蘭的先知那裏.
樓蘭城的中央有一座高大的佛塔,樓蘭的先知就住在那裏,他是一個有問有答的人,幾乎每個人都能從他那裏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先知和龍苦心都是聰明人,他們的問答往往不著邊際,顯然另有所指,龍焰不願聽那些冗雜無味的對話,便獨自走出佛塔,,繞到塔後沒有陽光的地方,歪靠在牆上,風雖然幹熱,卻愜意無比,帶來綿長的睡意.
";我死以後,樓蘭該飄向何方?
";水土之靈,萬物之本,你的心中早有答案......
龍焰突然被人搖醒,睜開眼,他看到先知那慈祥的麵龐,花白的胡子,明亮的雙眼,縱深的皺紋刻畫著歲月的軌跡,嘴角勾出一彎淺淺的笑.
先知從袖內掏出一卷羊皮紙,塞到龍焰手中,說:";王子殿下,我搜羅天下史事,畢一生之心血著成此部,所記隻是,虛實參差,不辨真假,今日送與殿下,閑暇之時聊以消遣.
龍焰講書卷塞進袖中,向先知一行禮,轉到佛塔前卻不見了龍苦心.龍焰隻能一人獨自回宮,他抬頭望望天空,天色依然大變.烏雲東一塊西一塊,層層堆積,濃淡不均,時而飄**,時而聚集,不知是何朝何代的畫師潑下的濃墨,凝住了心跳,凝住了呼吸......
刺耳的鞭聲鑽進耳朵,龍焰抬起頭,看見一個小吏正在用鞭子驅使著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做苦工,嘴裏還不停地斥罵.那群人早已不堪重負,還要挨鞭子,腿腳就更加不靈活,但那小吏不理會這些,隻顧揮舞著鞭子.沒有人反抗,這一切似乎都是厘定的,因為生殺大權在強者手中握著,弱者,隻能忍受.
龍焰走到那小吏麵前,問:";這些人是什麽人?都快下雨了怎麽還要做苦工?
那小吏瞟了一眼龍焰,從嘴裏擠出兩個字:";奴隸.
龍焰看著那些奴隸說:";他們做工已經很累了,不要用鞭子抽他們了.還有,這都快要下雨了,讓他們躲躲吧,奴隸也是人啊.
";臭小子,敢來教訓你大爺,抽他們又怎麽樣,我還要抽你呢!
那小吏猛然揮手抽向龍焰,距離太近,根本不容龍焰閃躲.長鞭一抖,鞭尾抽向龍焰麵門,就在這時,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了鞭子,那小吏臉色一變,頓時刷上了一層死灰.
樓蘭城雖然繁華,但畢竟不大,並不是每個人都認識王子,但每個人都認識他們的王.這個小吏也不例外,而此時抓住他鞭尾的正是龍苦心.
小吏無聲地跪下,不停地磕頭,嘴裏毫無順序地說著些什麽.
龍苦心鬆開手,扔掉鞭子,淡然地說:";你不該這麽對他的,或許,以後有一天他會是你的王.
龍苦心走在前麵,沒有一絲言語,在這種情況下,龍焰是不敢出聲的,他隻能緊緊跟著,像一隻迷途的羔羊.風越來越緊,天也越來越暗,但龍苦心似乎沒有要加快腳步的意思,仿佛雙腿重逾千斤,邁不開一分一毫.
烏雲越堆越厚,顏色也越來越重,似乎有大量的毒液在其中醞釀,等待噴薄的時刻.
一道耀眼的閃電劃破那青黑色的天幕,積存已久的雨從那傷口淌下,伴著天崩地坼的轟響.
龍焰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龍苦心停住腳步,他轉過臉,依然是一臉冷傲.雨水順著他臉上被歲月刻畫的溝壑滑下,像滾出的淚.
";焰,你要堅強,一等要堅強.
龍苦心轉過頭繼續走,似乎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在他扭頭的一瞬間,幾滴水珠在他眼角碎出,接著繼續發泄憤怒的閃電折出晶瑩的光,最後融進雨水.
