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借債風波(五)

荊州的官僚,出於麵子和穩定考慮,絕不願意提起借債一事。但是,當張思奎扯開了遮羞布,將荊州的財政狀況公諸於世後,他們算是徹底地拋棄了這層遮羞布,開始暢言借債一事。在林純鴻的強力推動下,荊州高層迅速達成一致,製定了詳細的發行債券方案。

張道涵惟恐荊州出現騷亂以及借機鬧事者,令李輝忠調集安防司人手,晝夜監視。這番布置,落在了空處,顯然,百姓們並不關注荊州虧空了多少。

當星拱樓通過報紙公布了發行債券具體方略後,虧空多少已經成了遙遠的過去,百姓們更為關心的是,在這場債券盛宴中,自己能分享多少好處。

“小柱子,幫爹算算,月利率六厘,購買一百個大圓的債券,三個月後能獲利多少?”

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小子咬著筆頭,比劃了片刻,回道:“爹,是一千五百三十文!”

“哦,如果放在錢莊,月利率是三厘四,三個月能獲利多少?”

這個問題顯然比剛才要難,小子默默地算了半天,方吐出一個數字:“八百六十七文。”

得益於強製教育,這些簡單的計算題已經難不倒普通的百姓,畢竟,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小子上學。剛才的小柱子,顯然還按照荊州官方規定的兌換率,將大圓與銅錢做了換算,應該屬於學以致用的優等生。

然而,當小柱子他爹趕到錢莊後,才發現,排隊的人數之多,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限量發行,先到先購,售完為止……”

小柱子他爹看著長龍,哀歎了一聲:“等下次吧……”

……

在荊州,雖然安防司投入重兵打擊各路暗探,但總有一些漏網之魚,迅速將荊州的情況傳至各處,速度之快,幾乎趕得上荊州專門設立的軍驛係統。

山西介休範府。

寬闊的院落內,深秋的太陽慷慨地將光和熱灑向地麵,讓人倍感舒適。屋簷邊上,範永鬥眯著雙眼,享受著這難得的光和熱。

範永鬥日漸蒼老,頭發胡子已經全白,每日除了過問一番外,將一並事務全部交給了範三拔。

院門口,一青年長身玉立,看著似乎睡著的範永鬥,正猶豫著是否跨進院門,卻聽見院內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是賓兒?杵在門口做什麽,進來吧!”

所謂的賓兒,便是範永鬥的孫子範毓賓。範三拔育五子,範毓賓排行老三。

範毓賓聽聞後,臉上綻出了笑容,進入院內,口中說道:“爺爺的耳朵這麽靈,孫兒都已經輕手輕腳了,還是被爺爺聽到了!”

範永鬥嗬嗬笑道:“就你嘴甜!說吧,是北邊有大事,還是南邊?”

範毓賓思維縝密,嗅覺靈敏,深得範永鬥喜愛,被委於處理四方消息的重任。

“兩邊都有大事。”範毓賓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範永鬥欲從躺椅上直起身來,範毓賓趕緊上前攙扶。範永鬥咳嗽了一聲,慢慢道:“先說南邊的吧,林純鴻又在折騰何事?”

範毓賓道:“據傳回的消息,荊州今年虧空至少一千多萬……”

“什麽?慢著……”範永鬥打斷範毓賓的話,皺眉道:“有這麽多?”

範毓賓道:“確實是這麽多,幾個渠道得到的消息都是這個數,應該可信。荊州今年大肆擴軍,又連續在湖廣、河南用兵,最近又運兵至皮島作戰,虧空這麽多,也屬尋常。”

範永鬥點了點頭,沉吟半晌,方才說道:“你接著往下說吧。”

“虧空這麽多,林純鴻倒是急了,正在向民間借債。另外,林純鴻還準備在荊州、襄陽等地調整稅製。說是調整,不過就是說得好聽點而已,實質上是想加稅。”

範永鬥本來眯著的雙眼,陡然睜大了幾分,雖然眸子不再如以前那般有神,卻也讓範毓賓的心髒一頓猛跳。範永鬥笑道:“有點意思。朝廷在加稅,荊州也想加稅,難道老百姓的手頭抱著金山銀山?”

範毓賓道:“加稅一事,隻是市井之間的傳言罷了,還沒見到動作。倒是借債,現在邦泰錢莊倒是弄得風風火火的。”

“風風火火?難道真有商家借錢給荊州?”

