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 張鳳儀
林純鴻慷慨陳辭,說出“中國強盛之時,無不掩有西北”之豪言壯語,並未得到期待的熱烈反應,倒讓會場沉寂下來。
林純鴻心裏苦笑不止,一時有些尷尬。
大明的精英,講究華夏文明的滲透,講究萬邦來朝的盛況,心中尚無明確的國家邊界概念。在這種情況下,若真要定下經營西域之略,除非用擴大華夏文明的範圍來說服他們。
隻是,現在荊州要解決的問題那麽多,擴大華夏文明的範圍用得著這麽急麽?
果然,張道涵見林純鴻尷尬,咳嗽了一聲,說道:“都督之言,甚為有理,從長遠看,我們的確要控製西域。這可以作為我們的遠期戰略。”
林純鴻苦思應對之策,一時竟難以措辭。
這也不能怪張道涵他們眼光不夠長遠。畢竟,林純鴻苦心積慮,讓麾下的這幫人學會用利益來思考問題。他的努力收到了效果,這幫人整日介將利益掛在嘴邊,凡事都先看看有沒有利。
這種利益至上的思考習慣,對荊州開拓海洋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也促使了方城至葉縣的鋼軌的修築。
隻是,將這種思考習慣放在西域上時,就遇到了不可思議的阻力。
西域那邊,漫漫的黃沙連綿萬裏,即便能如蒙古大草原一般,提供羊毛和戰馬,成本也會高到無法忍受的地步。
至於絲綢之路,更是無稽之談。宋代開海之後,絲綢早已通過更為便捷的海道運往大食、泰西,還用得著危險、效率低下的陸上通道嗎?
難道要用西北擁有無窮的礦產資源和石油資源來說服他們?難道要告訴他們,沙俄正在興起,若不能搶先控製西域,將麵臨與沙俄曠日持久的爭奪?
這顯然不可能!
林純鴻想來想去,最終放棄了定下經營西域之策的打算,決定等中原大局落定之後再說。
不過,龍武軍兵出秦州,經營河西走廊及賀蘭山一帶,利益就在眼前,不容放棄。
林純鴻道:“龍武軍與驃騎軍,一西一北,可掌握河西走廊、賀蘭山、河套等三塊養馬之地,這也是我們戰馬戰略的中期目標。”
“而且,青海、西藏等藏區與蒙古聯係緊密,在班禪、達賴轉世一事上,既有爭端,又有合作,掌握了河西走廊,就切斷了蒙古和藏區的聯係,對控製藏區和蒙古都有好處。基於上述兩點,龍武軍需不停地往西拓展,最終拓展至玉門關。至於玉門關以西,以後再說吧。”
這點,五位閣幕使倒沒什麽意見,皆表示讚同。
林純鴻接著說道:“秦州之略,可效法朔州,需設立一機構,專管通商、民政事宜,至於任命誰比較合適,諸位可有中意人選?”
眾幕使從未想過現在就要經營西域,急切之間,心目中哪有合適人選。周望心裏一動,帶著一絲猶豫,道:“要說人選,都督府內倒有一人,隻是,由都督府轉往中書府,這樣合適嗎?”
說完,周望就後悔了,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娘的,今天嘴長,都督府好不容易得到一員幹將,自己居然要親手送出去,天下之蠢事,莫過於此!
周望的話音剛落,林純鴻便明白,周望指的是馬守應。
馬守應本身就是回族人,經營業已回化的西域,自然省力。隻是,馬守應守成有餘,進取不足,西域是個急需進取的地方,馬守應真的合適嗎?
再說,馬守應所長,在於軍略,他從未幹過商貿、行政,有沒有這方麵能力還在兩可之間。
想來想去,林純鴻搖頭道:“馬守應在軍隊的路還很長,才能還未完全展示出來,現在不宜離開都督府。”
周望長舒了口氣,暗下決心,以後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做把人往外推的蠢事。
張道涵也覺得馬守應不合適,建言道:“陝甘,陝甘,自古就是一體,現在龍武軍還在秦州,離西安還不遠,不如令熊文燦暫時負責對西商貿和民政事宜。”
林純鴻眼睛一亮,覺得往熊文燦的肩上壓擔子的建議不錯。畢竟,熊文燦長袖善舞,最善於在諸多勢力之間掌握平衡,維護自身的利益,這在形勢複雜的西北,有著極為廣闊的用武之地。況且,他這段時間在陝西做得非常出色,無論從獎勵還是從挖掘熊文燦的潛力出發,都可以讓熊文燦暫時擔任西北王。
重用熊文燦,還能為一幫朝廷重臣起到示範效應,加速朝廷融入荊州的進程,何樂而不為?
林純鴻喜道:“就按張府令說得辦,我倒想看看,熊文燦到底能爆發出多大的能量!”
……
朔州周邊牧區。
“……戰馬自備,發放鋼弩、馬刀,獲一首級者,賞銀五圓……”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銅鑼聲,宣傳者洪亮的嗓音響遍整個牧區。
“發放鋼弩、馬刀?”
