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事涉禮部
顧繡興和竇石溫的慘狀激怒了大夥,複仇的焰火越燒越高,更何況現在林氏集團的主心骨林純鴻幾乎處在暴走的邊緣。本來林純鴻準備親自率領弓兵前往雙廟山,但被穩重的周望、李崇德兩人勸止,周望深恐別人將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請命率弓兵前往雙廟山,得到了林純鴻的同意。此外,林純鴻向荊州府上了啟文,言惠王橫行不法,幹涉地方事務,肆意毀壞良民財務,且將弓兵打傷,生死懸於一線。
周望與李光祖帶著三十名弓兵,乘船從百裏洲出發,不到半日,便抵達雙廟山。船停靠在顧繡興修築的簡易碼頭邊,周望放眼望去,隻見離碼頭不遠的地方全是殘垣斷壁,被焰火熏得漆黑。一些粗重的房梁依然冒著零星煙火,默默的訴說著陳可辛等人的罪惡。
陳可辛重新掌控了雙廟山村,立即將矛頭指向了石娃子等弓兵。一些弓兵見勢不妙,遠奔他鄉投奔親友,而石娃子等五人來不及逃脫,被陳可辛逮個正著。除此之外,陳可辛還令豪奴向村民催逼去年未繳的年租,並且討還顧繡興當初拿出來賑災的糧食。一時之間,雙廟山雞飛狗跳,村民們惶惶不可終日。
村南頭有個十丈見方的打穀場,打穀場上綁縛著三十多個男人,從十幾歲到五十多歲的都有。這些男人當然包括石娃子等五個弓兵,還有繳不起租金的村民。
抽人的鞭子聲啪啪作響,慘呼聲不絕於耳,旁觀的很多村民不忍再看,紛紛掩住臉,心裏不停地咒罵陳可辛會被雷劈死。被拷打男人的家屬無不憤怒滿懷,緊緊的捏著拳頭,恨不得將陳可辛一口吞掉。
陳可辛站在打穀場中央,輕蔑的看著敢怒不敢言的村民,叫囂道:“我說過了,誰繳夠了租金,就放人,要是繳不上,就一直抽下去,看你們這幫賤骨頭能撐多久!”
村民們一陣**,捏緊拳頭的人又多了幾個。但是現在正處在青黃不接的三月,誰家又有多餘的糧食繳納租金呢?陳可辛見村民們不說話,咬緊牙關,狠狠地說道:“抽!給我狠狠地抽!”
鞭子聲又響起來,有幾個歲數大的早已耷拉著腦袋,不知是死是活。
突然一個十多歲的小孩放聲大哭,喊著“爹爹”衝向場中被綁縛的一男子,用他稚嫩的雙手抓住鞭子,不讓鞭子繼續抽下去。爹爹奮力的抬起頭,吼道:“三伢子,別過來,快回家!回家!……回家……”爹爹的吼聲聲嘶力竭,讓人不忍繼續聽下去。
陳可辛一腳踹翻小孩子,雙手去奪鞭子,小孩子緊緊的抓著鞭子,死死的不鬆手。陳可辛又一腳向小孩子胸口踹去,隻把小孩踢到一丈以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拿起鞭子狠狠地向爹爹抽去。爹爹奮力掙紮,渾不在意落在身上的鞭子,眼睛死盯著小孩,狀若厲鬼,叫道:“三伢子、三伢子、三伢子……你醒醒啊!”
小孩子終於抬起了頭,嘴角冒著鮮血,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用無比怨毒的眼光看著陳可辛。這眼光讓陳可辛心裏一寒,正準備上前抓住小孩,卻聽到爹爹喊道:“三伢子!快跑,快跑,到縣城裏找典史大人,典史大人會為我們做主的!”
陳可辛一聽到典史大人,怒火焚燒,顧不得小孩,拿起鞭子狠狠向爹爹抽去,邊抽邊叫道:“要你叫林三!我要你叫林三!”
小孩子聽了爹爹的話,轉身就跑,但他哪裏還跑得脫,被豪奴死死的抓住,一巴掌扇過去,隻把他打得頭暈腦脹,就此暈了過去。
“三伢子……”打穀場上響起了爹爹淒厲的嚎叫……
“打死人啦,陳扒皮打死人啦……”村民中不知道誰叫了一聲,早已憤怒的村民再也忍不住,紛紛向陳扒皮圍攏。
陳扒皮這下真怕了,手持著鞭子喊道:“別過來,你們別過來,我鞭子不認人的!”