“爺爺,這個借債與官府通常的攤派有點不一樣,林純鴻想出的招,頗為精妙,讓人如飲醇酒,回味無窮。”範毓賓毫不掩飾對林純鴻的佩服,直言道。

範永鬥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範毓賓,讚道:“很好,能看到別人的長處,也不枉費我教導你一番。你細細說說,讓爺爺也飲一把醇酒。”

範毓賓道:“林純鴻命令遍及荊州、江南、廣東的錢莊發行債券,這債券如金票一般,各種防偽措施一應俱全,麵向所有的老百姓發行。發行債券的數額並不高,荊州二十萬圓,江南八十萬,廣東五十萬,購買數額不限,先購者先得,售完為止。”

“債券的月利率為六厘,比存在錢莊的利率幾乎翻了一倍,並且,債券兌換的期限是三個月。”

範永鬥吃了一驚,陡然從躺椅上站了起來。範毓賓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了範永鬥。範永鬥撥開範毓賓的雙手,道:“爺爺身體好著呢。林純鴻啊,林純鴻,洞徹人心,實乃不世出的人傑!”

範毓賓道:“孫兒也這麽想。生意上的借債,無非講究信用。林純鴻將生意經用在治理地方上,確實讓人佩服。第一次發行債券,數額不高,期限又短,所為的,無非就是建立老百姓對債券的信心。如果這次順利兌現,下次再逐步提高額度,如此循環往複,這真是借債的不二良方啊!”

範永鬥點了點頭,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思考什麽。

範毓賓不敢打擾範永鬥的思路,盯著範永鬥的腳,一句話也不說。

良久,範永鬥突然歎了口氣,道:“賓兒,你想過沒有,荊州第一次發行債券,數額隻有一百五十萬,期限有三個月,三個月之後,就已經到了年關,荊州拿什麽去補一千多萬的虧空?”

“這……這是林純鴻該頭疼的問題,我們不用為他擔心吧?”

範永鬥搖了搖頭,道:“還有,林純鴻為何在江南發行八十萬,而在荊州境內隻發行二十萬呢?”

範毓賓遲疑道:“莫非是江南富裕,林純鴻充分考慮了江南的經濟實力?”

範永鬥道:“背後應該沒有這麽簡單。你想想,在荊州,除了一些礦山、煉鋼和兵工作坊外,所有的工坊陸陸續續都賣掉了,收入主要源於稅收,幾乎相當於另外一個朝廷。在江南,林純鴻雖然看起來熱鬧,但他所得的利潤無不通過開設工坊、設立貨棧和錢莊獲得,與一般的商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林純鴻真能沉得住氣,一直在江南扮演一般商人的角色?”

範毓賓倒吸一口涼氣,問道:“爺爺的意思是,林純鴻想把江南變得如荊州一般,直接控在手心裏?”

範永鬥道:“這種可能性應該不大。爺爺隻是覺得,補虧空,應該與江南有莫大的關係,很可能還涉及江南的稅收。不過,爺爺到底老了,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林純鴻到底會采用什麽辦法!”

範毓賓冥思苦想,也沒什麽頭緒,最終,他安慰範永鬥道:“也許這些事壓根就是巧合,林純鴻他自己很可能就沒這麽想。”

範永鬥苦笑道:“但願如此吧。你剛才說,北邊也有大事,到底是何事?”

範毓賓道:“前段時間,謠言四起,說什麽大明將亡之類的。皇上聽聞後,大怒,令東廠、錦衣衛四處搜捕造謠之人。滿清韃子在北直隸的暗樁損失不少,據說索尼氣得差點吐血。”

範永鬥冷笑道:“一些上不得台麵的小伎倆,虧索尼想得出來!”

範毓賓皺眉道:“爺爺,孫兒覺得此事有點蹊蹺。按說,皇太極是個明白人,怎麽會出這等昏招呢?難道皇太極被皮島和濟州島氣昏了頭?”

“濟州島又是怎麽回事?遙居海外,與韃子有什麽關係?”

範毓賓道:“濟州島被林純鴻強行攻占後,朝鮮國王李倧萬分不甘心,又不敢派戰艦招惹周林佬,隻好向韃子求助。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畢竟,朝鮮業已向韃子納貢稱臣。”

說著說著,範毓賓忽然笑了起來,接著說道:“皇太極接到朝鮮求助的請求後,想出兵,找不到下手處,不想出兵,又丟了顏麵,氣恨交加之下,把朝鮮在盛京的質子喚來大罵一頓,以出心頭的惡氣。”

範永鬥哈哈大笑,笑得極為暢快:“韃子就是韃子,果然野蠻得有趣。”

範毓賓道:“皇太極正在為濟州島鬧心時,又得知偏遠處的生女真遇襲,被神出鬼沒的荊州軍擄掠上千人口。如此三番五次之下,皇太極算是把林純鴻恨到了骨子裏!”

範永鬥問道:“皇太極就忍下了這口氣?難道沒有後續動作?”

範毓賓將嘴湊近範永鬥耳邊,悄悄道:“孫兒以為,皇太極下令散布謠言,又似乎對林純鴻的襲擾束手無策,所有這一切,無非是障眼術,皇太極近期,一定會有大動作。皇太極很可能會……”

範毓賓的聲音壓得非常低,就連範永鬥也隻是勉強聽清。

待範毓賓說完,範永鬥一下子變了臉色,坐在了躺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