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千裏窺視

夷陵貨棧目前已經成了一個大工地,按照貨棧管理規範,目前的貨棧要進行大規模的改造:購買更多的土地,規劃新的功能區,建造更多的房子,籌建酒肆……把林德紹忙得暈頭轉向,好在周鳳和王二能幫上忙,倒不至於癱瘓。李崇德已經被林純鴻調走,專事文案和調度等事。

“王二,我們需要的三十根棟梁準備好了嗎?”林德紹擦著額頭的汗水,問王二。

“我去了百裏洲一趟,讓鄭總管答應三天之後一定運來。”王二往常吊兒郎當的樣子已經消失,顯得有點穩重。

林德紹又問:“小鳳兒,林老板說能調給我們多少銀子?新購土地已經花了個七七八八,現在銀子根本不夠用。”

“我跟李秀才說過了,李秀才說要多少銀子也沒有關係,關鍵得按貨棧管理規範上報預算,審核後就下撥。”周鳳回道。

林德紹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也認不了幾個字,規範聽是聽明白了,但不知道怎麽做預算,這個事情得你來做。”

周鳳抿嘴笑道:“紹叔放心,這個交給我吧,但是我不知道雇傭工人時價大概多少,這個得你指點。”

“沒問題,你有什麽問題就來問我,弄好預算好講給我聽聽,然後再報給李秀才。哎,小鳳兒,這不識字真還是個大問題,王二這臭小子學得比我還快,連興兒都比我認識的字多,真是丟人。”

王二見說到自己頭上,說道:“我小時候讀過兩年私塾的,要不是爹死得早,沒準我也是秀才。”

周鳳狠狠的瞪著王二,說:“美得你了,誇你一句就得意,你算賬一塌糊塗,連紹叔的一半也趕不上!”

也奇怪,周鳳在別人麵前就是一個賢淑少女,而在林純鴻和王二等人麵前就是一母老虎,讓人忍俊不住。王二伸伸舌頭,做出一個鬼臉,不再說話。王二現在很愜意,不收保護費,做起來生意,現在街坊鄰居也漸漸不怕他了,偶爾有大膽的人還和他開開玩笑,平常的一些店鋪老板還尊稱他王老板,他現在享受這種感覺,也很珍惜現在的生活,見識字很重要,便和林德紹等好幾個人一起學學識字,過得充實,心裏也踏實。

雖被周鳳斥責,但王二也有分寸,該說的還得說:“林總管,李兄弟說這幾天有三個鬼鬼祟祟的人不停在工地邊轉悠,還找很多人打聽我們貨棧的事情。我擔心三個人和麻緒有關,安排李兄弟跟了幾天,好像又和麻緒無關,你看這事咋辦?”

周鳳一聽,來了興趣,說道:“三個人?不管他們想幹什麽,我們帶幾個人先抓住再說!”

林德紹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妥不妥,他們也不一定想幹什麽,沒準就是好奇,隨便抓人不好。王二你派幾個兄弟跟著便是,有什麽事情及時告訴我。”

王二點頭答應。現在林德紹安排王二負責采購和安防事宜,而周鳳負責財務等事,按照規範,還缺少很多人,林德紹一時也找不到得力的人,很多事情隻好自己親為。

那三人便是張兆、趙和海等人,李蒙申由於腿受傷,在老窩養傷。張兆現在在考察,看林純鴻的事情到底能做到什麽程度,值不值得自己帶著兄弟們投效。第一站就選擇了夷陵州的貨棧。他進入夷陵後不久,便發現後麵有尾巴。張兆剛開始很緊張,擔心是官府的人,後來查清楚是貨棧的人,便放下心來,心裏暗暗的驚歎貨棧的警惕。張兆等人發現,夷陵的貨棧現在不僅正常運轉,還在擴建,擴建後,分為倉儲區、工藝品區、糧油區、衣料區、雜貨區……,這哪裏是貨棧,簡直就是夷陵的商業區嘛。張兆想到:當貨棧發展起來後,豈不是夷陵州的四分之一的地盤歸林純鴻支配?甚至夷陵州的貨物價格都有可能被貨棧操縱。

這是貨棧不受幹擾的情況,常言道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刺史,隻要官府稍一幹擾,估計林純鴻就會血本無歸。現在張兆有點明白林純鴻為什麽花了幾百兩銀子買了個芝麻官當著了,進了官場就有了人緣,就深悉其中的門門道道。再想到那三四百名全副武裝的護衛,一看就是曆過戰事的精卒,這麽多的盔甲和強弓林純鴻從哪裏弄來的?在哪裏打過仗?有了這股力量,無異於謀反,難道林純鴻就是想用巡檢來掩蓋他蓄養私兵的目的?再加上林純鴻拚命的招募自己,以林純鴻的財力和身份,隻要不做什麽特別出格的事情,長江水道豈不是掌控在他的手中?

