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義子鬥氣

時值十月,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泌陽縣城北邊的泌水上,已經可以看到薄薄的冰塊。泌陽縣城內,劉文秀帶著幾個侍衛,正疾步往縣衙趕。剛走到縣衙門口,劉文秀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看一溜的人頭,眉頭緊皺成一個川字。

這些人頭就是泌陽的地方官,城破之後,不是被殺就是自殺,張獻忠為了炫耀自己的戰績,命孫可望將人頭掛在了縣衙門口。雖然天氣逐漸寒冷,但時日一多,未經過任何處理的人頭慢慢的往下滴著腐水,讓劉文秀覺得惡心不已。

劉文秀跺了跺腳,從袖中伸出雙手,不停的在嘴邊哈氣。侍衛們隨著劉文秀止住了腳步,默默的侍立在劉文秀身後,不知道他們的主人為何著急慌慌的趕路,結果到了縣衙門口又不進去。

劉文秀對張獻忠的殘忍好殺非常不滿,但又無可奈何。比如掛人頭一事,劉文秀就從心底反對。這有何必要?除了讓老百姓厭惡外,沒有任何作用。

劉文秀感覺自己的腳有了點熱氣,轉頭對侍衛令道:“派幾個人,把人頭取下來,都在滴水了,人怎麽過去?”

一個侍衛小心的提醒道:“將軍,這是大王吩咐孫將軍掛上去的……”

劉文秀瞪了侍衛一眼,喝道:“要你取下來就取下來,哪有這麽多廢話!”

這個侍衛暗暗的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話。

不多時,人頭就被次第取下來,劉文秀方才進入縣衙,求見義父張獻忠。

張獻忠正與幾個美婢嬉鬧,聽聞劉文秀求見,立即將美女趕開,吩咐劉文秀進來。劉文秀行禮畢,說道:“兒子見縣衙門口的人頭在滴水,路過的兄弟們閃避著進出,十分不便,便令人取下來埋葬了。”

張獻忠揮手道:“些許小事,何必稟我?取了就取唄,你今日來有何事?”

劉文秀拱了拱腰,恭敬道:“兒子見泌水已經結冰,特來告知義父。兒子估計黃河結冰已經不遠了,最多還需一個月。不如咱們離開泌陽,慢慢向黃河靠攏,一旦結冰,咱們就渡河。”

“哦?等黃河結了冰再說,官兵雖多又能奈我何?都是一幫不願出力的家夥。”

劉文秀的心裏陡然一沉,左良玉、王樸之輩雖然如此,但林純鴻是不是這樣的人就很說了。要是林純鴻如曹文詔一般,豈不是要惡戰?

劉文秀沒有反駁,繼續道:“兒子探聽到,林純鴻最近增兵兩千多人,其中更是有精騎六百多,兒子擔心,繼續在泌陽呆下去,注定要與林純鴻惡戰,咱們的實力豈不是要受損嚴重?”

張獻忠換了個姿勢,拿起盤中的一個紅撲撲的蘋果,一口咬下去半個,不停的咀嚼著。劉文秀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等著張獻忠的下言。

張獻忠嘴裏含著蘋果,含含混混的說道:“林純鴻剛增兵,我們就走,那幫兔崽子肯定會造謠說我怕了林純鴻,那樣多沒麵子?”

麵子?麵子比實力更重要?劉文秀腹誹不已,但臉上不敢有絲毫不敬之色,“義父考慮得對,咱們兵力比林純鴻多,好歹也要打上一仗。”

“嗯,林純鴻的情況探聽得怎麽樣了?”

“兒子無能。自從六百精騎到達徐堡後,我們的探馬根本到不了附近,還被殺了不少,損失慘重。想派細作,又無人可派,林純鴻的兵幾乎全是荊州人,外人稍微靠近點,就被發現。”

張獻忠停止咀嚼,嗯了一聲,道:“沒事,兵馬隻要一動,林純鴻的狐狸尾巴遲早要露出來,咱們兩萬兵馬還怕了他林純鴻不成?”

……

劉文秀匯報完畢,離開了縣衙。張獻忠望著劉文秀的背影,暗暗歎道:做事情沒話說,無處不讓人放心,就是太迂腐了,有些事情總是轉不過彎來,有些話不能對他直說。

孫可望聽說劉文秀命人直接取下了縣衙上的人頭,大怒,掀翻了桌子,發出一陣稀裏嘩啦的亂響。婢女們戰戰兢兢,連碎渣也不敢收拾,躲在一邊發抖。孫可望殺人如同殺雞一般,奴婢稍有不合意之處,便揮劍斬去,奴婢們當然沒有主動上前勸解的道理。

就連侍衛們也躲在門外不敢露頭,深恐觸了孫可望的黴頭,白白的丟了性命。

孫可望與劉文秀互相看不順眼,一直明爭暗鬥。劉文秀命人取下人頭,等於當眾扇了孫可望的耳光,孫可望如何能忍?