雨依舊在下,樓蘭城被一片水汽包圍著,像沉入水底的廢墟.世界仿佛安靜了許多,甚至聽不見自己的哭聲,隻有雨滴砸破堅強的嘩啦聲,隻有寂寞充斥心房.
遠處飄來一團黑影,很快,像是要躲開毒辣的太陽.厚重的翅膀,尖利的巨爪,向外界毫無保留地炫耀著自己的武力.
這隻鷹一定是餓壞了,不然不會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出來,頂著大漠的烈日外出無疑是最大的賭博,但饑餓早已戰勝恐懼,而且死在藍天下,死在飛翔的過程中,比死在石縫裏,死在饑餓的折磨裏更能保全它征服者的尊嚴.
不遠處的沙丘後,一團棕色一閃而過,沙土上留下一串淩亂的腳印,這隻兔子沒有交到好運能夠逃脫鷹的利眼.強烈的喜悅感叩擊著鷹的胸膛,翅膀也猛然間有了力量,扇動聲中竟也帶著一絲渴望.
鷹俯衝而下,眼中閃過陰鷙的光.
兔子動也不動,貿然出頭就意味著死亡.但死亡的氣息已越來越重.兔子沒有再遲疑,它猛地從沙丘後躥出,兩隻發達的後腿靈活地蹬動著.與此同時,鷹興奮的長嘯也響徹大漠.
一番撲抓之後,鷹的利爪刺透了兔子的背,在那遠去的身影後,一滴滴紅色灑在身下煙塵未息的黃沙與赤土之上.
天沒過幾日就放晴了,龍苦心沒有浪費這好天氣,他帶著一對侍衛和龍焰一起出去狩獵.
龍苦心不愧是樓蘭的王,大漠的蒼龍,他的馬術令人歎服,一望無際的沙地上,他躍馬縱橫如履平地,龍焰則沒有這份兒自在,動輒被沙子陷住馬腿,不久他就被甩在後麵,有侍衛護著.
在沙漠中穿行半日,他們並未能獵到什麽?但龍焰並沒有因此而不愉快,相反,他有些慶幸.
龍苦心突然停住,並示意眾人下馬隱蔽.龍焰伏在龍苦心身旁,不一會兒,一頭母鹿帶著一頭小鹿走入眾人視野,.龍苦心從箭壺中抽出一支箭,輕輕搭在弦上,慢慢扯圓了弓.
";父王,那隻小鹿剛斷奶,你放過它們吧!龍焰小聲央求道.
龍苦心沒有回答,但龍焰已從他那冰冷堅定的眼神中讀出了答案.龍焰沒有再說話,他偷偷捏住一塊石頭,猛地站起身,用力扔向那兩隻鹿,希望可以驚動它們.
母鹿狂奔而出,小鹿緊緊跟隨,龍焰也鬆了一口氣,但是所有人,包括那兩隻鹿都低估了龍苦心的能力.
龍苦心一歪身子,手指鬆開,箭應聲而出,絕佳的角度,絕佳的力度,兩隻鹿被同一支箭釘在一起.空氣中泛起一陣血霧,血腥味混在幹熱的風中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龍焰吃驚地看看死去的鹿,看看依舊冷傲的龍苦心,忍住哭聲,一把抓下身上的弓,連同箭一起扔開,整個人也癱坐在地上.
龍苦心眉頭一皺,又抽出一支箭,扯圓了弓,箭尖直指龍焰,眼神冰冷無比.
";站起來!拿著你的弓箭站起來!
龍苦心言語中滿是寒意,但龍焰沒有動作.
";大漠是強者的天下,婦人之仁是成不了大事的,武器是征服者的工具,無論何時都不能丟棄,焰,拿著你的弓箭站起來!
龍焰依然不動.
一聲尖嘯,龍苦心的箭插在龍焰身前的沙地上,激起的沙粒如點點火星,將龍焰的臉刮的生疼.龍苦心又毫不遲疑地抽出一支箭.
