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算計縣尊
早在雙廟山暴*亂之前,林純鴻就著手將他的控製鄉村大計擴散到整個縣。他在百裏洲成立了“行知書堂”,按照林純鴻的規劃,這所行知書堂近期主要培養鄉村管理人才,長遠主要為他提供源源不斷的各類管理人才。
林純鴻對這所學校非常重視,不僅親自擬定學習計劃、製定教材,還讓前期進駐鄉村的二十人來講課,並且還親自出馬上課。在近期,學製為三個月,學完之後,派駐到鄉村實習,考核合格後,方才正式掌管一村的管理事務。
在與惠王府達成協議後,仍然有一些不開眼的鄉紳試圖抵*製弓兵進駐鄉村,林純鴻二話不說,立即派出如狼似虎的護衛隊,打著弓兵的旗號在這些鄉村進行武裝拉練,還借著緝捕的借口,將一個鬧得不像話的鄉紳帶回衙門拷問三天。
這個法子效果非常明顯,本準備抵*製的鄉紳立即縮回了頭,不約而同地選擇合作或者視而不見。
林純鴻見時機已經成熟,待第一批“行知書堂”的學生畢業後,直接派到鄉村。不到半年,全枝江一百多個村莊,每個村莊都進駐了弓兵,整個枝江立即變得麵目全非,一些有識之士逐漸認識到:長此以往,包哲東的命令恐怕無法出縣城了。
包哲東的權力範圍有多大,林純鴻根本不放在眼裏。他正在籌劃修建百裏洲江堤一事,隻是還未拿到灘塗的官契。包哲東本就對林純鴻不滿,又因為林純鴻沒有功名,有點瞧不起他,哪能這麽容易把官契給他?
一日,一皂吏忽來報,知縣包哲東有請。林純鴻隨口問道:“包父母有何事?就請了我一人?”
皂吏答道:“還請了主薄大人,據說是流民的事情。”
“你回吧,我馬上過去,辛苦你了。”
聽到流民,林純鴻就明白了包哲東肚子裏的門道。張道涵早就通知林純鴻:陝西、河南水旱災害頻繁,大量的流民進入了湖廣荊襄地區,朝廷下令荊州和襄陽二府妥善處置,命令是下了,但錢糧沒有。荊州府決定,將流民分攤到每個縣,枝江分攤到流民五千餘名流民,按照每個流民一年半石的量從府庫撥付了二千多石糧食,其餘不足部分由枝江縣補足。
林純鴻不由得冷笑道:敢不給我官契,老子今天讓你打落牙和血吞!
林純鴻到了縣衙,發現譚傑希已在,從茶水判斷,估計來了很久了。林純鴻剛坐定,包哲東就大倒苦水:縣裏已經沒有存糧了,也沒有剩餘的荒地安置這幫流民,現在流民聚集在安福寺,已經出現不穩的跡象,隨時成為變民……
林純鴻聽了,問道:“荊州府不是已經調撥了二千多石糧食嗎?”
“那隻是賬麵上的,最終到手的一千石都不到。”包哲東和譚傑希異口同聲的說道,目光中掩飾不住鄙夷之色,心裏暗道:這個傻瓜,連這個都不知道。
林純鴻當然知道荊州府和枝江縣眾人上下其手,吞沒安置糧食的事情,就連包哲東和譚傑希合夥吞沒了五百石的數字也知道。現在叫林純鴻過來,看來是想讓林純鴻這個豪富接下這個燙手山芋,至於細節,這兩個狗東西估計早都商量好了。
林純鴻又問道:“五千餘口人中,壯丁有多少?”
譚傑希翻了翻眼珠,回道:“壯丁大約有五成。”
“啥?壯丁居然有五成?他們的父母老婆孩子呢?”林純鴻繼續假裝白癡,問道。
譚傑希對林純鴻老是問一些沒用的東西感到很不耐煩,回道:“能從陝西和河南跑到枝江來,當然身強力壯的多,那些老弱病殘估計都死路上了。”
“哦?哎,民生艱難啊,居然有那麽多人倒斃在路上。那豈不是一路都是白骨?曹操有詩: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真是慘啊,慘啊!有五成的壯丁啊,一旦和當陽一樣發生了民變,就完蛋了,沈文瑞和宋海濤的慘狀你們聽說了沒?那個慘啊,當時我到了縣衙,兩顆頭就掛在縣衙的牆上,兩眼空洞……”林純鴻知道,這兩個老家夥想讓林純鴻主動提辦法,然後順理成章的將包袱甩給他,於是不停的胡攪蠻纏。
沈文瑞和宋海濤的慘狀讓包哲東和譚傑希不寒而栗,包哲東不能看著林純鴻繼續裝白癡,打斷了他:“所以,林典史得想個辦法,萬一激起了民變,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大家都一起完蛋。”
“我能有什麽好辦法?一千石糧食養五千多人,能養多久?況且還沒有安置地,又不能遣返,要一直養下去。”林純鴻雙手一攤,說道。
這個推脫之辭讓包哲東和譚傑希相當不滿,譚傑希忍不住衝鋒在前,說道:“整個荊州和夷陵的人都知道林典史豪富,錢如流水一般,近聞林典史伐木還缺工人,在百裏洲造江堤還缺民夫,何不將這些人招過去,一則給了流民一條生路,二則又為枝江解決了大問題,於朝廷和自己都兩利的事情,何不樂而為之?”