張兆越想越覺得心驚,覺得有必要到清江去看看,林純鴻到底在那裏做了什麽事情。他一刻也不想耽誤,馬上與趙和海等二人商議前往清江。趙和海隻提了一點,被人跟蹤了好幾天,好歹得打聲招呼,免得被林純鴻小覷。這個提議得到了張兆的讚同。

張兆等三人到貨棧附近轉了轉,到了夷陵城的巷子裏,鑽來鑽去,後麵跟蹤的人跟得氣喘籲籲,稍不注意,便跟丟了,正在那裏左右張望,突然有人在拍他們的肩膀,盯梢的人一看是張兆三人,驚得目瞪口呆。一雙腳早已固化,邁不開腳步。

張兆笑道:“盯梢不是什麽人都能幹的,你們三個人,要分開,哪個人負責哪個巷子要有計劃,要在要害的路口派人守候!”

跟梢的三人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麽好,張兆抱了抱拳,說道:“請三位代張兆向林巡檢問好。”說完,便和趙和海等人揚長而去。

張兆三人在夷陵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啟程至隔河岩。當三人還在舟中時,碼頭上便有人喊道:“舟中可是張兆兄弟?”

張兆三人一聽,馬上拿起舟中的樸刀,暗自警惕,張兆叫道:“岸上的是哪個兄弟?”

“在下郭銘彥,特來迎接幾位兄弟。”張兆在夷陵時聽說過郭銘彥,並見到他左右無人,才示意趙和海等人放下樸刀,三人跳上岸,與郭銘彥一頓寒暄。張兆等人對郭銘彥知道他們要來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問起。

郭銘彥說道:“林巡檢十天前就吩咐我們要好好迎接三位,我也是今日早晨才從林德紹那裏得知三位今天下午要來,便在這裏等候。”這話讓張兆三人目瞪口呆,他們所不知道的是,林德紹將三人的特征和舉動早就匯報了,林純鴻估摸著就是張兆和趙和海,並估計三位在了解他的事情,肯定要到清江,便吩咐郭銘彥好好招待。

一行人至隔河岩貨棧,郭銘彥在那裏設宴款待張兆。席間,郭銘彥說道:“要了解我們的事情,除了隔河岩,幾個地方要去走走,鴨子口、小灣子,那裏有我們的貨棧。還可以到白崖洞和思南長官司走走,我們和他們交往比較多。”

郭銘彥徑自說出他們的目的,多多少少讓張兆等人有點尷尬。畢竟打探別人的事情也是上不得台麵的事情,郭銘彥似乎完全不在意,絮絮叨叨的說道:“隔河岩的木材三位也看見了,堆積如山,現在那幫土蠻子拚了命的伐木,搞得我現在手頭都沒有多少銀兩。我們現在一根巨木以二兩銀子的價格在收,好點木頭按品質和粗細不同,有點上浮。現在我們就缺船隊,好多貨物和木材都沒空運出去。”

“思南和白崖洞早就和我們在交易了,現在又多了一些小土司,三位到貨棧後就可以看到,一片火紅火紅的人,那幫土蠻子賣點東西也喜歡穿紅色的衣服。”

……

張兆感覺到,林純鴻有意的讓他們知道這麽多事情,還派了郭銘彥專門講解。張兆在夷陵就傾向於投奔林純鴻,現在到了清江,又聽郭銘彥說了這麽多,早就下了決心,隻是有些話不吐不快,於是他問起了盔甲和強弓的事情。郭銘彥也不瞞他,將武器的來曆一一道來,還講起和思南的人打仗的事情以及和大田千戶所的秘事,並告知張兆,三百多護衛裏,除了漢人,還有白崖洞的蠻子,還有一部分是大田的軍戶,張兆對此不得不服,也充分認識到長江水道對林純鴻的重要性,可以說,截斷水道一日,林純鴻就得虧損鬥金。正為此,張兆等人毫不擔心自己投奔後在林氏集團的地位問題。

張兆等人也不遲疑,在清江逗留幾日,便至百裏洲,表達自己投奔的願望。林純鴻喜出望外,立即吩咐鄭天成將轉運事宜交接給張兆和李蒙申,而將趙和海和其他精壯水匪扔到周望的護衛隊中,先跟著周望習練陸戰。而其他的水匪不是遣散就是派去擔負船工。畢竟,解決了張兆,長江上暫時還沒有水匪來作梗,至於水師,按照林純鴻的說法就是現在沒有船,造了新船後再習練,水匪以前的船隻連打魚都嫌小,更別說作戰船了。

