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更重的責任

癮君子,聽到這三個字,大多數人都會想到那些麵黃肌瘦,顴骨高聳,兩目無神的吸毒者。如果進行精確的定義,癮君子則不是那麽狹隘的範圍,可以指某一嗜好不能自我控製的人。比如煙鬼,酗酒等等,甚至可以包括殺人成癮的病態殺人狂。

孟有田起初是在悲憤的驅使下,大開殺戒。漸漸的,他開始喜歡殺戮,把它當成了一種享受。這種病態的心理有可能毀了他,因為狙擊手不是偏執的殺人狂。但現在孟有田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子彈激射,血花綻放,一擊斃命,掌控生死,這些無疑使他產生了極大的快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日本鬼子頭部中彈,子彈從他的後腦破殼而出,血漿、碎骨飛濺。他的頭向後仰了一下,然後失去支撐的垂落在脖子上,接下來才是身體和腿象抽空了一般的失去力量,軟塌下來。

孟有田輕輕抿了抿嘴角,如果有人看見他的臉部表情,肯定會害怕並震驚,充滿了陰沉、狠毒,以及瘋狂的目光,會讓人不寒而栗。

殺氣,或者無形,卻不是使人感覺不到。孟有田身後的遊擊隊員感覺到了,他對麵的日本鬼子也感覺到了。

鬼子的屍體旁邊,另一個鬼子腹部中彈,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扭動。孟有田的眼中沒有一絲憐憫,因為這是他要的效果,準確的說,他是需要這個受傷的鬼子擺在他的射擊範圍內。

“圍屍打援”,或者“圍傷打援”。孟有田越來越狠辣,越來越冷酷。負傷鬼子的掙紮、哀叫,絲毫也沒有讓他的槍失去穩定。

第一個上當的鬼子是個勇敢而鹵莽的人,他瘋也似的衝過來,抓起傷員便要扛走。孟有田沒有半分的遲疑,手動,槍響。人倒!

鬼子傷員是個軍曹,他明白了敵人的詭計,他就是個能多喘幾口氣的誘餌。而他將看到一個個同伴因為他而被敵人擊斃。他咬緊了牙,停止了呻吟呼痛,絕望而怨毒地喊了一句日語。

孟有田麵無表情。盡管瘋狂,但他還未失去理智。他默默地計算著時間,準備在鬼子真的放棄後撤退。

但鬼子軍曹的喊叫並未阻擊同伴解救他的企圖,或許更給同伴施加了壓力。又一個鬼子行動了,這次聰明了很多,他趴在地上,一點一點的接近傷員,然後伸出長槍。傷員將手纏在了槍帶上,被一點一點的往回拖。

如果那個鬼子不是心急了那麽一點,也許他就成功了。就在傷員快要被拉到石頭後麵的時候,他身體前傾,伸出手去拉同伴。他太不小心了,露出了他的頭,盡管隻是一部分。盡管隻是很短的時間。可是對於孟有田來說,要射殺一個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意識已經模糊的傷員身旁又多了一具屍體,他的手指在最後的**,雖然生命之火已經被命中頭顱的那顆子彈抽空,可生理上還沒有完全的死去,還在不甘心的**。一直到最後歸複平靜……血紅的夕陽,在散亂無章的雲朵霞片中徐徐下沉。金紅色的雲霧變成了一片褐色的微光,在大地上映出臨終的告別。

孟有田默默地坐在幾座新墳前,微微垂著頭,偶爾抬一下眼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連續的奔波,連續的潛伏,連續的狙擊,跟隨保護的兩個遊擊隊員已經累得躺在了炕上,但他卻似乎感覺不到疲憊。

白天出殯時,他已經在外狙殺鬼子,與其說是報仇雪恨,倒不如說是他想躲開那哀傷的氣氛,不敢再想好哥們那身首異處的屍體。現在,他回來了,似乎可以向好哥們交代一下,鬼子已經付出了代價,而且以後還會流更多的血,丟更多的命。

小全的眼睛有些紅腫,倚著一棵樹站著,不時有些擔心地看看孟有田的背影。

秦憐芳擺弄著一綹長發,緊皺著眉頭,思索了良久,才低聲說道:“我有些擔心孟大哥的狀態,今晚他還要去狙殺敵人,我們應該勸阻他。”

“我已經試過了。”小全輕輕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有田哥的脾氣,唉,他要是拿定了主意,誰也勸不住。”

秦憐芳咬了咬嘴唇,想了想還是堅持道:“由著他的性子可不行,人又不是鐵打的,他需要休息,他需要冷靜。我一會兒和他談,讓他明白我們最需要的是他的頭腦和智慧,打鬼子是長期的,不能不考慮自己的身體和安全。”

“談談也好。”小全點了點頭,說道:“不過,你可別嗆著他說,他要發起脾氣——,反正我是很害怕。”

“我知道。”秦憐芳苦笑了一下,垂下眼瞼,大概想起了幾次孟有田斥打她的事情。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秦憐芳和小全不約而同地轉頭去看,又不約而同地眼睛一亮。這下子可有辦法了,她來得還真是時候……結果,人們都在追求。人生的結果,奮鬥的結果,婚姻的結果……但孟有田已經看到了,無論你是國王,還是士兵;無論你是高貴,還是低賤,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躺到地下。

真是——孟有田看著新墳,突然象是有了一種徹悟的感覺,由殺戮而帶來的瘋狂和渴望,變得淡了。對於死難的烈士來說,報仇雪恨跟他們還有關係嗎?他們還有所謂嗎?他們還能起死回生嗎?