";焰,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太多,但是你記住,當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麽殘酷時,你沒有後退的餘地,隻能麵對,拿起你的弓箭,站起來!
兩旁的侍衛紛紛拔刀出鞘,似乎要將固執的龍焰剁碎,而龍苦心的臉早已蒙上一層灰色,冰冷的眼神讓人不敢再抗拒.龍焰伸出顫抖的手,握住了弓.
龍苦心猛然發箭,箭身擦過龍焰的臉頰射向他身後,一隻潛伏已久的狼被射穿了頭顱,機械地伸直了四肢,侍衛們也收回了彎刀.
一道黑影掠過天空,眾人還未看清,龍苦心就一個箭步衝上了沙丘,箭也搭在弦上,回身勁射,箭毫無懸念地洞穿那黑影的胸膛,一隻鷹和一隻兔子墜進沙地,身下的沙土已染紅大片,也不知那血是鷹的還是兔子的.
在龍焰的眼裏,龍苦心已經成了嗜殺的魔鬼,肆意塗炭生靈.龍焰很混亂,他不知道自己對龍苦心是恨還是怕.
太陽漸漸西沉,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一片妖異的血紅,而灰蒙蒙的天則昭示著風暴的來臨.一切都是未知的,不知會發生什麽,更不知該怎麽辦,仿佛暗夜中的一道門,縱然打開也看不到路的盡頭.
樓蘭城,格鬥場。
格鬥場是拿生命去賭博和娛樂的地方。格鬥場主將一些死刑犯從牢獄中買出,訓練成更加心狠手辣的格鬥士,有膽量的人可以帶上錢向格鬥士挑戰,贏了之後可以取回雙倍的錢,輸了,隻能人財兩空。格鬥場不但向官府繳納大量稅金,而且吸引了各國的商人到樓蘭城來貿易,所以官府對格鬥場,庇護多於管理。
龍苦心帶著龍焰和龍風在格鬥場外徘徊許久,等到沒有人再進出時才步入場內,在最後一排坐了下來。
今晚押陣的格鬥士名叫勒者,他本是關外盜匪,作案多起,傷人無數,逃竄到樓蘭後仍不放棄殺人越貨的勾當,樓蘭官兵將他擒獲,打為死囚。格鬥場主有意栽培就把他從死牢買出,加以訓練,使他更加狠辣凶殘。此前與勒者交手的人共有二十二人,其中二十一人戰敗被殺,一人與勒者戰平,受了重傷,從此不能動武。勒者為格鬥場主賺得不少金錢,所以很受器重,他也覺得找到了遮風的大樹,更加賣力地格殺挑戰者。
場內極為安靜,原本打算上場挑戰的人一見是勒者押陣,紛紛起了怯心,放棄挑戰。場麵冷清,勒者竟要來一壇酒飲邊等,囂張至極。
龍苦心提出一包黃金,交給龍風,輕蔑地瞥了一眼勒者,說:“風,我要他的雙腿。”
龍風麵無表情地接過黃金,輕輕一點頭,繞開眾人走向場中央。龍焰不禁有些擔心,畢竟龍風還沒有成人,而這是生死賭局。但是從龍苦心的話裏,龍焰聽出了必勝之音。
見有人上場,勒者扯了扯嘴邊的虯須,咧開嘴朝龍風邪邪地一笑,扔開空酒壇,炫耀一下結實的肌肉,說:“中原來的毛頭小子,這裏是樓蘭城博命的地方,快回家鑽你老娘懷裏睡覺去,別在這裏胡鬧。”
勒者說完自顧大笑起來,坐在前麵那些觀看格鬥的人聽到他的話也哄笑起來。龍風依舊麵無表情,隻是眼神冰冷地看著地麵,幾絲淩亂的頭發隨風飄擺,遮住他眼中的桀驁。
龍風一抬手將包袱扔在地上,散開的包袱角遮不住見了光的大塊黃金。
