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一輛很普通的馬車從燕京的南門口入了城,沒人注意到,在城門檢查路引的軍士,竟是沒有對這輛馬車進行例行的搜查,而是隨意至極地,就將這輛馬車放進了城。

馬車從南門進了城之後,一路向北,跨過朱雀街,繞了大半個燕京城,在天色微醺的時候,來到了青龍街。

靛藍色的人影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看著小河對岸的衙門,微微地笑了笑,然後隨意地打賞了一塊小碎銀子,便跟隨著青龍街上的人群,在青石板路上隨意行走著,張望著兩邊的建築。看著各種衙門林立,他的頭微微地揚了揚,看起來有些得意。

道路兩側各有一道平緩的流水,若是想要到衙門裏去,便要踏過流水之上的木橋或者是石橋。流水平緩如鏡,倒映著小橋的影子和道路兩旁的綠柳,有枝椏伸入了水裏,看起來倒是十分幽寂。

人群在青龍街的深處漸漸少了,靛藍色的人影卻越走越快,看到前方那個被風霜斑駁了匾額的衙門,他才緩下了步子,踏過小小的石橋,來到暗衛司前。

卻發現周圍不多的人群,都在看著自己…

用一種很是奇妙的眼光,看著自己。

他小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確認沒有什麽可以引起注意的地方,才拉過一個剛剛從暗衛司裏麵出來的官吏,打了個招呼,”這位大人,你好。”

官吏穿著黑色的特製衣衫,麵色發黃,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他看男子的表情,也和周圍的人別無二致,在看了他半晌之後,才說到:“你好。”

說得有些生硬。

靛藍色的年輕男子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奇怪地問道:”這裏…是暗衛司衙門,為什麽,人這麽少?”頓了頓,“怎麽都看著我。”

官吏笑了笑,蠟黃的臉色將他地笑容襯托得有些恐怖,他好心地解釋道:“京都的人,向來都是躲著我們走,所以,這周圍的人,自然是很少。你說…平時沒有人的地方,突然闖進一個陌生的人,大家不看你,看誰?”

“原來如此…“靛藍色的人影苦笑一聲,然後朝著官吏拜了拜,一錠銀子遞了過去,“在下張澤羽,想見一見…現在的指揮使大人。”

那人愣了愣,半天沒有說話,臉色有些奇怪,仔細地打量了張澤羽全身上下,緊接著臉色又變成了嘲笑,“指揮使大人...豈是你說見就見的。”

說話得同時,他又將張澤羽剛剛遞過去的銀子輕輕一丟,漂亮至極的銀弧便在兩人之間閃過,銀子穩穩地落入了張澤羽的袖中。

張澤羽眉頭一挑,想著…難道暗衛司裏隨便的一個人都這般厲害嗎?這看似隨意的一手,其實也需要上十年的功夫才能這般若不經心地做出來,這個麵色蠟黃的暗衛司官吏,竟然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張澤羽低了低頭,似在思索著什麽,然後他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了一小塊青銅的令牌,在官吏麵前晃了晃。

官吏見到令牌微微一驚,隨後變得拘謹起來,朝後退了幾步,躬了躬身,很是恭敬地說道:”原來是提司大人,下官王奉元,江大人現在不在衙門裏。”

張澤羽微微一愣,“江大人?現在的指揮使...難道不是劉大人嗎?”

王奉元又是一愣,隨後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腦海中閃過剛剛的那個很久沒有出現過令牌,微微有些不可置信,“提司大人…難道您不知道…三個月前,劉介大人已經退位了嗎?現在在位的,是江月白江大人。”

“江月白?”

張澤羽微微一愣,隨後才想到江月白就是江寧城那個才子,麵色有些奇怪。怎麽一個讀書人,也進到暗衛司這樣陰冷的衙門了。而且,還是這樣的高位。

王奉元見他沒有說話,臉上的疑惑又重了些。

暗衛司上層的官職很簡單,一個指揮使,一個提司,兩個指揮僉事。在指揮使之下,便是提司,提司在暗衛司體係中,是除卻指揮使之外最大的官員。若是將暗衛司比作朝堂,指揮使是右丞相,那麽提司,便是左丞相。

提司,一般來說是皇帝安排進暗衛司,製衡指揮使獨攬大權的親信。

但是暗衛司的提司已經有半年沒有出現過了,現在再見那個古老卻代表著權利的令牌,在暗衛司沉浮二十幾年的王奉元自然是知道那個令牌所代表的東西。

由於暗衛司不同於其他衙門,故而王奉元看到令牌後,僅僅是驚訝後,便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張澤羽搖了搖頭,隨後微微一笑,說道:“若是江大人回來,你告訴他,就說…到金水湖的醉仙閣找我。”

“是。”

王奉元愣了愣,便躬聲回答。

想著自己之前表現出來的態度,以及江月白不久前才遞上去的辭呈,終究是覺得馬上退位的江月白江大人,比不得現在這位提司大人。畢竟…江月白若是真的從指揮使上麵下來了,那麽…這位才出現的提司大人,極有可能接過暗衛司,成為新的指揮使大人。