不知是誰又喊了一聲:“打他!”村民們一擁而上,拳頭和腳往陳可辛身上招呼,陳可辛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豪奴和打手本想阻止,但村民人數太多,根本不聽他們的,還把亂拳向他們身上招呼,豪奴們見勢不妙,抱頭逃竄而去……
打穀場上,放著陳可辛和兩個豪奴的屍體,用白布蓋著。周望盯著這三具屍體,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們晚來了一步,抵達打穀場時,村民已經把陳可辛活活揍死,正向陳可辛家進發,準備繼續拿著陳可辛的家人出氣,順便把陳可辛的財物搬回自己家。周望令弓兵阻止村民,結果夾雜在村民堆裏的一些地痞叫囂著要報仇雪恨,說什麽也不答應放過陳可辛家人。直到周望發怒,準備以聚眾造反的罪名抓捕這些地痞,方才讓這些地痞沒了聲。周望吩咐弓兵將這些地痞控製住,以備不時之需。
但是現在陳可辛已經死了,與惠王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麵,這正是周望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周望雖說穩重,但絕不是膽小怕事之徒,他吩咐李光祖領著弓兵謹守雙廟山秩序,自己單騎回返枝江,與林純鴻商議善後之策。
由於宗人府的事情歸禮部管理,惠王的申訴與湖廣巡撫唐暉的移文一前一後抵達禮部。唐暉能向禮部上移文,當然有張道涵活動的功勞。但是大明朝廷正處於風雨動**之中,周延儒和溫體仁針對吳橋兵變鬥得不亦說乎。周延儒素來親近東林黨,當孫元化被逮到北鎮撫司,周延儒和禮部尚書徐光啟忙於營救孫元化,一時心力交瘁,哪有精力去管枝江這個小地方的些許小事?於是,這件事情被拖了下來。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惠王和唐暉的上書又一前一後的抵達了禮部。惠王聲稱:林純鴻縱容弓兵打死家人三名,並且胡亂攀誣,諉過於良民。而林純鴻則稱惠王縱容家奴貪*腐,肆意拷打良民,激起民變,幸好弓兵到達及時,方未釀成大禍。雙方各執一詞,互相指責對方。然而這些事情仍然沒有引起禮部足夠的重視,依然扔在那裏沒有處理。
此事被禦史餘應桂得悉,如獲至寶,餘應桂素來對周延儒無原則回護親信不滿,多次上書彈劾周延儒,這次更不遲疑,立即上書彈劾禮部辦事拖拉,致使枝江民變。畢竟,周延儒與徐光啟在營救孫元化一事上結成攻守同盟,禮部被認為是周延儒的勢力範圍。
溫體仁當然對餘應桂的彈劾樂見其成,自從吳橋兵變以來,彈劾周延儒的奏折如流水般送入宮內,這當然有溫體仁的功勞。周延儒數次上疏辯解,崇禎雖然對周延儒好言慰留,但心裏總有些疑疑惑惑的。溫體仁知道,彈劾多了,周延儒最終會失去聖眷。再加上現在大明遍地民變,又發生了吳橋兵變,崇禎早就對周延儒有所不滿,現在正是火上澆油的最好時機。
餘應桂的彈劾讓禮部慌了手腳,馬上對此事進行處理,通過內閣票擬,對惠王和林純鴻各打五十大板,責令惠王約束家奴,不得幹涉地方政務;責令枝江縣對民變賊首嚴加查辦,絕不姑息。溫體仁無意於糾纏此事,票擬順利通過。
這點小事對整個大明來說,微不足道,但是崇禎皇帝批紅時,看到民變,敏感的神經觸動了一下,見林純鴻率著弓兵將民變扼殺在萌芽狀態,十分滿意,忍不住問身邊的太監,林純鴻是什麽人。太監查詢一番,呈給崇禎,讓崇禎皇帝歎息不已:可惜是個白身!然後拿起朱筆一勾,票擬就成了大明的正式命令。
自從林純鴻上啟文後,將幾個地痞判為民變賊首,包哲東也沒有意見,畢竟,民變總得找個罪魁禍首問罪,這幾個地痞就是最好的選擇。處理好後,就緊張的等待朝廷的決斷,當朝廷的公文到達枝江後,林純鴻撫掌大笑:“還是周叔考慮長遠,當場就抓住了這些地痞,否則事情真不好辦!”
周望哈哈大笑:“朝廷的決定還算英明,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實際對我們有利。以後看惠王還敢不敢在雙廟山和我們鬥法!”
“雙廟山隻是一個村而已,大明宗室旗下的土地何其多,解決起來談何容易?雙廟山隻是特例,就鬧得這麽大,難啊……這幫蛀蟲……哎!”
周望看著愁眉不展的林純鴻,笑道:“別想太多了,這次能把陳可辛這個蛀蟲去掉,足為後事之鑒。按照惠王五成的年租,佃戶還勉強能活下去,但中間多了陳可辛和長史,盤剝又多了幾成。以後對藩王土地的治理,好歹也知道從這裏入手。”
林純鴻對周望的總結表示認可,他對藩王一點好感也沒有,說道:“根源在於朝廷不允許藩王謀四民之業,終有一天,我要將這幫蛀蟲連根拔起!哎,先不管這些,小豆子醒來了,我們去看看去?那小子精神頭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