“不行,這口氣絕不能忍,我得去找義父!”孫可望拿定了主意,就往門外衝去,剛好碰到了急急忙忙趕來的張百川。張百川也聽說了縣衙人頭之事,聽到瓷器的破碎聲後,深恐孫可望一時衝動,做出傻事,慌忙趕來查看,沒想到正好堵住了準備出門的孫可望。

張百川當然不希望孫可望失去張獻忠的信任,孫可望完蛋,他們這幫下屬注定會變成爹不親娘不愛的孤魂野鬼。

“將軍這麽晚了準備去哪?”張百川堵住孫可望的去路,問道。

孫可望將張百川推到一邊,怒道:“劉文秀這個兔崽子欺人太甚,老子得去出這口氣!”

張百川急道:“聽聞劉將軍取下人頭後,在大王處呆了個把時辰!”

孫可望猛然醒悟,劉文秀在張獻忠那裏呆了個把時辰,都未聽聞張獻忠發脾氣,說明張獻忠已經默認了劉文秀的行為。

孫可望也算一個爽利的漢子,拍著張百川的肩膀道:“幸虧你來的及時,否則真還犯了大錯!”

張百川經曆豐富,當然知道孫可望發了脾氣後需要一個台階下,馬上道:“孫將軍,我弄到了一塊米脂的佳米驢肉,要不到我那裏嚐嚐?”

孫可望乃米脂人,佳米驢肉乃米脂特產,正是孫可望最愛之物。孫可望轉怒為喜,忙道:“去,一起去,不能喝酒,吃驢肉,喝杯茶也好!”

兩人邊吃邊聊,孫可望對自己的心腹愛將也沒什麽好隱瞞的,直言道:“小時候苦啊,五歲就失去了爹娘,那時義父還在邊軍中吃兵飯,見我可憐,就收養了我,可以說,沒有義父,就沒有我,義父對我是恩重如山。”

說到動情之處,孫可望眼圈都紅了。張百川連忙轉移話題:“屬下觀之,各路義軍,唯有大王一路最為團結,大王對屬下真是沒話說。”

“可不是,可恨那劉文秀,不知從哪裏來的野種,每日哄得義父開心,屁本事也沒有,每次衝鋒陷陣,還不是我和艾能奇?”

張百川對孫可望的話可不敢苟同,也沒有反駁的打算,順著孫可望的話說道:“大王麾下,唯有將軍的人馬最為精銳,尤其是弓箭手多如牛毛,前些日子,弓箭手不就建功了?打得白杆兵毫無還手之力,什麽天下雄師嘛,牛皮吹破啦!”

孫可望聽了,哈哈大笑,心情明顯暢快起來,將嘴湊近張百川的耳朵,悄聲道:“我估摸著啊,義父這次可能要與林純鴻大戰,而且,你我可能都沒有出戰的機會!”

張百川正咬了一口驢肉,還未吞下去,聽到此話後,大驚,噎住了。孫可望連忙起身猛拍張百川的背,方才咽下去。

孫可望笑道:“看把你嚇的,一場大戰有什麽好奇怪的?”

張百川滿臉疑問之色,顯然不知道孫可望如何得出這個結論。

孫可望神秘的笑了笑,道:“在攻占泌陽後,又有無數的百姓來投,兵馬都快超過三萬了,但是糧草軍械卻不夠,你說如何是好?”

“屬下估計,不超過一個月,黃河就結冰了,渡過黃河,糧草軍械不就有了?”

“糧草根本就支撐不了一個月!義父乃精明之人,就是想把一些亂七八糟的人馬推到戰場上去,勝了當然好,敗了,能活下來就是善戰敢戰之士,充實到精銳之中,這樣既減少了吃穿嚼用的人馬,又擇出了精銳,何樂而不為呢?妙計啊,妙計!”

孫可望說完之後,得意的看著張百川,“這點,劉文秀那個兔崽子肯定看不出,艾能奇隻會一門心思的打仗,也看不出,唯有我,最懂義父的心思!”

孫可望與張獻忠一樣,精明、殘忍好殺,深合張獻忠的脾胃,被張獻忠視為第一得意義子。既然性格一致,敏銳的看出張獻忠的打算,不足為奇。

張百川倒吸一口涼氣,這孫可望和張獻忠到底算什麽東西?惡魔?嗜血者?瘋子?

見張百川麵露不忍之色,孫可望嗤笑道:“世道亂了,咱們這些造反的人要活下去,隻能這樣。這些年來,死了多少義軍頭領了?咱們能活到現在,還不是義父英明果斷的結果?什麽狗屁民心,都是扯淡的,待咱們安定下來後,有了立足之地,給老百姓一點好處,讓老百姓能安安穩穩的活下去,還不對咱們感恩戴德的?劉文秀就看不透這點,整日在義父耳邊呱噪民心什麽的,簡直笨到姥姥家了……”

張百川細細思來,覺得孫可望的話雖難接受,但的確符合事實。當年太祖爺朱元璋不也是殘忍好殺之輩?結果驅逐韃虜、恢複中華、建立基業,一直傳承到現在!

這個規則是不是該改變了?

林純鴻在思考這個問題,張百川也模模糊糊的想到了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