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妥協與堅持

林純鴻口中的六大勢力中,李自成與江南地方勢力,實質上並不完整,或者說缺了一條腿。

相比較江南地方勢力而言,李自成內部鐵板一塊,隻是自身供血的能力奇差,隻能靠搶掠維持生計。一旦有自身供血的強大勢力壓製,也翻不起什麽風浪。

李自成現在被林純鴻壓得舉步維艱,便是明證。

按說,江南經濟實力比起荊州來,有有過之而無不及,隻可惜江南地方勢力一直從屬於朝廷,內部無嚴密的組織機構,也未形成統一的聲音,甚至連作為一大勢力的自覺都沒有。

因此,江南地區理所當然地被荊州、鄭芝龍和朝廷視為了肥肉,誰都想把江南控製在手中,把自己養得膘肥體壯。

這點,瞿式耜看到了,堵胤錫也看到了。

可是,無論是瞿式耜還是堵胤錫,都無法痛痛快快地喊出一句:江南人要擁有更多的權力。

若江南人喊出了這句話,就像林純鴻喊出“荊州人要更多的權力”一般,意味著謀反,意味著推倒朝廷再來。

至今,林純鴻沒有喊出這句話,江南人自然不敢喊出。

不過,雙方的對策倒是出奇地一致:拐彎抹角地增強自己的權力。

大明銀行,就是其中的對策之一。

也就是說,在設立大明銀行上,江南人和林純鴻都有相同的內在訴求。

林純鴻正是看準了這點,方才神定氣閑地等待江南人衝鋒陷陣。

果然,堵胤錫一直在思考作何選擇時,鄭鴻逵的一句話,讓大家從苦思中繞了出來。

鄭鴻逵道:“即使大明銀行不成立,我們不要那勞什子的席位,林純鴻就不獨掌貨幣了?現在,邦泰錢莊就相當於大明銀行!好不容易等到林純鴻犯渾,有讓出一部分席位的打算,真不知道大家在猶豫什麽!”

堵胤錫得到鄭鴻逵的提醒,突然想到,貨幣如此,軍隊何嚐不是如此?放眼全國,即便是號稱滿清不過萬,過萬不可敵的韃子,都不是荊州軍的對手,荊州軍想要統領全國,還不是輕鬆至極?

非不願為,實乃時機不成熟!

隻要再過個十年八年的,荊州方麵進一步強大,恐怕就是要求林純鴻分享權力,也是不可能的事。

分享權力,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

堵胤錫做出了選擇,開始苦勸瞿式耜和張溥。

最終,瞿式耜和張溥也意識到,從朝廷那裏分享權力暫時無望,還不如趁著荊州侵奪朝廷的權力,助一把力,趁機拿到一份江南人自己的權力!

對嘛,一味地搞對抗有什麽出路?妥協,才是政治的精髓所在嘛!

瞿式耜和張溥開始密謀,如何讓朝廷同意就管委會的席位分配進行談判。

涉及到政爭,王大俊、鄭鴻逵和堵胤錫都插不上手,各自返回揚州、廈門和安慶。

在荊州,對新設大明銀行的看法並非鐵桶一塊。

最初,林純鴻授意財政司擬定大明銀行方案時,幾乎無人支持。大多數人認為,邦泰錢莊已經掌管了整個大明的貨幣體係,何必設立大明銀行,讓朝廷分潤其中的權力呢?如果擔心朝廷發行銀票動搖貨幣體係,最多花點精力搞死銀票就是。

不過,當閣幕使們及財政司的大佬們看到管委會的權力分配格局後,都覺得這是兵不血刃收編銀票的良策,還可以借楊嗣昌對推廣銀票的決心,將荊州的貨幣體係推廣至大明各地。

朝廷拒絕大明銀行方案後,荊州高層並未放在心裏,大多以為,既然朝廷拒絕在先,那麽就別怪荊州下手無情,徹底讓銀票曇花一現,掃入曆史的垃圾堆中。

林純鴻授意將《新設大明銀行之奏議》刊發後,眾人也未多想,以為林純鴻在為搞死銀票尋求道義上的支持。

然而,事態的發展有點出乎意料,江南、福建各路勢力開始串聯,居然想動用手頭的政治資源,推動大明銀行的設立。

張道涵、朱之瑜越琢磨越不是味道,怎麽看,林純鴻都是有意縱容這種局麵的形成。

兩人稍稍一碰頭,覺得此舉不妥,會削弱荊州對貨幣的控製力。

朱之瑜隻覺得心裏沉重無比,用低沉的語氣提醒張道涵道:“張府令,削弱荊州對貨幣的控製力隻是一個方麵,我最擔心的是,都督在此事上獨斷專行,從未征詢過我們的意見。”

張道涵的臉上也布上了一層寒霜。

自山東之戰後,林純鴻的心思越來越難以揣摩,在獨斷專行的路上越滑越遠。在星拱樓類設置獨立調查機構、強行推動婦人做官接受教育,現在又整出了新設大明銀行一出。

往後,還會鬧到什麽地步?是不是對屬下有生殺予奪之權?

