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李大壞的心思

王明義歎了口氣,吧噠吧噠地抽著悶煙。根保一家在瘟疫中死絕了,他孤身一人,又和根保爹拜過把子,便把根保領回鐵匠鋪撫養。根保人傻乎乎的,卻能吃能睡,長得倒壯實得很。雖然這兩年根保也能在鐵匠鋪裏掄掄大錘、拉拉風箱地幫把手,但王明義也日漸感到年歲大了,精力一天天的衰退,每每想到這傻小子的將來,他便愁上心頭。

孟有田此來有事,隨便聊了兩句,便轉上了正題,掏出一塊洋錢遞給王明義,說道:“王叔,給俺打條鳥槍,要輕便一些,口徑小一些的,能打個兔子就行。”

“光靠打兔子可養不活四張嘴。”王明義把孟有田拿錢的手一拔,說道:“你這小子,不吃李家飯是硬氣;可宋家找你,為啥不去?若是你農閑時想打兔子解悶兒,我也不用你錢,這就給你打一條。若是你指著這養家糊口,你給我錢也不給你打。”

孟有田並不生氣,王明義也是為了自己好,腦袋裏也是那老思想,種地作工才是正經,否則便是有手好閑。

“王叔,我剛從宋家出來,已經答應當領工了。”孟有田解釋道:“這鳥槍呢,確實就是閑時解悶用的。”

王明義知道孟有田不能和自己說謊,臉色緩和下來,說道:“行,宋家還算仁義,憑你的本事,給你這頭一份的工錢也不虧。鳥槍嗎,後天來取吧!”

孟有田將錢放在旁邊的破桌子上,說道:“王叔,這可不是給您的工錢,根保和俺是光腚時的耍伴兒,自從他有了這遭大難,俺想幫襯幫襯也是有心無力。現在手頭有了點,算是俺這的一點心意吧!”說著,他衝著根保揚了揚眉毛,笑著打岔道:“根保,有錢買饃吃了,高興不?”

“嘿嘿,買饃吃,買饃吃。”根保吧唧著嘴,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王明義點了點頭,孟有田話說得好,也就不便推卻了。他磕了磕煙袋,想起件事情來,說道:“有田,家裏來了女親戚,你在老趙那裏要擠到啥時候?我看哪,開春找上幾個人,把根保家收拾收拾,你就搬進去住。那房子雖破,長空著也有人惦記呢!”

孟有田眯了眯眼睛,猜測著問道:“王叔說的是李家?”

“哼,不是他家還有誰?”王明義冷笑道:“指使李壞種來我這好幾趟,給兩個臭錢便想把房子占了,我呸,做夢哩!”

孟有田點了點頭,說道:“嗯,我開春便收拾,這是留給根保的最後一點念想,說啥也不能便宜了李家。我搬去住,給他占上,堵他的嘴。”

“就是這麽一說。”王明義讚賞地笑了,“臭小子,又靈醒起來了,讓人看著高興。以前跟你說過好幾回,別把這腿腳當回事,走路慢些,幹活不誤,遇上個兵荒馬亂的,抓兵拉伕也瞧不上你,說是壞事,倒也是好事。怎麽,終於琢磨明白了?”

孟有田嗬嗬一笑,起身告辭,又對王明義說道:“對了,老趙伯晚上請您去喝酒呢,我可把話捎到了,您——”

“我去,一準去。”王明義笑著答應,“太陽落山,我就帶著根保去,酒呢,我去打。你呀,再找上幾個體己人,順便把開春收拾房子的事情定下來。”

……

冬天黑得早,太陽一落山,便沒了一點光亮。

李家大院的客廳裏,一支半尺高的洋蠟發出昏黃的燈,照得屋子陰森森象個靈堂。李大懷坐在太師椅上,手撫著蓋碗,麵無表情。

李懷忠白天來告孟有田的刁狀時,確實把李大懷氣得夠嗆,不時抬舉也就罷了,還揭李家的短,罵李家喪良心,真是要造反了。可這老家夥,是越來越精,越來越鬼了,很快便從震怒中冷靜下來。

地主雖然貪婪,雖然對窮人敲骨吸髓,但多數地主在人前還要裝成個大善人,博個好名聲。可要等到窮人有把柄落在他手裏,那就是翻臉無情,逼債封門,討租砸鍋,一點也不含糊。

李大懷便是這種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家夥,他想整治孟有田,可沒有把柄。再者,九龍堂大鬧鎮子,把鎮長家殺了個血流成河的消息已經傳進了他的耳朵。還有獨行大盜黑豹殺人奪財的案子,震動了附近有身家的地主豪紳,很多人不得不收斂一二,著意提防。

而且,李大懷還聽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什麽獨行大盜黑豹慣於化裝踩點,常從對主家不滿的人那裏套話,作為下手的依據;什麽九龍堂的柳無雙最喜歡學唱戲裏的升堂判案,之所以選鎮長何正鴻家下手,是因為有人去找九龍堂告了狀,才把九龍堂的人引來的……諸如此類的消息雖然未得到證實,可俗話說: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李大懷對這句話深以為然,覺著不得不防,目前還是要低調些、收斂些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東家,您找我。”李懷忠屁顛屁顛地走進了廳堂,抹了抹嘴上的油,吃李家的好飯,他愈要表現得忠心耿耿。

李大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年前你去鎮上把鋪子裏的賬收一收,攏一攏,順便再去掃聽掃聽,請一兩個把式硬的護院。”

“東家,請護院是要收拾孟有田那臭小子哇?”李懷忠自作聰明地說道:“可是要鎮住這家夥,免得別人跟著有樣學樣。”

“鄉裏鄉親的,什麽收拾不收拾的。”李大懷不露聲色地說道:“年輕人,毛嫩不懂事,我咋會跟他一般見識。”

李懷忠心裏暗想:這老家夥嘴上說得好聽,可背後捅刀子、打黑槍的事沒少幹。這還是信不過我哩,沒和我說實話。想到這裏,他也笑道:“東家寬厚仁慈,全村人都知道。咱不和孟有田一般見識,看他能撲騰成啥樣兒?等抓著他的把柄,拾掇不死他。”

“我李家可是善門,行事都是有根兒有理兒,你在人前也要收斂著點,莫要惹人忌恨,這段時日,有點亂哇!”李大懷沉聲警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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