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燕京的時候已經過了五日了。

見到燕京那座還殘留著些許未化去的雪花的城牆後,葉楨才恍然發覺,今年的年份確實算不得太好。從安慶一路走來,除卻那夜漫天星光後的一日陽光普照。而後的天氣總是夾雜著不大不小的風雪。好在燕京今日的天氣還不錯,高高地掛著一輪暖陽。

所以葉楨在擔憂之虞,還是放下了半顆心。想著...若是這樣的情況,那麽戶部應該有足夠的銀錢救災。故而在這幾日裏,葉楨興致還算不錯。

四人入燕京前,都稍事打扮了一番。

葉楨見著夢生那雙巧手竟然是在自己的麵前生生地將謝永暮變做了他人,她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其實夢生的手法很簡單。

她隻是在謝永暮的眉毛上小動了一點手腳,向下拉了拉。又在左眼下,用她的眉筆點了幾粒小麻子,就極巧妙地讓謝永暮的容顏變得黯然了些許,再也看不見那個翩翩佳公子的形象。若不是極為熟悉人,是根本看不出他原先的模樣的。

於是她問:“永暮,往日你化作謝定安,也是用的這種法子?”

謝永暮卻是笑著搖了搖頭,還沒等他說話,在一旁的夢生便說道:“那’謝定安’用的可是用價值千金的鸞膠製成的東西,我這兒可沒有。”

“那所謂的人品麵具是怎麽回事?”

謝永暮聽到葉楨的問話,笑著說:“九兒,你是《異物誌》看多了罷。人皮麵具那東西就是前人杜撰出來的玩意兒,你想,每個人臉上的骨骼都不盡同。別人的臉皮就算是扒下來製成了麵具,保準一帶上就教人識破。”

“我還以為…”葉楨小聲嘟囔著...

沒等她念叨完,夢生便動手在她臉上動了起來。

葉楨的容貌也變了許多,秀氣的峨眉在她一雙巧手之下朝著眉間聚了幾許,眼角也向下拉了拉,整個臉色也暗淡了些。

看起來...

似乎有些怪怪的。

直到謝永暮拿了一套男式的衣衫給她的時候,她才驚覺...原來自己是要扮作男子。

夢生自己則是直接扮作了一個盲女,將眼睛閉了上來。畢竟她那雙碎金色的眸子實在是太少見了些。隻要是有心人,見著她那雙眸子,便可猜測出她的身份了。

而道天歌更簡單,隻消將自己的麵上的鬥笠取下來,便沒有人可以猜出他的身份了。

道天歌摘下鬥笠的時候,葉楨才發現,道天歌本身也是個極為俊朗的男子。她本以為他戴上鬥笠有一部分原因是由於麵貌不佳呢。在她相詢下,謝永暮才告知了她,為什麽道天歌,會戴上鬥笠這件事。

—隻是因為夢生離開時,說再也不想見著他的臉。

所以道天歌出來尋她的時候,便戴上了鬥笠。以便她見到他的時候,有個台階下。

葉楨偏過頭去,看了一眼夢生身邊的道天歌。

隻見他一襲白衣端得是瀟灑不群。一舉一動間,都帶上了一股子的風流,唇間似乎永遠掛著淡淡的笑意。等仔細打量,才發現其實他並沒有笑,隻是結合起那雙有些狹長的眼後,才會覺得他無時無刻都在淺笑。

不過還沒等葉楨將道天歌的容貌完全記住,夢生那雙巧手便忙活上了。不多時,道天歌的右臉上便多了一道狹長的疤痕。從眼角直接劃到唇角。直教人見了,便心生寒意,不敢再接近。

就在她想詢問的時候,便聽到了夢生嘟囔著還是將他這張臉毀了,免得出去平白惹些桃花。聽到這話,葉楨便對道天歌投去了一個同情的目光。

四人的身份是...

謝永暮如今化名夜風。葉楨是他的弟弟,名為夜雲。而夢生是苦命盲女的三妹夜雨,道天歌則是三人的好友邵埕。

四人到燕京是投奔親戚的。

……

通過城門的時候並沒有怎麽被刁難。

謝永暮也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四張真假難辨的路引,檢查的軍士見著四人的特征都符合路引上所寫的東西,便隨意檢查了一下車馬,便將四人放入了燕京城。

葉楨見著軍士的作為,在進入城門的時候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在他身邊的謝永暮或許是猜到了葉楨的想法,也歎了一口氣說道:“九兒也不必介懷,若是為此而生氣。你隨我去了上京,便可能會好受一些。隻要有心,路引的偽造並不算難,楚國如此,吳國也如此。就連周邊那些個小國也差不多。”

聽到這話,葉楨才微微將唇角上揚了揚。

那兩輛馬車在途中便賣掉了一輛,葉楨回到燕京自然是不肯上車的,所以才會和謝永暮一路步行著向前。

街道兩邊因為雪水化去顯得有些汙濁,但偶爾還能看見某家屋簷下掛著的病冰棱,在冬日陽光的折射下閃閃發亮,顯得極為漂亮。

四周的商販也趁著這樣難得的好天氣將生意鋪開了來,一聲比一聲更大的吆喝,以及一聲比一聲更加婉轉的叫喊不絕於耳。

這條街是白虎街的正街,所以並沒有以前葉楨隨著謝永暮出去看到的夜市那麽繁華。夜市雖然也在白虎街內,但那一道並不是正街,而是靠著金水湖那一截。

所以兩邊是一些客棧與酒樓,還有飄著茶香的茶肆。許是天氣寒冷的緣故,這個時候的酒樓茶肆並不吵鬧,而是透著一股子沉悶的勁兒,看起來倒像是某個清雅的好去處。

葉楨以為自己與謝永暮今日便會在這裏歇息,但見到謝永暮拉著自己走過了這條街道後,她才開始奇怪起來。雖然這白虎街上的客棧比不上自己此前在燕京與謝永暮同住的那個’一濁園’,但也算得上環境雅致了。

