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雲三十六年,臘月三十一,上京,除夕。

臨著滄月江的那一麵街道,因為祁王成婚而掛上的紅綢,在昨夜便已經被匆忙摘下,換上了代表著天家尊貴的明黃色綢緞。滄月江上,此時也是往來了不少吃水深的貨船。在臨著露台的這一邊,不停的裝卸著貨物。

尤其是這三日,碼頭上更是熱火朝天。那些在碼頭因為爭奪客源而打得頭破血流的力士,如今也被累得氣喘籲籲,再也提不起半絲力氣。他們幾乎是從早幹到晚,偶爾晚上,還會被人拍門叫醒,要求人去碼頭,搬運貨物。

一隻隻張燈結彩的船隊,滿載著各式各樣的貨物,禮物。從東麵而來。天南地北的特產在今日,都匯集到了上京。這個古老的城池。

東海的珍珠,西海的珊瑚,南海的香料,北海的寶石……

……

幾乎是整個世界的奇珍,都聚積到了上京城。

而上京城中,主要的街道,也被修葺一新。各個城門顯然也都被人仔細的裝飾過。

往日昂貴的明黃色的綢緞,此時也如不要銀子一般,從城西的滄月江一直蔓延,到了城西,再到城東,最後是城南,延綿數裏而不絕。最後,匯集道上京城中央,那個有著紅色長牆的城中之城內。

敲鑼打鼓的聲音已經漸漸奏響,民眾熱烈的討論聲亦是不絕於耳。走街串巷的小販大聲的吆喝著自己的貨物,在酒肆外,雜耍的手藝人。以及...茶樓裏,誇誇其談的說書人。將整個上京都變得喧鬧,繁華起來。

奇裝異服的異族人,在上京城出手闊綽,也不知道,有多少客棧東家在半夜都因此而笑醒。也不知道,有多少異族人士、奇人異客,在這幾日,聚積到了上京。

而從西邊的城門口開始,穿著黑色盔甲的禁衛軍,便已經開始巡邏。他們今日並沒有守在皇城裏。而是出現在了普通帝都民眾的麵前,揭開了自己在民眾麵前,神秘的麵紗。

黑色的盔甲,健碩的駿馬,以及目光冷冽的士兵。大搖大擺的從上京城的西麵,走到了東麵。長槍冰冷,好似戒備著什麽。

皇宮內,九頂禮炮已經運達了整個上京最高的位置-摘星閣。似乎,隻等著一人令下,便可衝向天際。

穿著新衫的民眾此時也從四麵八方向皇城這邊湧來,目光熱烈。

整個帝都,都披上了一層喜慶的色彩,比除夕這個節日,更加喜慶。

因為今日,並不僅僅是除夕。

今日,還是新皇謝永暮登基即位的日子。

……

謝永暮今日穿著一襲明黃色、繡了四色九龍的袞服站在皇宮最高的天壇上。頭戴前旒玉冕,腰懸碧綠古玉,腳踩深棕狐裘舄。麵容冷峻而高貴,目光淡然。似乎,這一場登基大典,與他無關。

他的身後,是忠心耿耿守衛了他十幾年的弄月與斷空。

他的身旁,是侍奉先帝數十載的大內總管洪老。

他的麵前,是一方,用羊脂美玉雕刻的玉璽。

傳國玉璽。

…..

而當他轉身,文武百官都收斂聲息,神色恭敬的站在他的腳下,不敢與他對視。

--哪怕,隻是一眼。

……

……

當世間最頂尖的權勢都擺放在你的麵前,隻要你伸手,就可以將它拿起,將它牢牢地握在手中。你是否會迫不及待?