勒者瞪著大眼睛看著散落的黃金,甩甩頭,說:“既然如此,我就和你比一場,不過你可千萬別後悔。”
龍風抽出劍,掃了一眼勒者,冷然道:“比女人還麻煩。”
被龍風冷眼一掃,勒者心裏“咯噔”一下,但他馬上沉下心來,抓起大刀,攔腰向龍風劈來,重逾數十斤的大刀在他手中如繡花針一般輕盈,卻又舞的虎虎生風,不失大刀的霸氣。龍焰自度無法躲開這一刀,隻能硬接,但大刀橫劈短劍,終還是劍毀人亡的結局龍焰不敢再想下去。
龍苦心似乎不怎麽擔心,他看看龍焰,說:“中原武術不講究蠻力,而是注重靈巧,風可以躲開的。這一刀威猛有力,無論是誰,硬接都不是上策,但是這一刀同樣易發難收,留下身後大片空門,往往傷敵八千,自損一萬,遇到明眼人,隻能自認倒黴。”
誠如龍苦心所言,龍風輕點足尖斜撲向前,避開刀鋒,就地一滾,反手一削,整個人跪在地上劍尖指天,隱隱有血珠沿劍尖滑下。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勒者重重摔在地上,小腿上血流如柱。
龍焰呆住了,格鬥場內的看客也都呆住了,不可一世的勒者在一招內敗給一個少年。
龍風起身,甩幹劍身的殘血,收回劍,看著一步一步走向場中央的龍苦心和龍焰。眾人望向身後,紛紛起身,跪成一片,高呼:“樓蘭大王萬歲!”
龍苦心習慣了這樣的朝拜,他帶龍焰來到勒者身前,濃重的血腥味使得龍焰努力捂住鼻子,但那氣味兒還是一個勁兒往進鑽。龍苦心看了龍焰一眼,又掃了一眼還在掙紮痛呼的勒者,說:“焰,撿起刀,殺了他。”
“不!我不能!”龍焰楞了一下,但馬上拒絕,身子也不由得退了幾步。
“殺了他!”龍苦心像是怒吼。
龍焰始終搖著頭,一步步後退。龍苦心長歎一聲,不再逼迫龍焰,而是轉向龍風,說:“風,你去,替王兄殺了他。”
龍風輕輕一點頭,緩步走向勒者,他依舊麵無表情,眼神冰冷,不顧勒者的滿目乞求。
“風,不要!”
龍風轉過身,朝龍焰一笑,又逼向勒者。
距勒者一步之遙時,龍風停住了腳步,他並未拔劍,右腳在地上一頓,劃過一道弧,之後勒者的頭飛了出來,翻騰,旋轉,落地,最後停在龍焰麵前。龍焰清楚地看到勒者凸出的眼球滿是血絲,嘴張的老大,從斷開的頸部噴湧而出的血液在空中散成一朵絢麗的花,無頭的軀體仍保持著被砍頭前的姿勢,仿佛有些不甘,但更多的是詫異。
龍焰也很詫異,他不知道龍風是如何做到的,他現在唯一明白的是,這個小他兩歲的弟弟,像他的父王一樣冷酷無情。或者說可怕。
此夜,宮中極為寂靜,宮燈閃爍著昏黃的光,透出一絲陰森,可以清楚聽見的,隻有一聲聲沉重的歎息。
龍焰走出了王宮,他知道,龍苦心被自己傷透了心,但他也知道,不能殺人,不能。他不敢睡覺,害怕夢見勒者,,還有那染雪的頭顱。
嘩嘩的流水聲傳來,不知補覺間竟已走到河邊,月亮的影子倒影在河水裏,發出散碎的光。龍焰脫長衫,一頭紮進水裏,任由寒意鑽過毛孔,鑽進骨髓,希望讓自己冷靜下來。
河水是雪山上的融雪水,即使白天太陽的毒射也不能使水溫暖分毫,夜間呼嘯的山風更加重了水的寒氣。但是,或許真正寒冷的不是河水,而是這存在太多殘酷現實的世界。
一夜秋風,掃落了柳樹發黃的葉子,雖然盛夏的暑氣還未完全消去,但早晚的寒風已讓人覺察秋意,不時有雁朝東南飛去,飛向溫暖的國度.
