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明剛剛要說話,便被謝永暮的表情給逼了回去。

葉楨卻沒有注意到謝永暮的動作,見著陳啟明一直沒有動作,便上前了兩步,對著陳啟明狠狠地踹了一腳,指著自己說道:“本宮是葉楨,本宮是長公主葉楨,本宮的話你沒有聽到嗎?”

陳啟明身子一顫,剛剛想反手將她推開的動作也頓了下來,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便覺得與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有五六分相似。正要再次提出自己的疑問時,麵前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葉楨已經被在他身後的謝永暮給拖進了身後的太子白賬。

“放手!”葉楨掙紮無果後,狠狠地在謝永暮手上咬了一口,“我要回去,我要會燕京,我不能見著我大楚的子民受苦!”

謝永暮被咬了一口之後,也未曾鬆手,而是粗暴地將葉楨給抱了起來,放到了中間那張軟塌上,回頭對著已經驚醒的聶榮吩咐道:“讓弄月過來,把外麵的人都換上黑羽衛。”

聶榮和喬裝過來的禾粟對視了一眼,便恭敬的轉身離去。

隨後,謝永暮將自己臉上的東西一把抹去,緩步走到葉楨麵前,對著葉楨問了一句,”你回去,你回去就有用了嗎?”

葉楨垂下眼簾,望著一邊桌子上已經燃燒了一大半的紅燭,低低地說了一句,“可…我總得做些什麽……”

謝永暮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坐到了葉楨的身邊,寬慰道:“盤踞在安慶的蘇家...不會見死不救的。葉...葉煜想必也預料到了今年的年景,肯定會有應對之策。九兒你即便是現在回去了,又能做什麽呢?”

“兩江總督張定香也並非庸人,安慶一帶的災情會被穩定下來的。豫章、宿鬆、鳳翔、扶風…這一路都是官道,運送軍資也可以來得及,九兒…他們,不會有事的。”

“可是...這可是六個州阿,可是占了三分江山……”葉楨無意識地抓了抓自己的發,“沿路都下著大雪,即便是官道…但運輸也頗為不易。年末,農戶也剛剛交了租子,這樣的年景…”

葉楨說著,心便越發地沉了下去。剛剛平靜下來的心緒,又開始急躁了起來。下意識地便要站起來,衝出帳篷,趕回燕京。

謝永暮一把將她拉住,死死的摁住。道:“九兒,江寧一帶向來繁華,距離安慶也不遠,如今安慶受災,江寧的知州不可能不救濟的。豫章張家…兩家總督之家,現在肯定也有動作了。九兒…鳳翔和扶風,距離燕京不遠,現在隻用將信送往朝堂便好…相信還來得及。”

葉楨轉過頭,看著麵前說得篤定的謝永暮,緊咬了牙關,一行清淚緩緩從眼角流出。溫厚的手掌將她死死壓住,以往熟悉的溫暖從她的肩上傳來,卻讓她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她淚眼婆娑地看著謝永暮,一字一句地說道:“永暮,你就不要騙我了。為人皇者...不可能不懂,豪門大閥才是禍國根源…最不能相信的,便是他們。我不能將希望寄托在那些吸取血汗的豪族身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身後的謝永暮狠狠推開,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在即將出賬門的一刹,猛然回頭道:“永暮……我想不能和你去上京城了。我要回燕京,我要去幫我的皇弟。六個州的災情…永暮,大概過了幾日,流言便會四起了吧。山東豪族勢必會在朝堂上挾著災情向葉煜發難要價…葉煜…他甚至比我還要小...這樣的危難。我葉楨,不能讓我的弟弟一人麵對!”

帳內跳動的燭火將她有些蒼白的臉照得明明暗暗,眼角的淚花一直順著臉頰一路向下,將前襟上那朵紅梅染得深沉似血。她的身形顫抖著,回頭,看著身後的謝永暮,輕輕說了一句,“我喜歡你,我葉楨,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可是…我真的要走了。”

謝永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捏緊了雙手,對著她狠狠地吼了一句,“罷了,回來。當初的絹書,還在!”

葉楨腳下的步子一頓,身子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一樣,一下子便萎了下來。看著身後眸色深沉近墨的謝永暮,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不是說…你、早、扔、了、嗎?”

謝永暮上前,狠狠地將她帶回了懷裏。他知道,隻要他說出了這件事。葉楨,必定不會再如往昔一般,與自己心心相惜了。但是...隻要她還在。隻要她未曾離去...便是值得的。

葉楨看著麵前不肯說話的謝永暮,想將頭別過去,卻被謝永暮死死的穩住,她索性便閉上了雙眼,不肯再看他的眼。

謝永暮有心讓她看看自己,但是又唯恐傷了她。隻得微微的歎了一口氣,對著葉楨耳後的睡穴重重一按。葉楨便在心不甘情不願中,昏睡了過去。

將她放到還帶著餘溫的軟塌上,用一邊的錦緞仔細蓋上之後,才對著外麵,喚了一聲,弄月。

片刻之後,弄月便從外麵走了進來,見著昏睡的葉楨也沒有多問什麽,隻是恭敬地低著頭,等著謝永暮說話。

謝永暮看著在光影下越顯得柔弱的葉楨,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從懷中摸出那張有些粗糙的絹書,留念似的看了它一眼後。便從自己的袖子上撕下了一塊布,包好。遞給了弄月,吩咐道:“把這東西,送到葉煜手中。”