當然,這跟死者還有關係,是他們的壯烈,激發出更多人的力量;是他們的無畏,讓更多人勇敢起來;是他們的拚殺,讓更多人能有短暫的,或長期的平安。各個地方。都有象他們一樣的人在流血犧牲,才使自己能夠有偷來的閑適,享受家庭的幸福。

沒錯,是無數人的貢獻,無數人的奮鬥,自己的生活跟他們是相關的。看似虛無緲緲,有些哲學的意味。但隻要你往深裏想,再往深裏想,就會明白。如果沒有各地的、無數的、不知名的勇士的抗爭。縣城裏的鬼子不會隻有那麽多,鬼子的掃**會更殘酷,興許自己早就跑進深山當野人去了。

國家的命運。民族的命運,難道不關自己的事情?顯然不是,大形勢決定小方麵,即便你是一個小民也不例外。國家敗了,國土淪喪,被侵略者統治,難道不是影響嗎?

那自己的所作所為,除了告慰死者的在天之靈,還有沒有更實際的意義?孟有田的大腦開始冷卻,開始思考。

自己再能打。一天能殺死多少敵人?能擋得住敵人的掃**,能保護好自己的家人朋友嗎?不,就算自己超過了“白色死神”,就算自己成了曆史上的狙擊之王,但僅此而已。自己一杆槍的作用畢竟是有限的。

魯迅先生曾說過:一個人,一個民族,要想生存,要想發展,就要有自立、自主、自強的精神。不能甘受命運的擺布,不能任憑強者的欺淩。精神上的麻木比身體上的虛弱更加可怕。

孟有田此時才算深切的感到這位老憤青的話是對的,局部的小勝利根本對抗日大局沒有什麽影響,除非來幾顆原子彈,再來幾架遠程轟炸機,也許能給日本人以絕定性的打擊,否則即便是美式裝備,麵對日本人的頑強,也要打得艱苦異常。

那麽能使中國的抗日少受一些損失,多得一些勝利的辦法就是盡量把後世的經驗教給更多的中國人,這包括很多方麵,既有先進的作戰理論,也有對日本人的深刻認識。

地雷、地道可以搞,新奇的戰術可以搞,但涉及到思想層麵,涉及到對日本人的認識,孟有田頓時有種無力的感覺。

有過曆史的教訓,孟有田最深惡痛絕的便是“中日兩國一衣帶水、世代友好”的陳詞濫調。他的觀點就是:中日之間過去沒有過友好,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違背事實提出中日友好的虛幻概念,隻能是誤國誤民。

而現在,國共兩黨都曾多次公開發表過類似聲明,說什麽“中日戰爭,不但大大損害了中國人民的利益,也大大損害了日本人民的利益。所以,兩國人民都是受害者。日本人民應該團結起來,推翻帝國主義法西斯政府。”

這話簡直是狗屁,如果這場戰爭隻是損害了中國人民的利益,而沒有損害日本人民的利益,甚至還使得日本人民獲得了極大好處的話,那麽日本人民就不用推翻軍國主義法西斯政府,還要積極投身於侵略戰爭中來了。

如果日本政府把從中國掠奪的財富公平地分到了日本人民的話,那麽日本人民擁護這場戰爭就是應該的了,所以國共兩黨的做法就是在變相鼓勵日本人進行侵略嘛!至於日本人中少數的所謂“反戰人士”,那才幾個人?!“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哪個國家都會出膽小鬼、**者,關鍵是要看清楚哪部分是主流。

至於戰後,國共兩黨所說的要“以德報怨”的蠢話,孟有田更是斥之以鼻!他們的做法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無論是國民黨還是GCD,他們都把日本人的生命看得比中國人的生命更寶貴。

如果中日戰爭,日本隻損失軍隊,而中國除了損失軍隊還損失大量平民的話,戰爭的平衡必然偏向日本一方。即使日本投降了,他們的重建工作也將比中國更迅速,因為他們的損失比中國小得多。

為了扳回這個平衡,中國人必須盡全力殺死一切能見到的日本人。年老的日本人過去侵略過中國,年幼的日本人將來長大了會侵略中國,日本女人會給日本孕育下一代侵略分子,因此他們都是中國的敵人。所以孟有田不會對老幼婦孺下手覺得不忍心、不仗義,殺死每一個日本人都是在為抗日戰爭做貢獻,都是在延緩甚至阻止日本戰後的重建。

而對於日本人的本性,孟有田知道得更明白。更透徹。中國強盛時,日本人是中國人的門生,中國人奉日本人為上賓;中國衰弱時,中國人卻淪為日本人的刀下鬼。而且日本對中國的狼子野心早在盛唐時即已顯露無疑,白江口之戰不就是和小日本打的?”

