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湖廣巡撫

唐暉六十多歲,兩鬢斑白,雙臉瘦削,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一般。待林純鴻行過禮之後,從袖中掏出三份公文,遞與林純鴻,笑眯眯的說道:“林參將乃我湖廣新起之秀,這三份公文委實讓老夫為難,還望林參將幫老夫斟酌斟酌。”

林純鴻口稱“大人謬讚了”,手裏接過三份公文,翻開第一份,“容美宣撫使田楚產”八個字如同利箭一般射入林純鴻的雙眼,林純鴻臉色立時沉了下來,在這份啟文中,田楚產聲稱,林純鴻蓄養私兵,意圖吞並容美土司,以至於將興兵造反的罪名強加於田楚產頭上。

林純鴻越讀越上火,最終,將公文扔在了桌子上,抱拳道:“唐大人,田楚產滿紙荒唐言,末將遠在河南作戰,怎麽可能蠱惑董海川,將謀反的罪名嫁禍在田楚產的頭上?”

唐暉撫摸著花白的胡須,道:“林參將別急,看完了三份公文再說。”

林純鴻又拿起第二份公文,此文乃夷陵知州童世嚴所上的啟文,童世嚴聲聲是淚字字是血,極言宜都之慘狀,聲稱,夷陵州兵力空虛,勢如累卵,若再不派援兵,容美叛兵必將攻破夷陵城,宜都之慘狀將在夷陵州上演。

此乃張道涵與童世嚴溝通的結果,林純鴻了然於胸,將第二份公文放在一邊,繼續瀏覽第三份。

第三份乃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的行文,裏麵盡是聽聞容美、枝江不穩,又聞賊寇將自夔關入川,近日將派三千餘白杆兵至歸州等辭。秦良玉字裏行間不提一句容美叛亂,又言枝江不穩,其傾向性十分明顯。

林純鴻心裏大驚,難道秦良玉準備幹涉邦泰吞並容美的戰爭?這個土司婆子一腳踏入,前景可不妙。

林純鴻眉頭微皺,不滿道:“唐大人,湖廣之事,怎容得外人插手?這事要是傳到聖上那裏,不知道會鬧出什麽風波。”

唐暉依舊一副笑臉,“秦柱國奉聖諭,專辦蜀地之賊,聽聞賊寇有入蜀跡象,率兵到歸州,也不算違規。秦柱國一心為朝廷,朝廷定了調,秦柱國當力戰卻敵,這點林參將大可放心。”

說完,唐暉眨了眨眼睛,盯著林純鴻。

林純鴻心裏恍然,薑到底是老的辣,唐暉這老狐狸一眼就看出秦良玉隻會奉朝廷的命令行事,提醒自己把精力放在朝廷那邊。

林純鴻長舒了一口氣,朝廷那邊,林純鴻有信心讓朝廷認定田楚產叛亂,即使田楚產逆天屠光五峰石寶長官司也無用。

唐暉察言觀色,知道林純鴻已聽懂自己的話,收斂住笑臉,歎了口氣,說道:“秦柱國言道賊寇有南下夔關的跡象,不知從何看出,委實讓老夫心憂。一旦賊寇南下,夷陵、荊門等地防守薄弱,不知會麵臨怎樣的局麵!”

林純鴻心裏狂喜,立即半跪於地,抱拳道:“末將願為大人分憂,立即率兵進駐夷陵,嚴防賊寇禍害夷陵荊州!”

唐暉搖了搖頭,道:“襄陽這邊有許成言和楊正芳在,賊寇不敢東顧,夷陵如果有林參將駐防,老夫也很放心,唯一擔心的是荊門,如果賊寇攻破保康之後,東向威脅荊門,如何是好?”

難道唐暉想把荊門、夷陵的防務都交給自己?林純鴻心癢難耐,又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大聲發誓道:“荊門、夷陵末將一力防之,絕不讓一名賊寇禍害江漢之地!”

唐暉大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放言道:“林參將一心為朝廷,老夫佩服,隻是荊門、夷陵地域廣闊,僅僅依賴弓兵,林參將能應付過來麽?若有閃失,罪莫大焉!不如林參將分兵千餘與許成言,林參將專事防守荊州、夷陵,如何?”

“分兵千餘?荊州?荊州不是有嚴介和麽?”林純鴻疑惑不已,這個老狐狸在搗什麽鬼,一會荊門一會荊州的,難道他分不清荊州和荊門乃兩個地方嗎?

唐暉點頭道:“對,分兵千餘,隻要林參將能將麾下的千餘騎兵交與許總兵,許總兵當能遮護襄陽與荊門,而荊州與夷陵的防務由林參將一力負責!至於嚴介和……”

唐暉拉長了雙臉,冷冷道:“嚴介和犯了事,已經下了詔獄!”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林純鴻臉色大變,問道:“犯的何事?”

