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左右彷徨
不說林純鴻在廣州大發橫財,且說張鳳儀押送軍糧抵達馬祥麟軍中後,與丈夫馬祥麟分領兩軍,轉戰於山西、北直隸一帶。重回戰場的張鳳儀顯得意氣風發,連丈夫馬祥麟的刻意漠視也視而不見,每日沙場征戰,立下了赫赫戰功。
不過,每當夜深人靜時,張鳳儀總是有一股無法排遣的空虛與寂寞。她一直以為,寂寞感乃馬祥麟對她不理不問所造成的。但是,當她親眼看見馬祥麟與其他女人廝混時,心裏居然無一絲憤怒,她方才明白,她和丈夫早已形同陌路,即便馬祥麟對她關心和照顧,她內心的空虛和寂寞也無法排遣。
閑時,張鳳儀也會想起小弟林純鴻。
林純鴻在邸報上出現的頻率非常高,讓她想避都避不開。當初,林純鴻成了過街的老鼠,官紳一片辱罵,大有拿林純鴻之頭以謝天下之勢,張鳳儀擔心不已,狠狠地罵林純鴻:“一直調皮搗蛋!這次闖出了彌天大禍,看你如何應對!”
後來,張鳳儀得知秦良玉奉兵部之令,屯兵萬縣,大有順流而下剿滅林純鴻之勢。她又感到揪心不已,甚至心裏還隱隱作痛。“萬一兵部令我進兵荊州,我該怎麽辦?”張鳳儀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不知道自己該作何選擇,差點就讓她神經崩潰。
好在兵部將林純鴻趕到了廣東,張鳳儀才暗暗鬆了口氣,“廣東瘴氣橫行,人煙稀少,這家夥該消停了!”哪想到,林純鴻並未消停,三個月之後,就將剿滅劉香的戰績印在了邸報上。
張鳳儀居然有點憤怒,情不自禁地加強了對賊寇的攻勢,林縣一戰中,張鳳儀居然追襲賊寇上百裏,讓無數戰將無不咋舌,還受到了朱由檢的稱讚。
冷靜下來後,張鳳儀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在憤怒什麽?林純鴻剿滅劉香關我什麽事?
突然,張鳳儀想到:難道是因為林純鴻的戰績比自己突出麽?自己怎麽生出了與林純鴻攀比的心思?
張鳳儀感到恐懼萬分,自己的一顆心……
她再也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再閱讀邸報,拚命地想徹底遺忘林純鴻。
然而,想遺忘一個人談何容易,更何況是牽動她心弦的男人!每日,那個調皮搗蛋的小弟弟不由自主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斬之不斷。
更糟糕的是,兵部調她和馬祥麟至萬縣鎮守,與林純鴻的弓兵隔山對峙。
這下玩笑開大了!
對山的夔州府弓兵僅僅隻有五百多人,似乎並未將四千多百戰之師放在眼裏,沒有絲毫的緊張和忙亂,每日生活極為規律。
張鳳儀發現,這些弓兵每隔十日進行一次火炮訓練。訓練時,靶船被錨在江中心,一旦開炮,炮彈飛至靶船上空便爆炸,彈片四處橫飛,將靶船打得千瘡百孔。
這還不是最恐怖的,這些弓兵有時會換掉開花彈,用猛火油彈。這種炮彈雖然射程近,但爆炸即燃起滔天大火,火苗瞬間將靶船吞噬,燒得一幹二淨。
張鳳儀看得毛骨悚然,川江上到處都是懸崖峭壁,部署火炮鎖江易如反掌。白杆兵要順流而下,勢必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不僅張鳳儀不願意麵對這樣的炮火,白杆兵駐紮多日,對這種炮火也非常心悸,絕口不提對麵弓兵,似乎忘記了對林純鴻施加壓力的作戰任務。
張鳳儀一刻也不想呆在萬縣,想回到石柱照顧兩個年幼的孩子,但石柱的風評又讓她恐懼不已。她每日猶猶豫豫,心理壓力極大,一日*比一日消瘦。
這日,馬祥麟突然帶著親兵闖入張鳳儀大營,令她立即抽出五百個水性精熟的士卒。張鳳儀大驚,問道:“難道要組建水師?”
馬祥麟陰鬱著雙眼,冷笑道:“這個你別管,我自有用!你隻管抽調即是!”
張鳳儀心裏騰地升起一團火,硬聲回道:“虎頭山那邊,隨便你怎麽抽調!不過,要在我的大營裏肆意妄為,休想!”
馬祥麟從懷裏掏出秦良玉軍令,怒道:“張鳳儀!你想違抗軍令麽?”