弄月猛地抬頭,他是謝永暮心腹。自然是知道剛剛自家主子拿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麽。為了這件東西,整個黑羽衛已經忙活了好幾年。為了一個女子…自家主子竟然是將它這般輕易送出……

他顫抖著,不肯接過。

謝永暮看了他一眼,輕輕的搖了搖頭。起身,便直接將東西放到了弄月的手中,說道:“去吧,我意已決。”

弄月撲通地跪倒在了謝永暮麵前,抬頭,聲音嘶啞著喊道:“殿下!”

“本王說,去!”謝永暮重重地揮手,便別過了頭去,不再看弄月一眼。

弄月一手砸到地麵上,有鮮血溢出,他狠狠的看了一眼睡在**的葉楨。

明明…公子是這般雄材偉略的人。卻因為愧疚,便付出了這麽多。明明...那老狗也對我北吳做出了那麽多不堪的事,但為什麽。這一切卻要讓公子承擔……

“是......”

弄月從地上站起來,慢慢地走到了白賬的門口,在即將出去的那一刻,輕輕的說了一句,“公子,因為您覺得您對她有愧,您便做這些事,想要補償。可是...那葉泓,對我們吳國...便沒有愧嗎?您也有您的國,您不能隻想著楚國,您…可是吳國的太子。因為您是弄月的主子,所以弄月會聽您的...即便,您讓弄月去死,弄月也願意。”

弄月不知道謝永暮聽到自己的話沒有,因為他說得實在太輕太輕,他自己,都分辨不出來,自己到底有沒有說出這句話。

等弄月騎馬離開了很久,謝永暮才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

******

……

夢裏。

風聲伴著桂花的落地聲。

……

“你從葉楨手裏拿來的絹書…怎麽處理?”

“那東西…”謝永暮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我早扔了,那東西留著便是禍害,該去哪去哪吧。”

……

“本在最初的時候,我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成也欣喜,敗固從容。現在扔了,就當是失敗吧。不是我的東西,留著終究是禍害。我不想九兒某天看到拿件東西,奇怪地問我…那是什麽。我想……我不會再欺瞞她。所以,我在回江寧的途中,就扔了。”

“太子爺…您可真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架勢……”

……

葉楨從夢中驚醒。

外麵天光已大亮。

麵前是夢生,她內穿了一件白底梅紋的中衣,外披了一件大紅色的白毛鬥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遞了一碗米粥給她,問道:“醒了?”

葉楨看了一眼四周,發現自己坐在一輛寬敞的馬車上,窗外是辨不清地點的雪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接過夢生遞過來的米粥,將之喝盡。定定的看了一眼麵前的夢生,問道:“他在哪?”

夢生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弄月已經將東西和消息都帶去給葉煜了。謝永暮在前麵的馬車上,你真的想在這裏,便見他嗎?”

葉楨點點頭。

她心中……有太多的不平,想要對著謝永暮抒發。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鴻臚寺時,蘇子意曾經問自己是否真的鐵了心要跟著他去上京。自己篤定地回答他,說自己信他。

這到底算什麽呢,明明說不會再欺騙自己,但是最終,還是被他所欺。就在自己以為兩人真的可以相守一生,一起白頭,但現實卻又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以為是的想法。那個人,對她有情,但是...對整個天下,卻更有情。

果然還是一語成了讖。

自己說自己隻一俗人,不敢和蒼生比重,隻是天性涼薄,情深不舍。果然,自己真的比不上他的天下。還一臉自信地對蘇子意說:天下是眾人的天下,而天下,卻從來隻有我一個。

哪一個女子,不曾在心底默默期待,有一個人,願意拿江山換自己一笑呢。雖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是卻始終保持著這個美好的願想。

陷入死角的她,已經忘記了,謝永暮已經將東西真的送了出去。隻不過,即便是想起,也不起什麽用了吧。就像是一塊被摔碎的鏡子,即便是被巧手的工匠補好了,但是那道縫隙卻依然清晰可見。就算看不見,也知道…在那裏,曾經出現了一道裂痕。

怎麽,都不可能再愈合的裂痕。

……

可是真正等到謝永暮到她麵前了,她卻沉默了。

她不知道問什麽…

謝永暮今日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長袍,外搭了一件黑色的鵝毛大氅,墨發用黑玉冠高高束起。他雙手負到背後,在葉楨麵前坐了下來。神色冷漠,如同一個天生的王者。

葉楨看了看自己麵前的謝永暮,沒有說話。

他摸了摸自己昨晚被她咬傷的手,看著她那張有些蒼白的臉。想著昨夜裏弄月離開時的話,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對著她說道:“九兒,我便挑明了說吧。我可賦你情深,也會予你一世恩寵,為你戴上那鳳冠霞帔,送你坐上那萬千女子夢寐以求的位置,但我卻不會為了你放棄了這錦繡山河。這樣的恩寵,你要,還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