這樣的荊州,顯然不是兩人理想中的荊州,在兩人的觀感中,與朱元璋、朱棣治下的大明,並無任何區別。

兩人覺得非常有必要對林純鴻的權力進行限製,最好能用製度將林純鴻的權力固化下來。至於林純鴻權力的是大是小,都沒有關係,隻要他的權力沒有大到能打破限製他的製度就算成功。

什麽樣的製度可以保證這點?

兩人苦思不得計,最終決定,先將此事擱置,解決了大明銀行一事再說。

當張道涵和朱之瑜聯袂至星拱樓時,林純鴻倒頗為驚訝,朱之瑜和張道涵一直不對付,兩人甚少一起至星拱樓,現在好像一起行動的時候越來越多。

不過,林純鴻並未放在心裏。

兩人表達了對削弱貨幣控製權的擔憂後,張道涵又接著問道:“都督對這種局麵的出現應該有所察覺,不知都督有何對策?”

張道涵的話音剛落,林純鴻心裏一動,終於明白了兩人為何一起至星拱樓。原來他們除了擔憂貨幣控製權外,還擔心他的獨斷專行!

林純鴻並不打算打哈哈瞞過此事,坦誠道:“本督確實是故意為之。”

張道涵和朱之瑜驚訝地看著林純鴻。

林純鴻笑問道:“若荊州最終將江南納入旗下,江南人能否在荊州為官?能否進入大明銀行擔任管委會成員?”

朱之瑜道:“這當然可以。”

林純鴻道:“江南人進入管委會成員,不就順利成章了?”

朱之瑜瞠目結舌,總覺得邏輯上有點不對,又說不上來,還是張道涵思路清晰,馬上質疑道:“江南納入旗下後,自然可以,但現在江南並未歸心,還未控在我們手中,一旦賦予大權,恐怕會與我們作對。”

林純鴻道:“貨幣體係的規則是我們製定的,他們無論怎麽玩,隻能在我們設定的圈子裏玩。玩著,玩著,也就習慣了這套規則,換句話說,就是融入至荊州這個圈子裏。”

“當然,要讓他們進入圈子裏玩,首先得讓他們嚐到甜頭,沒有甜頭,誰陪我們玩?”

林純鴻帶著一絲戲謔地語氣,將道理說得非常透。張道涵和朱之瑜皆是人傑,如何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們隻覺得回味無窮,情不自禁地想到,荊州能快速崛起,是否應該歸功於製定規則?

“若朝廷、鄭芝龍和江南豪強一味地拒絕進入圈子,武力,自然就是我們最後的選擇。”

林純鴻的語氣突然變得森冷,讓張道涵和朱之瑜心裏打了個突。隻聽見林純鴻又笑道:“好在江南豪強和鄭芝龍頗為識趣,已經在開始琢磨爭搶管委會席位了,這正是進入圈子的跡象,我們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張道涵和朱之瑜這才明白林純鴻的打算。兩人都認為,林純鴻的計策,顯然可行,甚至有可能借貨幣一事開始統一大明的進程。

朱之瑜囁嚅道:“既然都督有妙策,若事先知會我等,就不會讓我等白白擔心這麽久了!”

說來說去,兩人還是對林純鴻獨斷專行耿耿於懷。林純鴻笑道:“初次踐行這個理念,本督心裏也沒有底,免不了先行嚐試一番。”

“現在看來,進展還不錯,江南豪強和鄭芝龍已經上道了。至於朝廷,就有點不靠譜。看來,得施加點壓力了。秋稅還未起運吧?就先緩一緩吧。”

朱之瑜和張道涵互相對望一眼,口中應了聲“諾”,心裏卻如翻江倒海一般。

這是荊州方麵第一次動用稅收作為施壓手段,應該算作荊州試圖統領全國之始,足以載入史冊。他們也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擔心,或者兩方麵都有吧。

林純鴻也不管兩人在想什麽,接著說道:“江南豪強的力度還不夠,再加一把火吧。田楚信在湖州不是訓練了一批本地的弓兵麽?我看,可以派到湖州鄉村中,嚐試代地主老爺繳稅了!”

朱之瑜和張道涵差點跳起來,激動之情見於言表。這代表著,將江南納入旗下,終於跨出了實質性第一步。

林純鴻似乎嫌帶給朱之瑜和張道涵的震撼還不夠,沉吟片刻,又說道:“待大明銀行一事塵埃落定,我會親自前往朔州,看能不能將大明邊軍納入統一指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