不過他心底還是微微有些誹謗,想著這位提司大人...架子也太大了些,雖然江月白大人馬上就要離職了,但是...這位提司大人,也犯不著要江大人去拜見他吧。這樣的舉動,讓王奉元心底,微微有些懷疑。

這位年輕到過分的提司張大人,真的...能有那位同樣是年輕到過分的江月白大人做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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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暗衛司的大門,夕陽的陽光將道路兩邊的岸柳影子拉得狹長,水流上麵微微**漾著碎金色的光芒,將秋日的寒意驅散了些許。

張澤羽往來時的路走著,隔了一段距離後,斜靠在流水旁邊的欄杆上,看著街道上密集起來的人群,想著金水湖上的畫舫還有一段時間才會熱鬧起來,一時間,他竟是不知道往哪裏去。

猜測到清九便是那個失蹤半年的長公主時,已經距葉楨離開江寧城有七八日了。

初見她之時,自己便覺得有些熟悉,但是卻想不起來她是誰。後來和寧宇恒閑聊到家國大事時,聊起了那個失蹤的長公主,才想起了葉楨到底是誰。

他曾經遠遠地見過這位公主一麵,但那個時候看到的是她代表皇室體麵的一麵,雖然她的容貌確實難以令人忘記。不過在江寧城外見到的那個,敢於亡命之徒搏鬥的女子,實在是與高高在上的公主差了太多。

所以一時之間,根本是沒有想到那位個站在漫天火焰前,白衣染血卻笑得天真無邪的女子,是曾經遠遠見過一麵的公主。

確認了清九的身份後,他便很快地趕到了燕京,想要找到暗衛司的指揮使,問問那位公主的現狀。雖然他知道以暗衛的能力,葉楨一進京便會被找到,但是總歸還是需要確定。

雖然他向來不太愛管這些事。

但是畢竟和至交寧宇恒扯上了關係,他總是要來看看。

不過現在的指揮使竟然已經換了,而且換了三個月之久,這不禁讓他突然有些後悔,想著自己以往還是應該多注意一下朝堂之事。

暗衛司的提司並不是他,他隻是借用了提司的令牌罷了。

提司是他的父親,那位總管兩江總路的總督大人,他在很早之前便是暗衛司暗底下的提司了,所以在後來,才會被年輕的陛下提拔,以一個庶子的身份,繼承了爺爺的位置,成為九位封疆大吏之中的一位。

不過新帝剛剛登基沒多久,處理先皇的後事,以及接踵而來的國事,加之現在提司並沒有什麽好的人選,故而並沒有提司的權利收回,讓張定香繼續保管。所以才會落到了張澤羽的身上,讓他狐假虎威一次。

所以,張澤羽才會對暗衛司這般不熟悉,絲毫不像一個執掌暗衛一半權利的提司。

微微的歎了一口氣,他理了理衣衫,直起了身子,朝著來時的路繼續走去。

街道上的行人現在已經少了起來,這個點差不多都是回家吃晚膳的時候。夕陽的光輝越來越暗淡,卻依舊可以察覺到一絲極為淺淡的溫暖。

張澤羽沒有雇轎子,而是走走停停,辨認著四周的道路,想著自己上一次來燕京,好像是兩年前了吧。

沒過多久,他便出現在了街道的拐角處,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了,正欲拐過街道的張澤羽卻眯了眯眼,身形一動,躲到了拐角的陰影處。

一個賣棗的小廝從四處張望著,身形鬼鬼祟祟。

確認了沒有人之後,他小心從籃子底拿出了一張薄薄的、折好了的紙條,走到了街邊,塞到了磚牆之間地縫隙中,隨後又四處望了望,看到沒有什麽人後。

才又吆喝起來。

“買棗咯—”

張澤羽目光隨著他遠去,最後落到了之前他塞進去紙條的地方。

待到小廝走遠之後,他才從陰影處出來,從拐角處來到正街上,眯了眯眼,看著用大紅色朱漆塗滿牌樓的建築物,心底,有些奇怪。

鴻臚寺。

……

……

他走到之前小廝塞紙條的地方,目光有些吃驚。

倒真是一個隱蔽的地方,若不是自己親眼看見,那麽…是絕對不會注意到這樣的地方的。

青磚的縫隙之中,被剝落了顏色的灰燼在兩塊磚塊之間的罅隙中沉積,被特殊處理過的灰色紙條與其顏色別無二致,若是不注意看,是看不出這裏的別有乾坤。

鴻臚寺,這個處理外事的地方,究竟是誰…會這樣費心將東西傳遞到這裏呢?

張澤羽在心底微微讚歎,隨後便輕輕地撚出紙條,在手心張開,隨意至極地掃了一眼上麵的內容。

沒想到,這一看,卻是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