唐暉冷笑道:“擅自隱瞞軍國利器鑄造之法!”

林純鴻心如明鏡,一股怒火騰地升起,娘的,東林黨人太狠了,見自己猶如一匹野馬一般,不受控製,就拿著嚴介和敲打自己!嚴介和落入了東林黨的盟友曹化淳之手,還不是曹化淳讓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林純鴻強壓住怒火,平靜的回道:“大明遍地烽火,嚴介和居然為一己私利,隱瞞鑄造之法,罪該萬死!”

唐暉的臉色舒緩,又變得笑眯眯,林純鴻此話,無非表達了一個態度,此後將唯東林黨馬首是瞻。

“據聞,溫育仁最近上躥下跳,極言賊寇將與田楚產合兵一處,禍亂大明腹心之地,嘿嘿,溫育仁為林參將可謂盡心盡力哦,可惜聖上對田楚產叛亂一事心有疑惑,直至今日,尚未下定論。區區一夷陵守備,濟得何事?林參將功高勞苦,戰績驕人,非副將無以賞蓋世之功!”

奶奶的,東林黨人欺人太甚,居然想逼著自己與溫育仁斷絕來往,還拿著副總兵引誘自己!溫育仁現在與自己配合默契,而且隨著溫體仁的地位逐漸牢固,以後自己仰仗溫育仁的時候頗多。隻是目前溫體仁以孤臣自居,在地方上,勢力遠遠不及東林黨。

林純鴻事先沒有接到嚴介和犯事的情報,一下子陷入被動之中。當下穩住心神,細細的琢磨著雙方底牌。他認為,隻要東林黨人還想著掌控自己,雙方就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現在唐暉同意讓自己負責荊州與夷陵的防務,最好能將襄陽和荊門也拿過來,隻要掌控了二府二州,假以時日,實力必將躍上一個台階,到時候,即使東林黨人想借嚴介和要挾自己,自己羽毛已經豐滿,聽不聽還得看自己的心情。

林純鴻瞬間下了決斷,暫時先得罪溫體仁再說,畢竟遠期的利益遠遠不如掌控湖廣府縣現實。隻要能掌控府縣,夯實了基礎,東林黨和溫體仁又能把自己怎麽樣?

於是,林純鴻冷聲道:“唐大人,許總兵與楊副將既要在鄖陽追剿賊寇,又要負責襄陽防務,防止賊寇驚擾獻陵,忙得不可開交,不如讓末將負責襄陽、荊門、荊州及夷陵的防務,讓許總兵和楊副將專心剿匪。”

唐暉毫不猶豫,斷然拒絕道:“襄陽不行,你兵力單薄,近期還要剿滅田楚產的叛亂,萬一有所閃失,悔之晚矣!”

荊州、荊門及夷陵一府二州,這也能接受,隻是現在東林黨有何本事能讓自己升一級,擔任湖廣的副將?當下,林純鴻問道:“朝廷戰將如雲,如左良玉、王樸輩車載鬥量,末將年輕識淺,如何能服眾?末將擔心朝廷會拒絕此任命。”

唐暉心裏暗自稱奇,這林純鴻雖然乃一介武夫,行事風格大異於武將,倒沾染了文人話說三分的習氣。唐暉也不和林純鴻兜圈子,直言道:“延綏巡撫陳玉鉉不日將上任五省軍務總督……”

林純鴻恍然大悟,難怪近日東林黨咄咄逼人,完全不把溫體仁放在眼裏,原來是因為陳奇瑜擔任了大明有史以來權力最廣的方麵之臣!他心中大定,至於騎兵,許成言想用就讓他用一段時間吧,還怕他吞了自己的騎兵不成?

林純鴻拜服於地:“唐大人知遇之恩,末將感激不盡。隻是田楚產為禍清江沿岸,還望朝廷早日派兵進剿。”

唐暉笑道:“朝廷進剿?是你想進剿吧?你什麽也別管,隻管進兵。隻要你剿滅了田楚產,朝廷哪有多事為土司翻案的道理?這容美土司也是一個麻煩,嘉靖年間以來,不停的挑起戰火,連夷陵州的土地民眾也吞並了不少,反心早已有之,現在又趁著賊寇禍亂湖廣之機,試圖侵占荊州,為禍甚烈!”

頓了頓,唐暉厲聲道:“萬一進剿田楚產失敗,或者讓田楚產與賊寇同流合汙,到時候,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林純鴻等的就是唐暉的這句話,立即鏗鏘道:“末將願立軍令狀!”

唐暉揮手道:“此中厲害你自然知悉,又何必立軍令狀?去吧,對了,你回荊州後,立即派得力工匠入京,周尚書已經等候多日了……”

林純鴻滿口答應,辭別唐暉後,飛馳回樊城,將撤兵的任務交給陸世明,然後晝夜兼程,往枝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