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火槍戰術

林純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還未抵達荊州,盧象升已然在荊州等候。對於盧象升的打算,林純鴻也能猜個七七八八,盧象升無意對邦泰采取激烈措施,跑到荊州來,無非就是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順便打探一下他的下步計劃。

林純鴻暗自抱怨不已:“哪有剛出差回來就加班的!我還準備跑到枝江看兒子咧!”

周鳳於八月份順利產下一子,母子平安,讓林純鴻欣喜若狂,這次心急火燎地從廣州趕回荊州,很難說沒有看兒子的心思。

而且,林純鴻發現,兒子出生的消息傳遍荊州和廣東後,自張道涵以下,所有下屬無不興高采烈。張道涵還下令舉行盛大慶祝活動,邦泰境內載歌載舞十日,官民同樂。

有沒有搞錯啊,兒子是我的咧,怎麽你們高興得跟自己有了兒子一般?

倒是楊一仁的一句話指出了其中關鍵:“恭喜軍門啊,恭喜,軍門後繼有人,邦泰上下算是安心了……”

這事不禁讓林純鴻浮想聯翩,小兔崽子,剛出生就幫了爹的大忙,難道邦泰上下已經有了自立的心思?

閑話休提,且說林純鴻抵達荊州後,立即前往酒樓拜見盧象升,並將盧象升迎進了星拱樓。

盧象升除了比前幾年顯得滄桑點外,沒什麽特別的,兩人寒暄已畢,盧象升也不跟林純鴻客氣,當即冷聲道:“你倒是出息了!朝廷將遮護海疆的重任賦予你,你卻不聲不響地返回荊州,卻是何故?”

林純鴻不接盧象升的問題,反問道:“屬下一直有個問題想不通,還望總督大人幫屬下解惑。自崇禎二年陝西大亂至今,朝廷耗費糧餉無數,死傷將士無數,為何賊寇卻越剿越多?照這樣下去,到底還能不能剿滅賊寇?”

林純鴻一開始就力圖掌握談話的主動權,讓盧象升隨自己的思路打轉。

果然,盧象升不由自主地開始思索林純鴻的問題,輕易陷入林純鴻的彀中。

林純鴻乘勝追擊,緊接著拋出一個問題:“賊寇滅了又起,起了又滅,如此循環往複,賊勢反而越來越大,難道朝廷就沒有覺察到方略出了問題?或者說,朝廷到底有沒有一整套方略來配合剿匪?”

盧象升歎了口氣,道:“你說得對,朝廷在剿撫之間搖擺不定,並無一套確定之方略,也談不上對和錯!”

林純鴻絕不給盧象升任何主動權,緊接著說道:“剿和撫都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在於朝廷有沒有安民的方略!”

“安民?無非錢糧也!朝廷入不敷出,哪有錢糧安民!”

“沒有錢糧就想辦法籌集錢糧啊!朝廷諸公,除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加稅,就想不到別的招?今年初,聖上強力推動鑄幣,現在月獲利不是上十萬兩銀子?後來,屬下又提出製作魚幹,不僅可以獲利,還能飽腹,不知為何,至今朝廷沒有一點動靜!”

盧象升哪能不知魚幹背後的君臣之爭?但此話又如何對林純鴻說得出口?隻得裝糊塗道:“朝廷決策牽扯甚大,非一時半會所能決定……”

這句話說得虛弱無力,到最後,盧象升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聲音越來越低。

林純鴻冷笑道:“朝廷諸公唯務黨爭,置朝廷於不顧,置億萬生民於不顧!朝廷諸公既然不能為億萬生民謀福祉,說不得,屬下隻好越俎代庖,親自操刀上馬了!”

林純鴻這話說得含含糊糊,盧象升悚然一驚,思道,這林純鴻到底是什麽意思?是指他在廣東製作魚幹,還是暗示他覬覦中央之權?

盧象升忠義為先,豈能讓林純鴻產生哪怕一絲謀逆之思?盧象升馬上正色道:“你上馬擊賊,下馬治民,雖有逾越之嫌,但聖上乃有道明君,皆能容忍。一旦你稍有非分之想,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恐非你所能承受!並且,天下忠義之士,數以億萬計,絕不容你肆意妄為!”

盧象升越說越激動,一掌拍在茶幾上,茶幾上的茶杯叮當作響。盧象升厲聲道:“汝若不能為聖上效力,吾誓擊殺之!”

盧象升須發皆張,儒雅之氣不可尋覓,唯剩下果決與固執。

林純鴻毫不在意盧象升激烈的反應,微微一笑,道:“總督大人說笑了!屬下此次返回荊州,就是為了擊賊!”

盧象升一雙眸子緊盯著林純鴻,似乎想看出林純鴻說此話的真與假。

林純鴻繼續說道:“實際上,總督大人倒是多慮了。荊州又無賊寇,何必費事親自來荊州一探究竟?”