按照林純鴻的安排,鄭天成將貨棧交給盧詩源管理,與李崇德一起,負責財務事宜,兩人還負責一些文案和規矩製定的任務,簡單來說,就是林純鴻的智囊團。鄭天成對這個安排非常滿意,本來他就短於雜物,而且算賬又是他喜愛的事情,所以幹勁十足。

百裏洲麵積超過二十多萬畝,絕大部分是沙灘,夏天被淹沒,冬天則顯露出來。時值冬天,林純鴻等一行二十多人在沙灘上策馬狂奔,馬蹄聲呼喝聲響成一片,激起的煙塵瞬間就被西北風刮走。正是“寒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百裏洲”。本來這裏有好幾人都不會騎馬,如鄭天成和李崇德等,禁不住林純鴻的軟磨硬泡,都趕鴨子上架,在周望等人的教習下,雖不至於馬術熟練,倒也不會摔下來。馬是良種的河套馬,周望好不容易通過各種手段弄來了三十多匹,放養在百裏洲上,並從西北聘請了專門的馬夫,專事喂養和繁殖這批河套馬。又從各地搜羅了大批普通馬,供護衛隊騎乘和練習馬術。

一行人放慢了腳步,逶迤前行,看著茫茫的長江和開闊的沙灘,林純鴻忍不住大聲對身邊的張兆說道:“百裏洲有五萬畝耕地,隻要將這裏都修上江堤,擋住夏天的洪水,估計耕地估計得有十五萬畝。哈哈,這銀子簡直太值了!”

李崇德聽說,默默的算了算,喊道:“要修江堤,至少得百裏長,一萬民工至少也要幹兩年,況且隻能冬天開工,被水淹著修不了,我天,那需要多少銀子?至少得三十萬兩!”

三十萬兩明顯嚇倒了眾位,都稱這不可能完成。

林純鴻笑道:“三十萬兩就多了十萬畝地,三兩銀子一畝,你們說劃算不?”

眾人一聽,果然劃算,鄭天成叫道:“我們現在哪裏有三十萬兩銀子?”

“慢慢來,我們會有的。”林純鴻豪情萬丈。

楚文山以前是個泥腿子,精於田畝之事,說道:“這賬不能這麽算,這裏都是沙地,即便不被水淹,也長不出莊稼,非得花好幾年時間改造,才能成為薄田。這個銀子可不能不算。”

眾人一聽,紛紛點頭,不約而同的看著林純鴻,林純鴻哈哈笑道:“種花生可以不?棉花呢?苜蓿也可以,作為牲畜飼料。天成,你留意一下,找個精通水利的人估摸一下,該怎麽築堤,大概花費多少,也找幾個老農看看,沙地上種什麽,怎麽種,遲早有天,這裏都是良田遍野!”

眾人被林純鴻的豪情所感,又禁不住策馬狂奔,是啊,規劃中的事情總是讓人興奮。

大夥一直到達八畝灘,方取出幹糧,就著皮囊中的水,胡亂吃點。

李崇德望著長江站立良久,忍不住念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眾人一聽,不由得都感歎世事無常,這裏的人兩三年前基本都不認識,現在聚集在一起,揮斥方遒,真有點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感覺。

林純鴻是觸動最多的人,說道:“楊慎的這首《臨江仙》低沉處見豪情,激揚中見含蓄,的確不可多得。可歎楊慎父子均為名臣,卻落個戍地身亡的下場,著實可惜。”說完,他忍不住按照後世的曲調哼起來,眾人一聽紛紛掩耳,皺眉說道:“在哪裏聽來的曲子,難聽死了!”

林純鴻趕緊住口,也不介意,問道:“這長江上還得造船,張兆,這戰船都有哪些?造什麽船較好?”

張兆說道:“要說劫掠的話,還是舢板戰船好用,又快,也不需要多少人。要戰陣爭鋒的話,得大小船搭配,蜈蚣船作為主力,長龍船傳送消息和引誘敵人,舢板在淺水爭鋒,還可以支援蜈蚣船。”

“船上都用什麽打擊敵人?”

“船怕火,優先用火攻,次者用火器和弓箭,再次者用長槍,最次者接敵用刀劍。火器和弓箭能比對方及遠,當然最好,再加上船速度快,轉彎靈活,長江上就無敵了。”

“我現在就想造船,你認識優秀的大木師傅不?”

“嘿嘿,我倒認識不少,都在江南,湖廣沒有。而且他們都是造海船的,願不願意造江船還不知道。”

“哎,一堆堆的木材早就準備好了,放在那裏不能造船真可惜了。”林純鴻歎道。

“那些巨木造江船才叫可惜了。”百裏洲的巨木早就被張兆看見,並且這些巨木都按照造海船的標準來處理,被張兆一眼看穿。

林純鴻笑笑,說道:“先解決眼前再說,海船以後再說。你幫我招造船工,越多越好,先把造船的架子搭起來。”

張兆躬身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