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鎮守太監

大海之上,碧波萬裏,朝廷的兩艘使船終於踏上了歸程。東南風一陣陣的吹襲而來,兩艘廣船的硬帆吃滿了橫風,如扶犁一般劈開波浪,快速前進。

首船的船頭處,陳奎正扶住船舷,往大海深處張望。紅黑相間的官服隨風飛揚,發出微微的劈啪聲。良久,陳奎微微歎了口氣,神情之間頗見蕭瑟之意。

“陳公公何故歎氣?走完了這一趟,聖上隻會對公公更為信任。”

後麵傳來羅樸茂的聲音,陳奎回頭一看,見羅樸茂正站在身後。羅樸茂繼續道:“陳公公不辭辛勞,為聖上分憂,當是我輩之楷模。”

陳奎微微一笑,道:“咱家見滄海無邊,隻覺得自己渺小,發出一點感慨,倒讓羅按察見笑了。”

羅樸茂上前一步,扶住船舷,感歎不已,“會當淩絕頂,一覽縱山小,山都覺得變小了,更何況人?杜工部當年心境,當與陳公公差相仿佛。”

陳奎略顯尷尬,“羅按察說笑了,咱家哪能與杜工部相提並論?”陳奎心裏明鏡一般,羅樸茂這般說,當有所求,隻是現在內臣勢力大不如以前,羅樸茂恐怕打錯了算盤。

果然羅樸茂繼續道:“海洋太廣闊了,各種勢力興也忽焉,亡也勃焉,熊巡撫一眼看透這些海賊的本質,方排除各種阻擾,招安鄭一官,果不其然,鄭一官心向朝廷,如今與劉香和紅毛鬼戰得熱火朝天。”

陳奎心中了然,原來羅樸茂為熊文燦當說客來著。至於羅樸茂說什麽鄭一官心向朝廷,陳奎絕不敢苟同,當年寧錦之戰時,陳奎正好在錦州,對鄭一官堅決拒絕派戰艦北上支援記憶深刻。

陳奎看也不看羅樸茂,盯著遠處的地平線,悠悠道:“現在又多了一海上千總,朝廷的海上兵力當與劉香和紅毛鬼並駕齊驅,可保一段時間的平安。”

陳奎根本不接羅樸茂的話,這讓羅樸茂心裏甚為不安,他揣摩不透陳奎是什麽心思,隻好自顧自的說下去:“熊巡撫曾對下官言道,當年剿滅倭寇之時,既無邊患,也無內憂,尚且窮十多年之力。現在朝廷內憂外患,基本無力應對海盜和紅毛鬼,與其眼睜睜的看著海盜和紅毛鬼為禍海疆,還不如招撫一部,讓海盜和紅毛鬼互相廝殺,待朝廷解決了邊患和內匪之後,當能集中力量,那時,哪容宵小之輩張狂?”

陳奎點了點頭,熊文燦的這席話,算是說到了他的心裏。陳奎自小進宮之後,由於機靈多智,在宮中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培養,平日也喜讀一些史書。他知道,自古以來,從未出現過禍亂中原的海賊。也是,僅僅憑著占幾個海島,聚斂一筆財貨,就妄圖左右中原局勢,誠為可笑。

突然,陳奎心念一閃,既通過海洋聚斂巨額財富,又在大明腹地擁有一塊立足之地,這樣的人是不是太可怕了?別說左右中原局勢,就是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古以來,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海賊,但不代表現在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人。現在大明腹地亂成一鍋粥,各路豪傑並起,如果這些豪傑將目光轉向了海洋,那將如何是好?

陳奎曾聽聞過鄭一官的一些事情,他並不認為鄭一官有這樣的心思。那趙和海做一海賊,還算稱職,要說這家夥有在陸地上找一塊立足之地的誌向,這也太難為他的智商了。

但是,如果趙和海真是林純鴻的下屬呢?

陳奎在林純鴻軍中呆了一個月,對什麽荊州府派出弓兵的托辭呲之以鼻。他早就看出,所謂的荊州弓兵就是林純鴻的私兵,唯林純鴻之命是從!

但是,陳奎並未向朱由檢匯報這一切,在宮中經曆了那麽多的血雨腥風,他早就明白,作為一名內臣,朱由檢讓他看什麽,他便匯報什麽,多說一句話,可能會召來殺身之禍。

對於趙和海可能為林純鴻的下屬,陳奎早就打定了睜一眼閉一隻眼的主意。他手頭並無確鑿的證據證明這一點,亂說話,別說會得罪熊文燦,可能朱由檢也不會相信。

且聽羅樸茂繼續說道:“據聞,聖上有意在廣州設一鎮守內臣,熊巡撫說,此內臣非陳公公不能勝任!”

