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鳳儀“陣亡”

“狗日的玄默,老子好心的提醒你,居然嫌老子多事,奶奶的,賊寇過了黃河,該你吃不了兜著走……”

徐堡林純鴻住處傳來一陣痛罵之聲,林純義、陸世明麵露不平之色,盯著林純鴻手中的行文,沉默著。

林純鴻手裏捏著行文,一掌猛拍在案台上,冷笑道:“素有直名,素有直名,大明朝廷就是被這幫看似剛直,實為無能的蠢貨給害了!”

原來,林純鴻在泌陽之戰後,就上書河南巡撫玄默,詳細分析了目前的形勢,建議玄默調兵遣將,加強垣曲縣至濟源縣段黃河的兵力,嚴防賊寇過河。玄默接到行文後,心裏正對荊州軍有氣,惜墨如金,批了四個字:“謹守本分!”

陸世明上前一步,拿過行文,翻來倒去的看了好幾遍,放在了案台上,緊盯著林純鴻,沉聲道:“如果將軍上書之前征詢世明的意見,世明定然反對將軍上書!”

林純鴻的火氣更猛,喝問道:“我為朝廷著想,為他玄默的前途著想,難道還錯了?”

陸世明不容置疑的點了點頭,道:“的確錯了!在文官眼中,武將僅僅是一把刀而已,將軍上書妄言兵力部署,犯了整個文官集團的忌諱!更何況,聖諭剛剛嚴厲斥責了玄默和其他將領,唯獨對將軍褒獎有加,將軍很可能被玄默和其他將領嫉恨!”

林純鴻見陸世明說得有理,一股悶氣無法發泄,一把拔出牆上掛著的寶劍,往案台上的行文猛刺而去,怒罵道:“鼠目寸光的酸儒,毒性甚過五毒……”

林純義上前奪過林純鴻手頭的寶劍,勸道:“賊寇渡河後,咱們南下追襲,這樣豈不是離荊州越來越近?”

林純鴻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感到深深的無奈,沉默良久,歎道:“你們看看,賊寇禍害濟源不到兩月,整個濟源幾乎已經看不到人煙,哎,亂世人不如犬!”

正說著,忽然盛坤山求見,帶來了五千營被張獻忠擊敗的消息!

林純鴻拍案叫苦,一時憂怒交加,脫口道:“我說王樸、楊進朝和盧九德為何這麽蠢,會輕易的中了賊寇的詐降之計,原來根本不是蠢,而是利欲昏心!”

陸世明、林純義和盛坤山麵麵相覷,從未聽說賊寇要向王樸投降啊,何來詐降之說?

盛坤山疑惑道:“屬下並未接到賊寇欲向王樸投降的消息,不知將軍從何得知?”

林純鴻從恍惚中猛然驚醒,慌忙掩飾道:“賊寇跑到王屋山區,糧草幾乎斷絕,不投降,何以生存?但賊寇賊心不改,此次投降定然乃詐降!”

陸世明、林純義和盛坤山聽得莫名其妙,滿臉不信之色。

林純鴻正準備轉移話題,突然聽見東廂房傳來張鳳儀的喝罵聲,間雜著瓷器的破碎聲,林純鴻忙側耳傾聽,隨口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陸世明從袖中掏出一份邸報,道:“玄默報了張參將戰亡,應該是張參將讀到邸報後,在發脾氣。”

林純鴻一聽,立即爆出粗口:“狗日的,又是玄默……”

……

東廂房中,張鳳儀杏眼圓瞪,抓起手頭的邸報,撕得粉碎,蒼白的臉色出現了久違的紅暈,高聳的胸脯也不停的起伏,氣憤到了極點。

婢女小雲端著一碗煎好的藥進來,見張鳳儀正在發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傻傻的站在那裏發呆。

張鳳儀一口悶氣正好無處發泄,見到小雲的身影後,遷怒道:“你傻了啊,煎一碗藥居然這麽久,徐允那個老家夥眼光奇差,居然買你這個笨丫頭!”

小雲無法,戰戰兢兢走上前來,雙手舉碗,遞到張鳳儀手前,顫抖道:“參將大人,請喝藥吧!”

小雲不敢抬頭看張鳳儀,一不小心,藥碗遞過了頭,碰到了張鳳儀的手臂,藥湯撒了張鳳儀一身。

張鳳儀猛然站起來,一巴掌就往小雲臉上扇去,小雲趔趄了好幾步,手中的藥碗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張鳳儀怒不擇言,指著小雲喝罵道:“林純鴻這個小子派你來服侍我,簡直就是在害我!這個家夥救了白杆兵,為何不及時向巡撫匯報?弄得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我現在成了死鬼了!”

小雲哪敢接口,眼睛中噙滿了淚水,拚命的忍住抽噎之聲,默默的收拾地上的碎渣。

張鳳儀猶不解恨,喝道:“林純鴻呢,你去叫林純鴻來見我……”

一句話還未說完,門外突然響起林純鴻的聲音:“鳳儀姐,這次是小弟錯了,小弟給你賠不是了!”

