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胡虜 第五百九十三章 貨幣戰前奏
楊嗣昌上麵還有朱由檢,此事還得向朱由檢匯報。
這個流程,顯然不符合常規。林純鴻不願意鬧得滿城風雨,隻希望楊嗣昌、朱由檢極少數人知悉,無任何奏章之類的玩意。楊嗣昌也有這個打算,遂趁著朱由檢召見的時機,將方案遞到了朱由檢的手中。
此方案涉及精深的金融、貨幣知識,沒有相當的經濟學常識,很難看得懂,就連楊嗣昌和陳奇瑜也看得雲裏霧裏,在範永鬥的詳細解說下,方才明白。
朱由檢顯然看不懂,直接翻到了利益分潤一項。
方案裏寫得非常清楚,大明現在流通的金票、大圓,合計大約十七億五千萬圓,銅錢數額甚少,連兩千萬圓都不到,總共合計十七點七億圓。按照往年的經驗,大明的交易額以每年百分之十五的速度遞增,崇禎十二年需要增發的錢鈔大約兩點六億圓。
方案擬定,本金率按照四成計,北京分潤百分之五,即北京隻需要拿出五百二十萬本金,就可以拿到一千三百萬圓的銀票。一來一去,預計崇禎十二年,北京可獲得七百八十萬圓。
朱由檢大為心動,一年可獲得七百多萬,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要是朝廷有這筆錢,收入上漲三分之一!
看著朱由檢眼睛裏冒星星,楊嗣昌不由得大跌眼鏡,心裏哀歎:包括皇上在內,朝中幾人能明白錢幣發行中的彎彎道道?
楊嗣昌無法,隻好咬著牙勸說道:“皇上,印製金票銀票並不總是賺錢的事。萬一新設機構決定,本金率由四成上升至五成,若按照總貨幣量二十億圓算,則需要拿出兩億圓的真金白銀來作為本金,按照百分之五的份額算的話,朝廷就要拿出一千萬圓的真金白銀。”
朱由檢瞠目結舌,不可思議地問道
:“新設機構動一下嘴皮,朝廷就要把一半的收入交予它?”
朱由檢一下子火冒三丈,怒道:“這算什麽事!林純鴻處心積慮地想謀奪朝廷的權力?”
楊嗣昌覺得自己在錢鈔的了解上已經夠白癡了,哪想到朱由檢比他更白癡,左右兩個極端互相搖擺。他隻覺得自己的腦力不夠用,硬著頭皮說道:“皇上,這不是簡單的動一下嘴皮的事。新設機構也要根據大明的實際情況來決定本金率為多少,增發多少錢鈔,就拿戶部的鈔紙局來說,印多少銀票,還是由朝廷根據實際情況來定。”
朱由檢這才明白,新設機構的管委會才是真正淩駕於朝廷之上的權力機關。
於是,朱由檢重新翻到前麵,重點看管委會的運行組織規則。
看了半天,朱由檢忽然冷笑道:“十一人的管委會,荊州指定九人,朝廷反而隻能指定兩人,做他的春秋美夢!”
“此事免談!”
朱由檢迅速做了決定。
……
楊嗣昌出宮後,令範永鬥告知錢秉鐙,朝廷不同意此方案。
錢秉鐙似乎早已意料到這一切,一點也不顯得沮喪,反而振振有辭地對問範永鬥:“統一錢鈔發行之權,勢在必行,江陵侯已經下定了決心。北京到底對哪些條款不滿,還請詳細列舉。”
範永鬥哪裏敢說朝廷忌諱荊州搶奪朝廷大權?所以,他也哼哼唧唧地說不出所以然。
錢秉鐙變色道:“若北京真的是全盤不滿,還請出台新的方案,我們可以在新的方案基礎上談。現在北京什麽都不願意談,這哪裏是解決問題的態度?”
範永鬥打心裏認為錢秉鐙說得對,但他哪有什麽權力置言,隻得小心地措辭,安撫錢秉鐙。旋即,將錢秉鐙話傳達至楊嗣昌耳中。
楊嗣昌聽到以北京製定的方案談判後,倒是砰然心動,連忙將陳奇瑜、李多義等人喚來喚來,一同商議此事。
四人議來議去,皆認為,對大明而言,統一錢鈔發行權勢在必行,關鍵的問題在於是由朝廷來主導還是由荊州來主導。
陳奇瑜道:“單單就錢鈔發行來看,荊州就如孔武有力的壯漢,朝廷頂多算蹣跚學步的嬰孩。在這樣的情況下,朝廷來主導幾乎不可能。既然無法主導,能爭奪到四成以上的決策權,也是可以接受的。本官認為,不如借機出台方案,與荊州爭奪一番,即便最終不成,也可以在相當程度上安撫林純鴻,免得他走極端。”
楊嗣昌默然半晌,道:“皇上和朝臣始終是繞不過去的坎!”
