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風起雲湧
林純鴻合上匯報書,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心道:“這倪新澤和程舒果然不錯,做事情並未拘泥於我講的條條框框,嗯,士紳中也有開明之士,這董臣泰倒是團結的對象。”
林純鴻並未被董家灣的順利衝昏頭腦,畢竟,董家灣是林純鴻精心挑選的一個代表,這個村莊生活安定,各類條件都較好。林純鴻的目光不由得投向雙廟山村,那裏,是他選擇的最難入手的一個村莊。
雙廟山位於離枝江縣城最遠的石套子附近,石套子緊挨長江,與江陵縣接壤,官府的統治力量曆來薄弱。但這個地方全是衝擊平原,地勢無一絲起伏,土地肥沃,非常適合種植棉花和小麥。自惠王分封以來,石套子的土地便劃歸惠王,所有的地租歸惠王所有。當初林純鴻選擇十個試驗村莊時,由於雙廟山村土地都歸惠王所有,全村基本都是惠王的佃戶,非常具有代表性,派遣顧繡興和竇石溫入駐雙廟山村,分別負責建立小型貨棧和弓兵隊伍。
顧繡興和竇石溫來到雙廟山後,不僅建立了貨棧,還在長江邊修了個簡易的碼頭,在閑時組織惠王的佃戶至長江打漁,大大改善了村民的生活,獲得了村民的認可。在這個基礎上,竇石溫成功組織起十人的弓兵隊,不僅習練戰陣技法,還負責鄉村裏的治安,不到一年時間,雙廟山治安大為好轉,並且勉勉強強沒有餓死人。
陳可辛被惠王府長史任命為雙廟山管事,負責收取地租。由於最近幾年天災頻繁,雙廟山有一部分佃戶無法按時繳納地租,致使陳可辛繁忙不已。他收留了一些潑皮和無賴,專事逼租,村民們暗地裏稱他為陳扒皮。
對顧繡興和竇石溫修建貨棧,陳扒皮持雙手讚同,還組織一些佃戶免費幫忙,畢竟,以後不用跑到二十裏外的江陵縣去購買生活用品。但貨棧修好後,顧繡興欲哭無淚,貨棧的主要客戶就是陳扒皮和一幫潑皮無賴,平常的村民生活艱難,連一件衣服都還處在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境地,何談什麽消費能力?
況且年關將近,顧繡興和竇石溫麵臨著巨大的挑戰:陳扒皮帶著一幫潑皮和無賴正在到處逼租,真是“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嘩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往年村民們也習慣了,交不上地租就賣兒賣女或者去逃荒。但今年不同了,顧繡興和竇石溫在村裏有了一定的聲望,一些村民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了兩人。
“顧秀才,這事我們不能不管啊,村民們好不容易接受了我們,不管的話,以後事情怎麽做?”竇石溫年少氣盛,最見不得逼人賣兒賣女之事,對陳扒皮等人的作為早就恨之入骨。
顧繡興歎口氣,說道:“怎麽管?你要看到這是惠王在收租,陳扒皮隻不過一條狗而已,我們能阻止惠王嗎?”
竇石溫啞口無言,一口憤懣之氣憋在胸膛裏無法發泄,將拳頭狠狠的砸在了門上。
顧繡興繼續說道:“當初典史說宗族是大明朝廷的一顆毒瘤,這話真沒說錯。雙廟山如此,其他王族的封地不也照樣如此?難怪陝西和山西的賊寇那麽多,全是被這幫人給逼出來的。”
說到賊寇,竇石溫更是惱火。他的父親就喪身於賊寇,對賊寇恨之入骨。他咬牙切齒的說道:“老子就是拚了命也不能眼看著雙廟山的村民成為賊寇。”
“要不,咱們把弓兵召集起來商量商量?他們對這裏熟悉,人多主意也多。”
竇石溫重重的點了點頭,出門而去。
弓兵聽顧繡興說完之後,有的憤怒、有的無奈、有的恐懼……各色表情都有。見弓兵都沉默,竇石溫忍不住罵道:“都跟了我半年了,拳腳還說得過去,但一說到正事,沒有一個能頂上用的,你看看你們這熊樣,難道還怕陳扒皮?”
竇石溫的話讓一些弓兵感到慚愧,將頭深深的埋入懷中。陳扒皮在村裏作惡多端、威風八麵,手下更是有一幫爪牙,哪是那麽好惹的?有的弓兵暗自腹誹:你們兩個的家都不在這裏,當然不怕陳扒皮,我們得罪了陳扒皮,以後日子還怎麽過?隻有一個叫石娃子的弓兵把嘴唇挪了挪,想說話又不敢說。石娃子是孤兒,以前就幫著別人打打短工度日,品性還算優良,被竇石溫招入了弓兵隊。
顧繡興見石娃子有話說,鼓勵道:“大夥也知道,我們和陳扒皮不是一路的,有什麽話就直接說,難道你們還怕我們和陳扒皮串通一氣?石娃子,你說吧。”
被點到名,石娃子嚇了一跳,慌忙擺手道:“我沒有想到什麽辦法……”
石娃子的熊樣徹底激怒了竇石溫,他一個箭步上前,扯起石娃子的衣襟,將他從板凳上提起來,吼道:“是爺們就說,娘的,跟著老子學武就是為了健身?老子白教你們了!”