林純鴻苦著臉說道:“都看著我外表光鮮,外人哪裏知道,上次陳賀降價銷售木材,我虧了將近十萬兩銀子!主薄大人不說伐木還好,一說我就來氣,那幫土人根本就不讓我在那裏伐木了,現在我那裏還有幾百人無事可幹呢!造江堤可是枝江縣的事情,我哪有那本事去造?那隻不過是謠傳而已!”
包哲東和譚傑希都有點憤怒了,老子們好好的把你當盤菜,和你商量流民的事情,你居然又是哭窮又是裝傻,把我們當成什麽了?包哲東微微怒道:“林典史有什麽難處就直接提?不要再拐彎抹角了!”
林純鴻見火候已到,笑嘻嘻的掏出一張土地契約,說道:“百裏洲目前有耕地五萬三千四十畝,我是想修江堤,那些灘塗沙地大約有十七萬八千畝,修好江堤後,將獲得薄地十六萬多畝,還望包父母給立個官契!”
包哲東和譚傑希接過契約一看,臉都綠了,心裏不停的咒罵林純鴻:這小子太黑了,借著安置流民,居然想將十六多萬畝納入手中。有心想分一勺,但想到修江堤可不是說著玩的,至少得有幾十萬兩的投入。況且夏季洪水來時,江堤能不能擋住洪水還得兩說。
包哲東拿著契約晃了晃,說道:“林典史準備將五千餘流民全拉去修江堤?”
林純鴻搖頭說道:“沒糧食,我怎麽可能養得活這麽多人?我最多招三成的人!”
包哲東和譚傑希交換了一下眼神,說道:“如果招個五成,剩餘的五成有一千多石糧食,也能熬個一年多時間,以後再讓一些富戶捐納一部分,林典史你看看這樣行不行?”
林純鴻哭喪著臉,心中暗喜,說道:“包父母有令,屬下能不執行?隻是這樣可苦了我了,哎,不容易啊!”
回到住所,林純鴻立即要小戴子傳令,要周望、鄭天成、張兆、李承宗及李崇德至縣城來見他,說有要事要辦。第二天,周望等人急急忙忙的趕到縣城,聽說百裏洲的灘塗官契已經到手,無不大喜,本來上次商議花錢大計的時候,就敲定了修築江堤之事,可是官契沒到手,眾人唯恐煮熟的鴨子被他人所得,便有些猶豫。現在官契到手,正好可以大幹一番。
林純鴻又介紹了流民之事,令李承宗從流民中招錄工匠,不管什麽工匠,隻要有一技之長,即便是會修茅房的,也招過來;令張兆從中招錄操船精熟的船工;令周望招錄身體健碩、家事清白的人入護衛隊,尤其要把一些曾經加入過邊軍的人識別出來;令李崇德招錄會處理財務和勝任書吏等職的人才。令鄭天成將剩餘的人擇其精壯,充當修江堤的勞工,並要鄭天成采辦二三千人的糧食。
鄭天成一聽,就苦著臉說道:“這個時節采辦糧食可不是好時候,況且現在到處都缺糧,糧價都上漲到二兩五錢一石了,二千人要幹活,消耗的糧食更多,一個月至少要一千石,就是二千多兩銀子,還不算柴米油鹽。況且現在修江堤二千人根本就不夠,至少需要五萬多人幹兩年,方可完工。”
李崇德也點頭說道:“天成說的對,現在購糧的話,根本就是有價無市,即便願意出高價,能不能買得到還是問題!”
林純鴻沒想到糧食問題這麽嚴重,一時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良久,問天成:“我們的常平倉還有多少糧食?”林純鴻目前麾下也有幾千人,為了應付不時之需,就在百裏洲建了“常平倉”。
“按照當初的計劃,將能收購的糧食全收購了也隻有八千石,現在常平倉也僅僅隻有六千五百多石了!”
林純鴻一聽,心裏打了個突,現在幾千人的飯全由他免費供應著,一旦缺糧,後果將不堪設想。哎,前期光注重做生意了,怎麽就忘記了吃飯問題?現在的工人和護衛隊都是集中管理,也不可能發放銀兩代替飯食。
林純鴻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喃喃道:“怎麽辦?總不能讓大夥餓著肚子!”
大夥聽了這些,臉色都變得灰敗,一片愁雲慘霧。唯有周望笑道:“哪有那麽嚴重的,糧食也不僅僅是稻米和麥子,現在那幫土人手中的紅薯和玉米多著呢,稍微高點價格收購,不難買到。再說多吃肉和油葷,糧食也消耗的少,土人手裏一到年底,就有很多臘肉,多收購點就夠啦。那幫肚子都快餓死的人,吃這個高興還來不及呢!”