陳奇瑜思索良久,長歎了一口氣,道:“楊閣老說得有理。就本官來看,此責不必由楊閣老擔著,幹脆上一份奏折,將荊州的方案公之於眾,先把水攪渾。以後林純鴻真要報複,也無法將矛頭指向楊閣老,楊閣老承擔的壓力要小得多。”
楊嗣昌推演一遍後,點頭允可。
《新設大明銀行議》經戶部一主事上奏後,朝廷一下子陷入了沉靜之中。朝臣們第一次發現,居然還有奏章讓他們看不懂,什麽管委會、什麽統一發行權、什麽本金率,無不讓他們看得雲裏霧裏。
以後金票、銀票都統一稱為明幣?明幣是什麽東西?冥幣?胡鬧!既難聽,又不吉利,晦氣!
明幣、大圓、銅錢構成大明的流通貨幣,相互之間可自由兌換,由大明銀行儲備足夠的黃金和大圓,非緊急情況下,黃金不得進入流通領域。為何大圓可以流通,黃金不能呢?
大明銀行設在荊州?那還能稱為大明銀行?幹脆叫荊州銀行得了!
……
既然看不懂,哪裏能實行?於是,朝臣們幾乎一邊倒地反對此議。楊嗣昌的內閣順利地進行票擬,建議擱置新設大明銀行之奏議。
朱由檢也毫不猶豫地在票擬上批紅。
自此,錢秉鐙與朝廷的溝通宣告失敗,錢秉鐙起程返回荊州。
錢秉鐙初一離開北京,楊嗣昌、陳奇瑜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一場波及全國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邦泰錢莊在北京,山東的臨清、德州、聊城及山西的沁水、朔州、大同有分號,林純鴻要在北方攪風攪雨,必然從這些錢莊開始。所以,這些分號理所當然地受到了楊嗣昌的重點關注。
同時,楊嗣昌還向朱由檢預警,朱由檢也令東廠、錦衣衛重點關注這些分號。
楊嗣昌覺得自己的動作已經夠快了,但相比較北京的邦泰錢莊分號,動作還是慢了不少,僅僅在錢秉鐙離開北京的當晚,分號的動作就已經開始了。
顯然,錢秉鐙意料到了這一切,已經做好了貨幣戰的準備,並在離開北京時下達了開戰指令。
北京幾乎是純消費型城市,全靠全國各地供養。即便如此,龐大的人口、往來頻繁的人流使得北京異常繁榮,資金的流動異常頻繁。自邦泰錢莊在北京設立分號始,為了避免刺激朝廷,給朝廷留一份臉麵,分號行事異常低調,一直悶頭發大財。
鑒於荊州與朝廷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北京的高官、百姓惟恐朝廷一夜之間取締邦泰錢莊北京分號,他們與北京分號的生意僅限於短期往來。
北邊的信息閉塞,沒有報紙這樣發達的傳媒,消息基本靠人傳人,所以,荊州上調金銀兌換比,北方絕大多數人還不知。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荊州在調整金銀兌換比時,遺忘了北方的七大分號,七大分號的金銀兌換比,依然是十比一。
錢秉鐙在離開北京的當晚,北京分號在店門口豎立了一個巨大的牌子,告知大眾,明日辰時營業時,十點二個大圓,兌換一兩麵額的金票。
消息一經傳開,手裏捏著金票的商家和高官無不大喜。正所謂坐在家裏,手裏的錢財突然漲了百分之二,這種喜悅,難以言表。
有人喜悅,旁邊自然有人嫉妒。畢竟,金票升值,相對而言,銀票或者大圓就在貶值,這個道理,百姓們還是懂的。至少,店裏的掌櫃看到金票後,便喜笑顏開,看到顧客拿出的是銀票或者大圓,臉上便蒙上一層寒霜。
不過,絕大多數富商、高官還在猶豫。從金票陡然升值來看,以後的兌換比不會像以前一樣保持穩定,很可能上漲或者下跌,他們又看不懂長期的趨勢,隻好按兵不動。
聰明人哪裏都有,精通貨幣流通的人才雖然鳳毛麟角,但並不代表沒有。他們一眼就看出,以黃金為本金的金票十有八九會升值。至於朝廷有可能查封邦泰錢莊北京分號的擔憂,則純屬多餘。畢竟,邦泰錢莊遍布天下,朝廷關停了北京分號,自己不會跑到荊州去兌換?
於是,極少數豪商、高官將手頭的銀票和大圓一子不剩地全部兌換成金票。
即便這些豪商和高官做得極為隱蔽,但架不住有心人的密切關注,消息迅速傳了出去,一部分豪商、高官開始動心。
正在此時,北京的大街小巷突然冒出了一些流言:自崇禎七年大規模開海以來,大明利用手頭的絲綢、瓷器換取了大量的白銀,大明境內的白銀迅速增多,長期看,還會持續增加。而黃金則增加不多,市麵上幾乎難以找到黃金的蹤跡,因此,從長遠看,以黃金為本金的金票還將持續升值!
流言流傳多日,豪商、高官們細細一想,實情果然如此。於是,這幫人如同瘋了一般,將手頭的銀票全部兌換成大圓,然後拉著大圓至邦泰錢莊北京分號兌換成金票。
大明史上,第一次貨幣戰,終於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