石娃子臉色蒼白,連忙說道:“隊長,我說我說,我說還不行嗎?哎呦,疼!”
竇石溫把石娃子放下來,命令道:“說!”
“陳扒皮從地租中撈了不少好處,如果換個人來收地租,鄉親們也就不至於活不下去。”
顧繡興和竇石溫狐疑道:“這個誰都知道,他一個人再怎麽撈,能撈多少?這個法子恐怕無濟於事。”
石娃子見自己的意見被否決,急道:“陳扒皮撈的好處可不止這麽點,按照規定,我們交給惠王的地租是五成,但陳扒皮會收到七成!”
顧繡興大吃一驚,說道:“陳扒皮居然這麽狠?還以為他就是占點小便宜而已。”
“去年陳扒皮帶著我們運年租到荊州,運去的東西遠遠要比收的東西少!”石娃子既然已經開始說話,膽子大起來,爭得臉紅脖子粗。
顧繡興看了竇石溫一眼,竇石溫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顧繡興對弓兵說道:“恩,石娃子今天表現不錯,賞一壺酒,以後大家有話就不要憋在心裏,都要和石娃子一樣,說出來,明白了嗎?”
弓兵用羨慕的眼光看著石娃子,石娃子的臉更紅了,說道:“這壺酒大家一起喝!”
竇石溫拍了拍石娃子的肩膀,笑罵道:“美得你了,剛領賞就用來做人情,這壺酒是你的,你該咋地就咋地!大夥解散吧,有事情我再叫大家。”
弓兵們得到一壺酒,興奮的出門而去。
待弓兵出門後,竇石溫問道:“秀才真的準備拿陳扒皮開刀?”
顧繡興點點頭,說道:“隻好這樣了,我們早就應該治治這幫狗奴才了,以前看陳扒皮還算配合我們,一直沒動他,現在成了攔路虎,就不需要再客氣了!”
竇石溫從戰場上下來,平日就是滿臉的殺氣,現在眼睛陰鬱著,更是嚇人,他手掌成刀,斜劈而下,說道:“做了他就如殺條狗一般,這是我的拿手好戲!”
沒想到顧繡興搖了搖頭,說道:“不妥不妥,你忘了典史大人的話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觸犯大明律,咱們還沒到那個地步。做掉陳扒皮容易,如果讓典史大人為難,就不好了,別忘了,陳扒皮背後站著惠王。”
竇石溫不免感到泄氣,一屁股坐在了石磨上的木架上:“那我們怎麽辦?”
“要不我們這樣……”
陳可辛並不知道他已經被顧繡興和竇石溫盯上了,依然躺在躺椅上曬太陽。現在逼租根本用不著他親自出手,自有一幫打手為他效勞。冬日的太陽曬得很舒服,他很享受現在的生活,再過幾天就沒這麽舒適了,他必須親自率領運輸隊前往荊州,向惠王府繳納一年的租金。在那裏,他必須陪夠足夠的小心,必須低聲下氣的哀求長史大人減免一部分雙廟山的租金。陳可辛經常這麽做,倒不是為了雙廟山的村民,減免的數額都落入了他的腰包。也是,哀求一陣,獲取大量的物質和金錢,每個人都願意做。
仗著自己是惠王府任命的管事,陳可辛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收刮雙廟山。對那幫泥腿子,他一點也看不上,一見到他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惠王府的支持以及無賴的威風幾乎讓他成了雙廟山的土皇帝。
“嗬嗬,今年的收成還不錯,一千多兩銀子應該沒問題。”想到得意處,陳可辛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老爺、老爺,不好了,李癩子收租時被泥腿子給打了!”下人急匆匆的進來,氣還沒有喘勻,說道。
陳可辛大驚:“什麽時候那幫賤民有這等本事了?走,去看看去!”
陳可辛帶著下人,出門而去,可惜,還在路途中,便被人用麻袋套住了頭,打折了腿,幸虧被人發現得早,才抬回屋,否則一條命早就交待在荒郊野外。陳可辛氣急,令潑皮將打李癩子的泥腿子抓來嚴刑拷打,供認出是誰下手打折了他的腿。那個泥腿子正好是一名弓兵,自然不容許他抓走,把他氣得差點嘔血。他現在終於認識到,幕後的黑手就是顧繡興和竇石溫!
讓他更生氣的是,顧繡興和竇石溫主動攬走了往惠王府送年租的任務,陳可辛躺在**令潑皮阻止,但那幫潑皮欺負老百姓是好手,如何敢動顧繡興和竇石溫?竇石溫立即帶著熟悉惠王府的石娃子和十多個佃戶前往荊州,至於數量就按照規定,既不多,也不少。
到了荊州後,長史聽聞陳可辛摔斷了腿,也不懷疑。長史也知道平日管事哀求減免所為何事,隻不過嘴巴被砸來的銀兩堵住了。今年雙廟山既沒有要求減免,也沒有像往年一年給他送年禮,讓他對陳可辛暗恨不已:娘的,明年老子就把你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