周望也提醒了張兆,張兆說道:“湖廣江河湖泊眾多,哪有那麽容易餓死的,真餓了在水裏撈魚也能挺好長時間。我們現在也能派一部分人專門去撈魚,用鹽醃製後,保存起來也不錯。天成手裏不是還有三萬石的鹽引嗎?剛好可以用來做鹹魚。”陳賀逃跑後,鄭天成就花了九萬兩銀子從關仁美手裏將鹽引買來了。
鄭天成一聽就高興了,叫道:“有了鹹魚,我們就可以運到別處賣了,這倒是一筆掙錢的買賣。對了,林老板,隻要咱們能搞到鹽,私鹽也可以,就可以通過賣鹹魚賣鹽了,哇,那樣可賺翻了!”
鄭天成的手舞足蹈讓眾人直翻白眼,李承宗說道:“你以為官府都是白癡,會眼睜睜看著你賣鹹魚?”
林純鴻笑道:“官府不是白癡,但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個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搞糧食,小戴子,馬上起草文書,下令嶽州、夷陵還有清江三貨棧收購糧食,包括紅薯玉米之類的,有臘肉和野味也收購,都運到百裏洲儲存。”
小戴子應聲而出,林純鴻接著說道:“百裏洲五萬畝才收購了八千多石糧食,這太少了,還有將近兩萬畝地荒著太可惜了,想招募人去種地,一時也找不到那麽多人,大夥想想,有什麽好的辦法?”
李崇德撇了撇嘴,說道:“也是,無糧不穩。搞買賣的確來錢快,以前我就感到不妥,但說了林老板也不重視,現在也算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對於李崇德的批評,林純鴻一點也不介意,這是他的錯。以前他認為有了錢,多少糧食買不到?現在他真正體會到了糧食的重要性,糧食真的有時候是買不到的。
一時之間,大夥秉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態,對林純鴻旗下的耕地打起了主意。
之後,幾人前往馬不停蹄的前往安福寺招錄流民。幾人都沒有真正的見過大規模的流民,走進之後,深深的震撼了。
那流民都住在什麽環境裏啊?低矮的窩棚連最基本的避雨功能都沒有,裏麵黑暗、潮濕,擺著一些簡單的鍋盆,也沒有什麽取水設施,都在河溝裏直接取水。窩棚外麵,汙水橫流,到處都是垃圾,要不是已經入冬,肯定是蚊蟲肆擾。流民各個瘦的皮包骨頭,在那裏捉著虱子曬著太陽。比瘦更可怕的是他們絕望的眼神,隨著林純鴻等人的到來,不停的有人拉著孩童要賣,口稱大爺行行好吧,這孩兒跟著我們都快活不下去了,求求大爺給他條生路。林純鴻看著這些孩子,心情更是激**,馬上吩咐小戴子將帶來的米糧煮粥給流民喝。
流民窟的外麵,聚集了大量的弓兵,防止有流民圖謀不軌。當下看見林純鴻被流民圍住,拿著長槍不停的喝罵、驅趕,林純鴻連忙製止了弓兵的粗魯行為。
當煮粥的鍋支起來後,流民立即被吸引過去,眼色發綠,讓人不忍再看。周望見林純鴻同情心泛濫,碰了碰他說道:“別改計劃了,我們沒有能力管那麽多的。”林純鴻這才壓下激**的心情,吩咐大夥按原計劃做事。
於是,周望帶來的護衛隊立即跑到流民中間,敲著鑼,吼著招人的事情,流民喝了粥,馬上圍攏在周望等人身邊,把幾人忙得焦頭爛額。流民又沒有人組織,也沒有排隊的習慣,到處擠成一團,有的甚至沒有聽明白周望他們要幹什麽,隻聽見招人,便擠過來,讓林純鴻看了不住的搖頭。沒有組織的民眾是最可怕的,估計現在一旦有人號召,哪個地方可以吃飽肚子,就立即跟過去了,也不會去管會不會被殺頭。估計現在陝西山西那邊的亂民就是這麽形成的,哎,這官府的組織能力實在太差勁了,碰到負責任的官,還可以讓這些饑民不至於餓死,也不變成亂民,要是碰到了一個無為而治的官,流民成為變民就在所難免了。
第三天,被招到的一千六百多壯丁帶著他們的家屬合計三千多人浩浩****的從安福寺前往董市,從那裏坐船前往百裏洲。百裏洲的盧詩源早就在林純鴻的吩咐下開始建造木質簡易住房,供這些流民居住。在組織流民的過程中,小戴子表現十分搶眼,他將流民十戶編成一組,指定一人負責,並且安排一名護衛隊押送,每八組又編成一個隊,指定一人總負責,他隻管著十多人就夠了,整個流民雖然亂哄哄的,在他的安排下,倒也沒有出什麽亂子,規規矩矩的走路、上船、休息……讓大夥對小戴子非常滿意,林純鴻指著小戴子笑道:“戴總管,明日就上任吧,修江堤的民夫就歸你管了!”倒讓小戴子有點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