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嫌隙漸生

荊州兵大營中軍帳,一片辱罵之聲。

楚文山脾氣暴,正在痛罵羅岱:“奶奶的,羅岱指使我們十日內趕到黎城,老子們到黎城去拚命,他做什麽?”

林純鴻陰沉著臉,轉頭看向盛坤山,問道:“盛坤山,遼州到黎城沿線的輿圖都弄全了?”

盛坤山也十分憤怒,但聽到林純鴻的問話後,立即畢恭畢敬地回道:“大都督,我們繪製了遼州至池頭的輿圖,但池頭至黎城的輿圖從羅參將那裏尋來的。”

林純鴻點了點頭,又問周圍參軍:“十日內能從遼州趕到黎城麽?”

參軍們拿出一疊文案,指著說道:“考慮到山路難行等因素,八日內能到黎城!”

楚文山忍不住大聲說道:“即便我們五日能到,他奶奶的羅岱為什麽不為前驅,偏要指使我們趕路?兩天前我們剛救了他一命,這小子忘恩負義這麽快?”

淩肅也忍不住添油加醋:“羅岱的人馬都背地裏叫我們荊州南蠻子!”

“媽的個八字,老子還認為他是遼東胡虜呢……”

……

叫罵聲此起彼伏,林純鴻故意縱容著這一切。林純鴻知道,他麾下的這幫人除了少部分的邊軍,絕大部分來自於泥腿子,見到朝廷命官和武將後,腿就忍不住發軟。

經曆了兩次戰鬥後,泥腿子們發現自己居然比參將打仗還牛,方才恢複了自信。但是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哪是那麽容易消除的,林純鴻就是要給他們一個罵參將的機會,要讓他們明白,參將算個狗屁。

從戰爭的角度來說,應該和友軍和睦相處,但林純鴻對左良玉的齷齪心思洞若觀火,不是搶功就是拋棄友軍尤世祿,指望這樣的友軍兩肋插刀,還不如指望老天爺打雷劈死敵人。

看著眾將發泄得差不多,林純鴻瞅向林純義,示意適可而止。林純義心知肚明,立即出列道:“遼州一戰,我們損失了上百號人,那羅岱就慘多了,幾乎減員一半,這種情況下,也隻好讓我們先到黎城。再說,驃騎營救了羅岱,羅岱給了我們不少軍糧,弓箭也送了不少。退一萬步講,那羅岱好歹也是參將,我們也無法公然違抗命令,否則朝廷追究起來,我們誰也承受不起!”

林純義的話稍稍讓眾將冷靜點,林純鴻緩緩說道:“林指揮使的話是正理,打仗才能立功,立了功,大家都有機會當參將,這次就聽他一次,十日內抵達黎城!”

頓了頓,林純鴻厲聲名道:“盛坤山!立即派出探馬刺探沿途消息,一有情況馬上匯報!”

“諾!”

……

當荊州兵對羅岱的軍令不滿時,羅岱的將士正在發泄著他們對荊州兵的不滿。

這一仗,羅岱可謂損失慘重,麾下的兩個哨幾乎被打殘,短時間內戰鬥力很難恢複。羅岱令林純鴻先行至黎城,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一千總鼻子都氣歪了,正在那裏大放厥詞:“老子們和滿天星拚得兩敗俱傷,結果被荊州南蠻子占了便宜,還奶奶的拿著滿天星的人頭到處炫耀,我呸!”

千總的話得到了眾將的共鳴,見羅岱也不阻攔,紛紛表達自己的憤怒。

遊擊將軍溫一州還算清醒,說話還算柔和:“跑到林純鴻軍中一看,我感覺我們就跟鄉下土包子似的,那板甲通體黑亮,往身上一披,比魚鱗甲輕多了,旁邊還有一個荊州兵說這玩意能防強弓!我現在就覺得自己身上的魚鱗甲跟破爛似的。還有那鋼弩,閃亮發光的,瞄準極易,據說射程比弓箭遠!咱們昌平鎮守著京師,朝廷咋不給我們反而給荊州弓兵?”

羅岱臉上一點表情都無,說道:“朝廷未給荊州兵一兩銀子,都是荊州府自籌的!”

溫一州驚訝得瞪圓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剛才那千總斜了溫一州一眼,滿不在乎的說道:“這也什麽好奇怪的?向來南邊派兵支援北邊,都是派的門麵兵,好的兵甲和武器都撥給了他們,估計荊州那邊除了這五千人,都爛得不成樣子,怎麽打仗?要說打仗,還得靠我們北方人!”

溫一州對千總的態度十分不滿,反駁道:“你說的是哪朝哪代的事情了?當年戚將軍鎮守薊遼,用的不就是浙江兵?不照樣威震天下?要我看啊,林純鴻帶的荊州兵還真有點狠戾之色,七八百個俘虜,奶奶的,一個都未留,全部殺得幹幹淨淨!”