陳奎心裏猛地一震,在廣州當鎮守太監,不僅位高權重,而且天高皇帝遠,自己也不用每日謹小慎微的服侍脾氣怪異的朱由檢,這對他的**力太大了。陳奎不露絲毫表情,一句話也不說。

看著陳奎怔怔的發呆,羅樸茂詫異不已,難道陳公公聽不懂自己的話嗎?

陳奎哪會聽不懂羅樸茂的話?熊文燦希望自己能幫助他穩固廣東巡撫的官職,作為回報,會利用他的門路讓陳奎就任廣州鎮守太監提供方便。

陳奎這次前往遂溪,得到了趙和海贈送的貴重禮物,由此推斷,熊文燦得到的禮物隻會比自己更多。這熊文燦在福建廣東將近五年,真可謂官運亨通、富可敵國,他當然不想離開廣東。

最終,陳奎對羅樸茂說道:“熊巡撫憑一己之力,力保東南海疆,咱家看在眼裏咧……”

羅樸茂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而且笑容還顯得非常燦爛……

遂溪港口最豪華的房子要算張兆的副都督所。但這個豪華實在說不出口,無非就是大點、有一些家具而已。萬事草創,還不允許張兆興起享受的心思。更何況,張兆對生活的要求也不高。

此時,張兆穿著亞麻背心和短褲,在副都督所裏走來走去,旁邊站著懊惱的趙和海。海盜們穿的,基本上是亞麻質的衣服,亞麻不僅吸汗能力強,洗滌起來也非常容易,非常適合海上的冒險家。

張兆右手捏著額頭,思索著陳奎可能會給林純鴻帶來什麽麻煩。

本來,陳奎南下時,還未抵達揚州,他的個人資料就送到了張兆的案台前。但是,千防萬防,還是讓陳奎看出了蛛絲馬跡。

趙和海狠狠的甩了自己一巴掌,咒罵自己道:“都怪我嘴笨,這死陰陽人太陰險了,我一不小心就著了他的道!”

趙和海的咒罵驚醒了張兆,張兆安慰道:“這與你無關,隻要是有心人,即使你不說,他也能看出,這個咱們是防不住的。”

“要不咱們追上去做了他?”

張兆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我可不敢決斷,不如立即告知將軍,讓將軍決定。朝廷的使臣走得慢,如果將軍想下手,在陳奎回京之前有足夠的機會。”

趙和海點頭道:“將軍讓我們幹什麽,我沒有半點猶豫。但是,搬一個朝廷放在頭頂上供著,有什麽好處?這不,好處還未看到,禍事就來了!”

張兆聽了,心裏的一股無名之火騰地冒起,罵道:“眼睛還隻看得見巴掌大的地方,能不能看得遠點?這點二弟比你強多了,你在海上呆了幾年,一點長進都沒有!”

張兆的罵聲讓趙和海不知所措,耷拉著腦袋,囁嚅道:“大哥,說實話,這海上千總我真勝任不了還不如把海上千總讓給別人。既然將軍說要擴大海盜隊伍,我還是一心一意當海盜頭子。”

張兆歎了口氣,道:“海上千總就是海盜頭子,你以前怎麽做,現在還是怎麽做,朝廷那塊你就別管了。將軍說得好,在南洋搶掠不算什麽,以後要是能穿過滿剌加,到印度專門搶掠紅毛鬼,那才過癮咧!”

趙和海憧憬不已,他早就聽說過了滿剌加之後,紅毛鬼的商船多如牛毛,什麽西班牙的運銀船、荷蘭的香料船……隨便搶掠一艘,足夠他們活一輩子。

趙和海道:“按照大哥的意思,那就是不理會那個死太監了?太便宜他了。”

張兆笑道:“將軍對陳奎頗為欣賞,就讓將軍去頭痛吧。咱們做好海上的事情即可。明日去打南丫島的事情準備好了沒?”

說到打仗,趙和海一下子精神抖擻,馬上高聲道:“都準備好了,鄭帆這小子真不錯,根本就不用我操心,什麽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這叫物盡其用,要你去安排,估計就是亂成一鍋粥,但是如果讓鄭帆去指揮戰艦作戰,估計連你的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

趙和海嘿嘿笑道:“這次去打南丫島,估計一頭毛驢也能指揮,不就是遠遠的放幾炮,嚇一嚇劉香。”

“美得你啊,福甲號和其他三艘廣船都是第一次出航,能順利開到南丫島附近發炮,就算成功。你也別掉以輕心,指揮五艘船和九艘船不是一回事!”

“大哥你就放心吧,除了風暴,我什麽都不怕!”

張兆拍了拍趙和海的肩膀,道:“這一仗,就是打心理戰,嗬嗬,將軍命名為心理戰。以後將軍的話你多揣摩,可真是餘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