夢生與道天歌入了城便消失不見了,葉楨也沒有多問,知道他們兩人應該是去辦什麽要緊的事了。

不過她也沒有多問,以為謝永暮是直接帶自己去他在燕京隱秘的處所。但沒想到的是,謝永暮竟然是帶著自己來到了金水湖的湖邊。

這個時候天色尚早,金水湖的畫舫還穩穩地停在岸邊。也沒有哪家畫舫,會在這個時候開門做起生意。就在她疑惑的時候,謝永暮卻指了指那些畫舫中最為雅致的一座。

—醉仙閣。

“這是你的?”葉楨這樣問,她不會無腦到謝永暮為了掩人耳目帶著她來這樣的地方。

謝永暮點點頭,便拉著葉楨右轉來到了醉仙閣岸邊的正樓前。

醉仙閣和其他的青樓並不一樣,在白日裏也簡著酒樓與客棧的作用,提供住所和飯食。所以葉楨與謝永暮在走到那座三層的樓閣前時,並沒有人前來阻攔。

葉楨站在醉仙閣前,眯眯眼,便可看見樓後的天光,於是他無聲地詢問了身旁的謝永暮,“花費不少吧。”

謝永暮也不否認。

一般的木樓,若是有三層,還想要能透過樓看見樓後的天光,那麽樓層之間的間距便一定要大,否則是根本看不到的。若想要間距大,那麽木材也一定要好,否則木樓便容易坍塌。葉楨隻看一眼,便認出那些木頭都是從南邊運來的上好大葉櫸。

進樓的時候,她發現謝永暮似乎在一邊的門旁上敲了三下。

隨著小廝上了二樓後沒多久,葉楨便發現一個走路帶著香風的女子從三樓走了下來,邀請謝永暮上三樓聽琴。

在周圍客人的驚呼之下,她才知曉麵前這個女子是醉仙閣的花魁之一。這樣下來邀請男子上樓,似乎還是第一次。

葉楨才明白之前謝永暮進樓時在門旁敲了那三下的用意。

聽到周圍的竊竊私語,繞是以葉楨的淡然,也忍不住有些麵紅耳赤。

“那小娘子可是第一次這麽邀請人…”

“也不知道那兩人是什麽來頭,竟然是讓牡丹姑娘親自來迎…”

“看那兩人的行頭,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的子弟…”

“看來是那牡丹姑娘喜歡上這兩個公子哥了…”

“這朵花怕是要被摘掉咯…”

“那牡丹姑娘腰身可是柔得很...”

“今晚那兩小子有福咯…”

就算葉楨知道了醉仙閣是什麽地方,但還是免不了在心中嘀咕一番。看了一眼身邊坦然處之的謝永暮,她不禁有些沮喪…

既然這醉仙閣是他的...

那麽這裏的姑娘...

想到這裏,她便微微地歎氣。

他是太子爺,況且已經及冠了,若是以往有過個把女人...那麽也不足為奇。

不過她的心還是微微有些不甘。

……

走到三樓盡頭的一個房間後,那位牡丹姑娘便離開了。

謝永暮及其自然地便推開了房門,將葉楨帶了進去。

見到他的動作,葉楨心中的不忿便越發地強烈了。

這樣熟悉...怕是已經流連花叢很久了......

不過她地表情還是如往日一般,看不出任何波瀾。就算心底吃味,但以她地性格,還是不肯表現出來的。因為她知曉,麵前的這個人對自己的真心。她不懷疑他,隻是有些懊惱自己與他相逢太晚。

關上房門之後,謝永暮便引著她坐下了。

葉楨因為心中想著這些事,便沒有發現謝永暮正盯著她的臉笑得奸詐。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謝永暮正盯著她看。

見著葉楨臉上那陰晴不定的神色,謝永暮才走到她麵前,輕輕地將她擁住,“放心吧,我沒碰過她們。”

“你又沒有證明?”

這句話一出口葉楨便後悔了,這不是不打自招麽。

果然,下一刻便聽到耳邊謝永暮的笑聲。

“九兒吃醋了...哈...真是少見。”

葉楨嗔怒著看了他一眼,便推開了他,走到一邊的窗戶去透氣,想著把自己臉上的紅暈減退。

沒過多久,她便聽到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一道淺綠色的人影便仆到了謝永暮身上,帶著些許的哭腔說道:“公子,您可算回來了。”

還說沒有關係...

葉楨尷尬地想要回過身去。

但下一刻,卻聽到了謝永暮喚道:“九兒,過來。”

她不情願地回過身來,望向了謝永暮的方向。

也看清了那個穿著淺綠色衣衫的女子的臉。

—禾粟。

她怎麽在醉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