王宮是一個缺乏生機的地方,粘土和紅柳枝築成的宮牆將它分割包圍,沒有草木的綠,沒有天空的藍,有的隻是單調的灰黑,還有黃沙落盡的昏黃.
人為的和非人為的死寂.
龍焰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黃葉,又輕輕翻下手掌.他不知道龍苦心在這牢籠中困了多久,但他知道一定很久,因為龍苦心臉上的單調和那宮牆一模一樣.
一陣打鬥聲傳來,龍焰心中一緊,忙循著聲音找去,不知不覺間竟來到龍風寢宮外.龍焰將耳朵貼在牆上聽裏麵的動靜,好像有很多人.他不敢貿然而進,一躍而起,攀上牆頭,通過上部鏤空的牆觀察裏麵的情況.
龍風正在與一群侍衛對練,龍苦心在一旁觀戰.侍衛雖然人多勢眾,但終究不敵龍風,每隔不久就有一名侍衛被擊中,跳出戰圈.如果龍風要下殺手,,恐怕這些人早就命喪黃泉了.龍苦心顯然很滿意,因為龍焰從他單調的臉上看到了難得一見的笑容.
龍焰跳下牆頭快步回到自己宮中修整了一番,抓起了自己的劍.
清霜.
樓蘭鑄劍師在雪山掘出一塊寒鐵,在火中淬煉千次依然寒氣逼人.劍成後,刃上仿佛蒙著霜雪,傷人肉體後,傷口立即冰封.故劍名清霜.後來清霜劍被獻入宮中,成為龍焰佩劍.
龍焰再次來到龍風宮外時,侍衛早已受傷過半,隻有少數幾個還能勉強支撐.龍焰心裏沒底了.但他還是不願放棄這個機會.他猛地衝向龍風,淩空躍起,踢向龍風後背.
龍風感覺到不對,推開身前的侍衛,身子一偏躲開龍焰的一腳,拳頭也毫不落後地砸向龍焰,拳腳相交,龍風退後兩步,站穩身子,龍焰則借力後空翻,站在地上.
身子落地,龍焰顧不上看一眼疼著的腳,握住劍,腳在地麵輕輕摩擦,臉上卻帶著笑,說:“風,我一直向往東方,我們切磋一下好嗎?";
龍風看著自己緊握的拳頭,嘴角輕輕一揚,轉頭望向龍苦心.
“不準!";龍苦心吼道.
“父王,不用擔心,我傷不了風的,而且他也不會傷我的,你說對嗎,風?";龍焰想從龍風臉上讀出些什麽,可惜一無所獲.
龍風一甩手,鬆開拳頭,說:“拿劍來!";
侍衛遞上劍,龍風抽出劍,握在手中,之後就定在那裏.
“風,你不要盔甲嗎?";
“既然你說我們不會互相傷害,那就不必了.";
“那,可以開始了.";
龍焰話音剛落,龍風便一個箭步搶上前來,長劍抖的像一條蛇,劍尖不斷在龍焰的心口,雙肩變換位置.
招式淩厲無比,招招奪人性命.這並不讓龍焰意外,他知道,如果龍風懂得手下留情,那他就不會殺掉其他的王子.
轉眼間劍已至身前,龍焰不能多想,揮劍便擋,不想龍風劍勢猛收,上身前傾,將劍舞開,旋轉著朝前逼進.龍焰已經不能在躲,他也雙手握劍,準備硬接,不想龍風徹底收住,以劍為刀,力劈而下,龍焰橫住劍身,用力一舉,兩劍相交,鳴聲刺耳,龍焰手臂一麻,但還是努力支撐住.
“還不錯.";龍風輕道.