千總撇了撇嘴,還待反駁,結果羅岱冷聲道:“好了好了,別爭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隊伍被打殘了,現在要去夾擊曹操攜裹的亂民,隻能靠荊州兵!”

這話讓眾將泄氣不已,拳頭不硬,說什麽也白搭。

溫一州皺著眉頭沉思片刻,嘴唇挪了挪,欲言又止。羅岱見了,問道:“溫遊擊有何話要說?”

溫一州轉頭掃視眾將一圈,最後將目光定在羅岱臉上,說道:“卑職沒有什麽話。”。

羅岱心中了然,宣布散會。果然,一刻鍾之後,溫一州求見。

羅岱大喜,忙道:“溫遊擊必有良計教我!”

溫一州也不謙虛,直言道:“我看滿天星的亂民中,有不少驍勇之士,將軍何不擇其精壯用之?”

羅岱狐疑道:“此話在眾人麵前說也無不當之處,溫遊擊何故鬧得這麽麻煩?再說這個還需征得大帥的同意。”

溫一州道:“事急從權,大帥定然不會責怪將軍,此其一也,最關鍵的是,林純鴻的荊州兵雖然歸大帥節製,但難保林純鴻會起異樣的心思。為了防止他違抗命令,可在軍糧上下功夫!”

“軍糧?荊州兵的軍糧不過我的手啊,他們自己運送的!”

溫一州道:“這個事情得大帥出麵,統一調撥之權,若大帥能順利從林純鴻手中接過調撥之權,林純鴻還不是手下的一條狗,令他往東,他不敢往西,真正得利乃是將軍。”

羅岱心裏一動,沉吟半晌,方說道:“得有林純鴻有擅自行動,不聽調動的證據才好行事!”

溫一州笑道:“將軍擇亂民精銳用之,而林純鴻則擅自殺俘,這還不是證據麽?”

羅岱的臉上浮起了微笑……

三日後,左良玉聽聞遼州戰報,大喜,對他來說,遼州之戰能橫插一手,而且還有比尤世祿更為輝煌的戰績,足以在兵部的功勞簿上留下濃重一筆。

左良玉大笑道:“哈哈,陣斬滿天星,看來荊州兵還真不是花架子!”

周圍的將領可沒有左良玉這麽豁達,張應元皺眉道:“這一仗羅參將兵力幾乎損失了一半,而荊州兵卻出盡了風頭,這個……這個……再說林純鴻僅僅隻是一個遊擊將軍,手中的兵力就有五千多,而大帥現在手頭也隻有五千多,這樣會不會出現問題?”

左良玉站起身來,拍著張應元的肩膀道:“荊州兵的功勞就是大家的功勞,在我的麾下,隻要有戰功,我不會壓製任何人,林純鴻現在歸我節製,我定要為他爭取夠分量的獎賞!你們以後也是一樣,隻要勇於任事,有了戰功,獎賞也少不了你們的!”

左良玉善於籠絡人心,一席話,讓眾將心裏暖暖的,紛紛表示要為大帥誓死效力。

看著眾將離去,左良玉的笑臉消失不見,赤色的臉也繃得緊緊的。

與戰報一同來的,還有羅岱關於統一軍糧調撥權的建議。

左良玉低著頭在中軍帳中轉來轉去,一直難以下決斷。

就目前而言,左良玉與林純鴻的目標是一致的:撈取足夠的軍功,作為自己晉升的資本。從這點來看,荊州兵在遼州一戰中大放異彩,符合兩人的目標,足以讓兩人都興高采烈。畢竟,林純鴻的功勞就是左良玉的功勞,指揮有方嘛。

對於林純鴻及其他手下的倔傲不遜,左良玉幾天前已經親自體會了。

當時,左良玉鑒於羅汝才兵勢凶猛,深恐自己的兩千昌平兵守不住涉縣,便令韋悅翔移營至涉縣縣城,共同防守涉縣。但韋悅翔在應命之前,思慮了良久,方才答應。

對李光祖的心思,左良玉也能揣摩個七七八八:李光祖的應命並不是因為他左良玉下了命令,而是因為移營至涉縣對荊州兵有利!

左良玉的猜測沒錯,林純鴻去遼州之前,就吩咐過韋悅翔,對左良玉的命令,有利的就聽,損害荊州兵利益的就拒絕,捅了天大的漏子也有他林純鴻來擔著!

左良玉善於隱忍,也不發作,畢竟他目前需要荊州兵!

羅岱的建議極具**力,若能實現,的確就控製住了林純鴻,讓左良玉忍不住就想試試。

但回頭一想,又覺得難度太大,那林純鴻就能爽快的把命脈交給他?萬一林純鴻拒絕,豈不是讓他臉上無光,以後還怎麽指揮荊州兵衝鋒陷陣?

況且涉及到軍糧,哪是那麽容易讓步的?俗話說,有糧就有兵,左良玉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林純鴻肯定會拒絕!

控製林純鴻是必須的,但不能采用統一調撥軍糧這麽明顯的方式,左良玉決定先看看再說,等待最佳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