日本在唐代對中國的尊重不過是他們崇拜強權的特性的表現。當時的日本尚處於近乎蒙昧的時代,無論在文化技術和國力上都遠遠落後於大唐。於是日本多次派遣唐使到中國,學習製造工藝、建築美術、典章製度等等。並仿照中文草書偏旁等而造成日文,使日本開始走出原始時代,完成所謂大化革新。日本人的向唐朝稱臣的目的。無非是要同過引進文化來改善他們蒙昧落後的狀態。

二戰後,日本同樣對美國千依百順,連天皇也每天早晨起來就去給麥克阿瑟鞠躬行禮。獲得美國的信任,以從中國和亞洲掠得的財富購買設備和獲取先進的技術,如汽車、電器、半導體等。一旦感到羽翼豐滿,就開始看不起美國人,把美國的工程技術和管理水平說得一無是處,《日本敢於說不》就是一個例子。

由此可見說中日人民有過友好的曆史完全是完全違背事實的,持這種說法的中國人的唯一根據是唐代日本留學生與一些中國學者的密切交往。然而,這種交往是由中國向日本單方向的文化和技術輸出,日本留學生對其中國導師的尊重根本不能作為日本對中國友好的證明,隻能證明中國人對日本的無私的善意。

在唐朝以後的所有年代。包括宋、明、清、民國,日本人對中國不但沒有尊重,反而一有機會就瘋狂地侵略破壞、燒殺搶掠。日本對中國懷有的根深蒂固的惡意。

日本人以惡意對待中國人,不是因為我們做了任何對不起日本的事,而正是因為我們教了日本人太多的東西。日本沒有創造自己的文明。他們引進了中國文明作為其文化的根本。日本人要稱霸世界,必須首先徹底打垮它的啟蒙老師─中國,以摒除它固有的自卑心理。一旦消滅了中國,日本就可以把自己標榜為世界文明的一支,成為世界的領導力量。這種心理,和那些武俠故事中不肖弟子藝成之後要殺害恩師是同樣的。

而且。無論是日本軍隊還是日本平民,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對中國都是極端仇視的。隻要有機會,他們就會做危害中國人的事。在中國施行三光的日本兵當然不用說了,那些控製中國礦山工廠的日本管理人員也在用最殘忍的方法折磨中國勞工,製造了數以百計的萬人坑,被劫持到日本的中國勞工也被日本平民殘酷迫害而大量死亡。

中國人總是不以實證的態度去回答問題,而是從主觀出發,泛泛地認為任何地方好人總比壞人多,甚至憑空斷言日本人中百分之九十都是好的。因為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思想方法和道德準則去估量別的民族,也就不能假定別的民族有著和我們類似的善惡觀念。

每一個民族都有它特有的個性,客觀的態度是應當從他們的行為總結出他們的習性,研究他們思維和行為的規律。

孟有田悚然一驚,他突然意識到他的作用並不隻是狙擊的技能,而是他頭腦中的正確思想。如果……

夕陽從天上消失了,陷沒於遼遠和模糊的地平線,周圍籠罩著深沉和寂靜。

“姐夫——”小嫚終於耐不住了,慢慢走過去,輕聲呼喚著。

孟有田輕輕動了一下,已經不知跑了多遠的思緒在緩緩收回,他張開了眼瞼。

“姐夫,咱們回去吧!”小嫚蹲在孟有田旁邊,歪著頭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做了你愛吃的飯,咱回去趁熱吃好不?”

孟有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眼珠轉得靈活了一些,他點了點頭,慢慢站了起來。可腿腳的麻木讓他猛地晃了一下,差點摔倒,多虧了小嫚伸手扶住。

小全和秦憐芳也趕緊走了過來,秦憐芳攙扶著他,小全則貓下身子,說道:“有田哥,來,俺背你。”

“不用。”孟有田輕輕搖了搖頭,嗓音有些嘶啞,“腳麻了,慢慢走一走就好了。”

“那讓我和小嫚扶著你吧!”秦憐芳關切地說道,她有些放心了,因為孟有田的眼神起了變化。剛回來的時候,她看到的是瘋狂而冷酷,讓人覺得寒氣徹骨;現在,孟有田的目光柔和下來,雖然還有原來的意味,但更多的是深邃,令人莫測高深。

嗯,孟有田應了一聲,慢慢邁開步子,向村子走去。走了一小段路,他感覺好些了,便輕輕推開小嫚和秦憐芳,步伐也大了起來。

殺戮不可避免,但還有比殺戮更有意義的事情。一個偏執的殺人狂隻能對少數的鬼子構成威脅,但正確的思想理論將使整個國家和民族少犯錯誤。孟有田輕輕抿起了嘴角,臉上似笑非笑。或許,自己也能完成這個更重大的責任吧?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