“張鳳儀”三字一出,張鳳儀的淚水忍不住在眼眶裏打滾,以前親昵的稱呼“小鳳”已經永遠消失了,夫妻情分到此為止!看來馬祥麟回到萬縣後,對一些風聲定有耳聞。
張鳳儀強忍著悲痛,吩咐秦永成、楊應磯等將領配合馬祥麟抽調精卒,自己則躲入大營獨自枯坐,就如泥菩薩一般。
“都是一千石糧草惹的禍!當初要不是缺糧,哪能與林純鴻有瓜葛?今日也不會有此等欲辯不明之事……”
張鳳儀柔腸一寸愁千縷,不由自主地想到初見林純鴻時的場景……
“鳳儀姐,你在外麵征戰這麽多年,想不想自己的兩個孩子啊?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可惜我不能陪在小鳳兒身邊,心裏覺得愧疚不已呢。哎,什麽時候才能回到荊州呢,我想小鳳兒都快想瘋了。等孩子出生後,我就讓他既學文又學武,成為一代英傑,唉,讓他學那麽多幹什麽啊,隻要能他能健健康康長大,手裏有謀生的本事,就夠啦……”
想到林純鴻曾經說過的話,張鳳儀心裏禁不住發酸發苦,嘿,這個家夥……
不過,張鳳儀乃經曆戰陣的巾幗豪傑,對軍事的敏感性非常高,她本能地覺察到馬祥麟定有重大軍事行動。她到底不放心,令心腹楊應磯查探,結果讓她大吃一驚:
馬祥麟抽調一千五百名水性精熟的士卒,準備偽裝成平民,分成五批前往荊州,對邦泰集團實施斬首之策!
張鳳儀頹然坐倒,全身仿佛被抽空一般,眼珠定格在小鏡子上,半天不曾轉動絲毫。
不行!一定阻止馬祥麟的瘋狂冒險!這將給石柱帶來滅頂之禍!
張鳳儀咬了咬牙,做出了她有生以來最難做的決定。在石柱,沒有誰比張鳳儀更了解邦泰:姑且不談馬祥麟能否避開軍情司無孔不入的眼線,即使能順利將邦泰高層一網打盡又有何用?邦泰早就在鄉村、集鎮、縣建立了完善的體製,隻要林純鴻一回到荊州,重建一個集團高層易如反掌。然而,這將徹底激怒邦泰二百多萬人,一個瘋狂的邦泰對石柱來說,絕對是難以承受之重!
甚至,對整個大明來說,也是難以承受之重!
張鳳儀所不知道的是,此事並不是秦良玉一時興起,而是被逼無奈。
溫體仁到底舍不得放棄荊州兵力空虛的大好機會,極力勸諫朱由檢采取斷然措施,聲稱,林純鴻、周望所率之軍,錢糧無不來源於荊州,隻要趁虛控製荊州,林純鴻、周望麾下精銳不是土崩瓦解就是任皇上任意擺布。屆時,隻需要派遣一臣,攜帶聖旨就可以控製二萬多精銳士卒。
“皇上,賊寇雖然勢大,終成不了氣候,如今鑄幣之後,財計緊張之態大為緩解,隻要善加撫慰生民,為前線將士撥付大量錢糧,賊勢不難平也!然荊州乃腹心之地,林純鴻乃腹心之患,一旦林純鴻犯上作亂,勢必與賊寇、女真裏應外合,大明將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溫體仁苦口婆心,極言林純鴻之威脅,幾乎到了聲聲是淚的地步。
朱由檢猶豫不決,一方麵,他被溫體仁所描述的美好前景所吸引,另一方麵,他擔心一旦計劃失敗,與林純鴻之間再無回旋的餘地,大明將麵臨建朝以來最為嚴峻的形勢,搞不好整個荊湖地區不再為大明所有。
溫體仁順勢拋出了他的計劃:密令秦良玉以北上剿匪為由,率兵五千,在荊州駐泊後,趁夜攻打荊州城,成功幾率幾乎百分百!
朱由檢大為心動,勉強同意了這個計劃。
秦良玉接到兵部密令後,大吃一驚,“紙上談兵!完全是紙上談兵!廟堂之臣,皆不知兵也!”
秦良玉自幼習兵法,經曆戰事不計其數,她知道,五千大軍進發,是何等壯觀場麵,僅僅運人,就需要將近上百艘船隻!這上百艘船隻駐泊荊州,邦泰集團要是不做準備,那隻能說明邦泰集團自林純鴻以下,每個人的腦袋都被驢踢扁了。
她有心拒不執行,但心頭的牌坊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石柱最終要為所謂的忠義流盡最後一滴血”,林純鴻的話又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中,讓她食不安寢,茶飯不思。
但是,不執行能行嗎?如此一來,馬家、秦家滿門忠烈、石柱鄉民死傷不計其數,最終完全變得無意義。她一介女流,能背負起萬世之罵名嗎?她如何麵對馬家、秦家祠堂內密密麻麻的靈牌?
秦良玉最終下定了決心:出兵攻打荊州,不過計劃得修改。
修改計劃的風險非常大,一旦失敗,她將麵臨著邦泰和朝廷雙方麵的壓力。不過,秦良玉乃是有擔當的人,決定為了朝廷拚搏一把。
秦良玉想來想去,擬定了偽裝進城、中心開花之策,並密令馬祥麟立即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