話音落下,林純鴻推門而入,不停的向張鳳儀打躬作揖。

張鳳儀揮手令小雲出去,然後背對著林純鴻坐下來,獨自生著悶氣,並不理會林純鴻。

這件事情林純鴻和玄默都有錯,林純鴻未將玄默放在眼裏,沒有及時上報戰況。而玄默身為一省巡撫,見白杆兵兵敗後,張鳳儀多日不見身影,沒有仔細核查,就想當然的報了戰亡。

張鳳儀穿著紅綢小棉襖兒,一頭秀發隨意紮了紮,散在襖兒上,秀發後麵,白如羊脂的雪頸若隱若現。林純鴻的心跳逐漸加速,道:“‘戰亡’就‘戰亡’了唄,我這裏馬上上報朝廷,要求更正,鳳儀姐正好可以回石柱休養一段時間。在石柱呆的時間長了,沒準還會和秦柱國一般,成為石柱宣撫使。”

張鳳儀聽了,氣得渾身發抖,猛然站起,回身指著林純鴻咬牙切齒道:“林純鴻,你欺人太甚!居然詛咒我丈夫早亡!”

林純鴻這才醒過神來,一時之間後悔不已。剛才心猿意馬,居然忽略了石柱土司的一段曆史:當初,秦良玉的丈夫馬千乘冤死之後,按土司夫死子襲,子幼則妻襲之製,秦良玉襲任石砫宣撫使。現在林純鴻說張鳳儀有可能成為石柱宣撫使,就如指著張鳳儀的鼻子說“你的丈夫馬祥麟會早亡”一般。

“鳳儀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的能力與秦柱國一樣出眾,這個……都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回到石柱後,定能得心應手的輔佐秦柱國,此所謂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林純鴻如竹筒倒豆一般,快速的解釋著,絲毫顧不上話語中的邏輯性。前世的經驗告訴林純鴻,在女人生氣時,她們並不在乎你的理由是否可信,而是在乎你的態度是否誠懇。

果然,張鳳儀見林純鴻又是道歉又是作揖,心裏的火消了一大半,長歎了一口氣,坐在了凳子上,一手支著臉頰,死盯著蠟燭發呆。

林純鴻停止了倒豆,沉默良久,方才問道:“鳳儀姐,你想兩個孩子麽?”

張鳳儀仍然未回頭,像似自言自語,又像是告訴林純鴻:“是啊,兩年沒有見過兩個小淘氣了,也該回家看看了……廝殺畢竟是男人的事兒,我一婦人,瞎攪合啥呢……”

言語之中,蕭瑟之意猶如屋外的酷寒一般,讓林純鴻心裏一涼:世間又少了一能征善戰的巾幗英雄!

……

林純鴻辭別張鳳儀後,從東廂房中出來,迎頭碰上了徐允。

徐允滿臉堆笑,一邊彎腰行禮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瞟著張鳳儀的房間,道:“林參將,好雅興,這麽晚了,可是出來賞月?”

林純鴻冷眼看著徐允豐富多彩的動作神情,正色道:“徐員外,前些日子本將忘記上報白杆兵之事,致使朝廷誤認為張參將已經戰亡。張參將接到消息後,大發脾氣,本將隻好前往道歉!”

徐允心裏猛然一驚,後悔不已,心知自己剛才不知不覺犯了林純鴻的忌諱,連忙躬身道:“林參將能屈能伸,實乃大丈夫。前些日子,在下言語中冒犯了張參將,直至今日還未道歉,差林參將太遠啦!”

林純鴻嗯了一聲,道了聲告辭,往西而去。

徐允看著林純鴻的背影,心裏恍然大悟:我說呢,送兩個婢女給他暖腳,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全送給了張鳳儀。原來這個年輕的小將軍看中了那個潑婦,嘿嘿,深夜還去道歉,鬼才信啊!

一想到潑婦,徐允心裏打了個寒噤,自從上次得罪張鳳儀後,徐允對張鳳儀就怕得要命,平日也盡量躲著她。自己身邊的女人已經夠不可理喻了,更何況是一個武藝高強的潑婦!

徐允不由自主的想道。

徐允舉人出身,早年做過宜都縣教諭,對荊州夷陵甚為了解,心知憑借荊州府的財力絕對無法養出如此精銳的戰兵。起了疑惑的徐允三言兩語就從淳樸的弓兵中打聽到了一些事實,又結合自己眼中所見,分析得出:荊州軍就是林純鴻的私軍!

徐允對林純鴻佩服得五體投地,心裏早就起了投奔林純鴻的心思,現在唯一困擾他的是:泌陽處於四戰之地,賊寇隨時會卷土重來,自己拍著屁股跟著林純鴻走了,堡內的鄉親們怎麽辦?亂世中,一人活命已屬不易,而徐允還想帶著鄉親們掙一條命出來,這個難度太高了!

皎潔的月光灑在大地上,在徐允身後拖出了長長的影子,這個影子顯得那麽的孤獨和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