龍焰一咬牙將龍風推開,一劍橫削而出,龍風長劍拄地,擋住龍焰的劍,而後單手拄劍,身子騰空而起,一個空翻,一腳踢向龍焰,龍焰單手換掌接住龍風的腿,此刻龍風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龍焰身上,他有些力不從心.突然靈光一閃,劍麵拍向龍風賴以平衡身體的劍.
劍身彎下,龍風的身子也不由得下沉,龍焰一拉龍風,順勢站起,膝蓋也抬起來,猛擊向龍風的腰部,龍風伸手接住,並借力騰上天空,翻身,落地.
不等龍焰喘口氣,龍風再次攻了上來,金鐵交鳴聲激發了他的鬥誌,長劍越揮越急,越刺越快.龍焰握劍的手不覺間已滿是冷汗.
龍風猛地退開,雙手往背後一晃,一挫身又衝了上來,一時間龍焰竟分辨不出龍風的劍握在哪隻手裏.龍風的衣衫被風鼓起,龍焰突然看到龍風的左手捏成中原的劍指,他調整好姿勢,準備接龍風這右手的一劍.
轉眼間龍風已到麵前,他猛地躍起,但砸向龍焰的右手隻有一隻拳頭,龍焰大驚,目光又轉向龍風左手,這時龍焰才發現龍風的左手也是空的,龍焰大腦一片空白.劍,究竟在哪裏?
就在此刻,身在空中的龍風右腿突然後踢,一聲脆響,長劍從他身後躍至空中,被龍風反手抓住,順勢刺向龍焰.龍焰這才回過神來,忙提劍反削,一陣嗡鳴夾雜著耀眼的火星兒,龍風的劍卡在龍焰的劍格上,但這並沒有阻擋住龍風的攻勢,他的劍已貫入龍焰胸膛.
龍風將劍的佩穗綴在腰帶上,用空著的雙手迷惑龍焰,奔跑的時候劍被帶起,從龍焰的位置根本無法看見,隨後龍風將劍踢起,趁龍焰未反應過來時一擊成功.
一切都在瞬間定格,龍焰看到龍苦心握緊的拳頭和皺緊的眉頭.他又看看龍風,沒有冷笑,沒有快意,仍然是異乎平常的淡定.
一陣風吹過,壓抑終於被稀釋,飄起的頭發遮住了龍焰的眼睛,看不到他眼中是否仍留存著光輝.
“風,我們誰也不會傷害誰.";
龍風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這正是龍焰想要的.他用力按下劍身,龍風的劍格被卡住,整個人又在詫異之中,長劍登時脫手.龍焰將劍一轉,清霜柔軟的劍身就圈在龍風的佩劍之上,隨後他用力一扯,龍風的劍瞬時斷為幾截,清霜劍也架在了龍風脖子上.
一切來的太突然,侍衛們紛紛愣在那裏.龍苦心也是一愣,他不知道這究竟如何發生.
龍風輕笑一聲,道:“你會殺了我嗎?";
龍焰收回劍,說:“不會的,風,我們是兄弟.";
“兄弟?";龍風嘟噥了一聲,似乎不太接受這一切.
龍焰扯開胸前的衣服,露出穿在裏麵的護心甲,他說:“風,看見嗎?我穿了兩層盔甲,我就是外麵那一層,你就是裏麵那一層,我會守在外麵,為了我們的樓蘭.";
龍風沒有講話,而是彎下身子去撿那斷掉的劍.
龍焰將清霜遞到龍風麵前,說:“我的劍,賠給你.";
沒有推辭,龍風接過清霜,他拔出半截劍,又收回劍鞘內,之後轉身往殿內走去.
“也許有一天你會後悔沒有在今天殺掉我,但是我仍然相信你的話,我們是兄弟,我們誰也不會傷害誰.王兄,我願意相信你.";
空氣中似乎滿是水汽,吸進肺裏,一片清涼,壓抑不再,苦悶的黃沙似乎也有了靈氣,點點金黃時隱時現,將大漠綴成一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