“五個大圓咧!”
……
五個大圓已經不少,相當於一人半年乃至一年的收入,這顯然是一筆巨款。牧民大多都是蒙古人,骨子裏都滲透著血性,習慣於用武力瞬間奪取巨額財富,聽到這一消息後,無不熱血沸騰。
尤其是敖漢四部,他們差點被女真及科爾沁、巴林、喀喇沁、翁牛特騎兵滅族,而且還有十多萬同胞在遼東及蒙古四部痛苦呻吟,巴不得馬上跨上戰馬,一血前仇。
雖然科爾沁四部這次並未興兵前來,這一點也不妨礙敖漢四部的漢子們將仇恨的目光瞄準鼇拜的鐵騎以及土默特五部。
“我要報名……我要報名……”
報名點處,圍攏了無數的蒙古漢子和漢族漢子,既有蒙古話,還有不熟練的官話,甚至還有河北口音。
強烈的求戰欲望,讓盛坤山和張鳳儀始料不及,喜不自勝,唯有黃渤考慮深遠,有點擔憂。
黃渤道:“唯一可懼者,在於牧民反噬。誰也不敢保證,拿著戰刀,跨著戰馬的牧民,不會將矛頭指向府穀、河曲和保德三縣的農民。萬一牧民殺良冒功,就適得其反了!”
張鳳儀笑道:“此事易耳!首先申明,殺良者,斬無赦。然後,令兩隊並不熟識的牧民編為一組,協同作戰,互相監督。並懸賞,若有舉報殺良冒功者,賞銀千圓,重賞加監督之下,相信不會有人敢越雷池半步!”
黃渤和盛坤山一聽,大喜,不由得對張鳳儀刮目相看。
黃渤甚至在心裏嘀咕:都說都督看人眼光不一般,幾個夫人,一個比一個精,將來的這一位,恐怕也不是善茬!
黃渤神遊,還未醒過神來,且聽見張鳳儀接著說道:“目前報名的牧民,業已超過八千餘人,不如優中選優,擇三千精銳。一方麵,為驃騎軍擴軍做好準備,培養精銳預備兵員;另一方麵,讓牧民們認識到,打仗發財乃荊州軍所賜,並非我們求他們,而是他們求我們!這也是都督經常說的戰略主動權!”
一句“戰略主動權”讓黃渤啞然失笑,這張鳳儀,倒是記住了林純鴻的話,卻囫圇吞棗,不明白“戰略主動權”的真正含義。
不過,心理上的主動雖然談不上戰略主動,畢竟也是主動權之一,這點建議,得到了盛坤山和黃渤的積極響應。
盛坤山應聲下令道:“張指揮率領武衛軍,限兩日內擇出三千精銳,赴保德、河曲和府穀一線發動反擊。本指揮親率驃騎軍應對朔州正麵之女真重騎及土默特部輕騎!”
“諾!”
張鳳儀爽快地接下了軍令。
一切以獵頭為目標。
對於三千人的精銳民兵,張鳳儀在嚴肅申明了不得妄殺良民後,對作戰目標就隻有簡單的一句話。
目標簡單,精銳民兵的編製,也簡直至極。張鳳儀以五十人為一隊,兩隊為基本的作戰單位,稱為一哨。哨以上,就沒有上級指揮機關。
張鳳儀懶得任命隊長、哨長人選,直接下令由哨內民兵推選。
這一招,讓盛坤山大跌眼鏡。回過頭來一想,覺得張鳳儀這麽做大有深意。這幫民兵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為了獲得更多的戰利品,彼此之間即便再不服氣,也得選出武藝出眾,威望高,有一定指揮才能的隊長、哨長。
果不其然,盛坤山親眼發現,他早已看中的幾個苗子在民兵中脫穎而出,不是擔任了哨長就是擔任了隊長。
待編組完畢,發放武器之後,張鳳儀一聲令下,三千精銳民兵以武衛軍為後盾,望著西邊馳騁而去。
總計三十哨的民兵,就這樣被撒入了保德、府穀及河曲三縣廣袤的土地上。
要說,牧民天生就比農夫善戰,這是在惡劣的自然環境及社會環境中熏陶出來的本能,不得不讓人服氣。
精銳民兵在行軍過程中,稍稍擺弄一番,就學會了應用鋼弩,準確率高得驚人。超遠的射程,再加上遠非弓箭所能比的穿透力,讓民兵們愛不釋手,繼而對即將的收獲充滿了信心。
而且,牧民由於經常組織圍獵,骨子裏滲透著一股默契,稍加演練,一哨之內的騎兵就配合默契,就像在一起征戰了好幾年一般。
看著精銳民兵們高昂的士氣、精湛的戰技、逐步完美的配合,張鳳儀如同孩子一般,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小氣鬼!我敢打包票,你想不出這樣完美的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