盧象升冷笑道:“據江漢為本,圖四川為基,是誰放的狂言?”

“年少輕狂,豈可當真?總督大人年少時,難道就沒有匡扶宇內之誌?”林純鴻渾不當回事,也不願意與盧象升繼續糾纏此事,岔開話題說道:“西北賊寇,騎兵眾多,行動迅速。曆來對抗騎兵,唯有以騎對騎。屬下麾下良馬稀缺,勝,則不能盡滅,敗,則萬劫不複。思來死去,屬下想用火槍對抗騎兵,也不知是否可行,還請總督大人幫屬下參詳一二……”

說完,林純鴻令下屬取來一根火槍,遞與盧象升。盧象升接過火槍一看,發現火槍長達四尺,槍筒口徑約半寸,槍筒上有照門和準星,槍筒尖上,還固定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刺刀。

“燧發的,不需要火繩,即使下雨,也能繼續作戰……”

林純鴻一邊說著,一邊從盧象升手中接過火槍,拿起一個紙筒,紙筒上覆蓋著動物油脂,用牙齒咬開紙筒屁股,將火藥倒入藥池,隨即將紙筒塞入槍管,用捅條壓入底,然後將火槍緊靠肩膀,模擬瞄準一番,將火槍又交給盧象升。

“曆來,火槍發射速度慢,射程不遠,與弓弩對陣時,處於下風。工匠們將彈丸和火藥裝在一起,又用油脂密絲合縫槍管,發射的速度和射程提高不少,正適合用來對抗騎兵!”

盧象升左摸摸右摸摸,好奇不已。他本能地覺得,這把火槍比他軍中的火槍強得不是一星半點。

“對抗騎兵,恐怕還不行吧?臨陣最多一槍,騎兵就衝到陣前,隻能被動挨打!”

“不,臨陣是三槍。”說完,林純鴻拿出筆墨紙硯,在紙上畫了三排小點,“一排排輪番上,第一排*射擊之後,退到後麵裝彈丸……”

盧象升搖了搖頭,道:“當年黔國公也用過此招,三排輪射,對騎兵的傷害是提高了,但並無把握對抗騎兵。”

林純鴻道:“總督大人請明鑒,是培養一個騎兵容易,還是培養一個火槍兵容易?”

盧象升大悟,原來林純鴻打著拚消耗的主意!

林純鴻繼續說道:“一個火槍兵,最多訓練三月,便可以上戰場,戰場上,隻要能擊殺一名騎兵,就賺翻了!”

盧象升突然意識到,林純鴻的目標根本就不在於賊寇,而是女真人或者蒙古人!之所以拿火槍對陣賊寇,無非就是想摸索經驗罷了!

盧象升道:“好算計,想那女真人最多兩百多萬人口,而我大明億萬人,就是耗也耗死了!”

林純鴻歎了口氣,道:“是這個理,但怕就怕在虜寇配合,朝廷就為難了!”

“你說的是賊寇和女真人勾結?這恐怕是杞人憂天,賊寇在大明腹心之地,女真人偏居遼東,何來勾結之說?”

“賊寇鼠目寸光,不談也罷。女真酋首皇太極可是個厲害角色,雖偏居遼東,卻對大明局勢了如指掌。總督大人明鑒,崇禎六年底,賊寇被合圍在黃河北岸,眼見就要被剿滅,女真人卻宣布攻打大同,聖上不得已,調曹總兵赴大同鎮守,致使賊寇突破黃河,愈發不可收拾。要說皇太極不是故意為之,說什麽屬下也不會相信。屬下敢打包票,一旦賊寇即將被滅,皇太極定然揮兵南下!”

盧象升忽然覺得心悸不已,對手眼光如此長遠,而朝堂卻懵然不知。要不是林純鴻一番分析,自己也蒙在鼓裏!大明的戰略態勢實在太險惡了,如之奈何?

林純鴻突然起身,向盧象升拜道:“總督大人乃國之柱石,還請大人為國而惜身,萬不可意氣用事,置身家性命於不顧!”

盧象升莫名其妙,不知林純鴻為何突出此言,隨口答道:“國之柱石?誠為可笑也。本督不過為朝廷、為聖上盡一份心而已。”

林純鴻又拜道:“以後,荊州軍剿滅賊寇之時,還望總督大人上下協調,在徹底剿滅賊寇之前,萬不可使荊州軍舍棄賊寇,北上對陣女真人!”

頓了頓,林純鴻冷笑道:“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待解決賊寇後,荊州軍數萬將士將與女真人不死不休!”

盧象升徹底愣住了,這幾日走馬觀花,他深深地體會到林純鴻的愛民之心、憂國之懷。這樣的人會為了一己之利,置這塊土地和文明於萬劫不複?

盧象升覺得自己很有必要重新認識眼前的這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