世間所有男子都夢寐以求的頂級權勢,都匯集到了一人手上的時候。也並沒有讓這位年輕帝王的神色,有絲毫動容。

“咚—”

……

沉悶而含蓄的鍾聲響了九次之後,洪老太監便捏著他有些尖細的嗓音喊道—

“吉時到—”

“焚香—”

隨後,一個穿著石青色禮服的官員便從天壇的下方,拿著一隻剛剛點燃的香,走到了謝永暮麵前。在謝永暮的四周,微微的晃動了一番。隨後,便將自己手中的焚香,恭敬地奉給了謝永暮。

謝永暮自然是知曉自己應該怎麽做,麵色沉穩的接過。便朝著麵前的香壇恭敬地拜了三拜。

待他做完這一番動作之後,洪老太監便繼續喊道—

“沐浴—”

話音一落,便是一個穿著墨蘭色禮服的花白頭發的老人,被人顫巍巍地扶了上來。他是皇陵的老皇親,算是謝永暮的長輩。所以這個時候,他被人扶了上來。

走到謝永暮身前,老人有些慈祥的看了謝永暮一眼,便輕咳了一聲。一盆琺琅金絲掐邊的瓷器裝著的水,便出現在了他麵前。

與之一道的,還有一支下端已經被打磨得很是光滑的柳條。

他用柳條沾起了清水,用眼神向謝永暮示意之後,便往謝永暮身前的地方撒去。

……

也不知道,是經過了多少的禮儀,在下方官員已經有些疲憊的時候,洪老太監尖細的嗓音便又再次響起—

“禮成--”

“授璽—”

……

謝永暮神色奇怪的看著麵前那方瑩白溫潤的玉璽,眼前閃過許多的舊事。

幽暗的宮廷、神色各異的麵孔、虛假或真心的問候、以及...剛剛成為太子後,官員們的虛偽,巴結。冷漠的皇兄,心思詭異的祁王。還有...毫無城府的兩個皇弟。

想到這裏,他並沒有急急的伸手,去那那方代表著最高權勢的玉璽。而是轉過身,看了一眼天壇下方,自己的那幾位…兄弟。

目光怨恨的,是那位被廢了太子的皇兄。

而神色漠然的,則是一直戍守邊疆,因為自己登基才回到上京的那位皇兄。

看似平和,卻別有蹊蹺的,便是那位差點便能成功上位,被自己生生從聖路上拉下來的祁王。

剩下的兩個。

目光無邪,笑容溫暖的兩個皇弟。正一臉好奇的看著四周的景色,似乎…在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謝永暮有些嘲諷地夠了夠嘴角。

在心中輕歎一聲,便轉身,將身後的那方玉璽給牢牢的抓到了手上。

旋即,一陣響徹整個皇宮的呼喊聲便從天壇下方傳來—

“吾皇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無論是自己身邊的弄月、洪老,還是台下心思迥異的各個兄弟。或亦是...效忠自己的官員、祁王死忠的官員…在這一刻,都整齊的跪拜而下。

對著,這天地之前,唯一站著的那個人,行禮,行無上大禮。

謝永暮看著麵前整齊跪拜的官員們,他的心思這個時候卻有些恍惚。

他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想象之中那般激動。

甚至平靜的心裏,不起一絲波瀾。

他聽到了“自己”平靜地說了一句—

“免禮,眾卿平身。”

……

他的聲音冷漠而淡然,如同一個天生高高在上的王者。對著臣服於他的臣民們,平靜地發號施令。

……

……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我國肇基,國號為吳,於慶雲三十六年,原天意之愛民,賴友邦之仗義......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而生而民有欲,無主乃亂,朕順民意而登大位,今特大赦天下。

不論罪惡輕重,無論罪形何為,包括死罪在內,都予以赦免。貶謫者皆官複原位;流放者皆刑法減半;死罪者,皆改為獄牢……然,官吏枉法受財者不在赦免之列……”

……

“謝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又是一片整齊的跪拜聲。

謝永暮看了一眼,在心底微微搖頭。歎了一口氣之後,便讓眾人平身。隨後,乘上了那頂雕刻著九龍的天子鑾駕,朝著宮外去。

……

麵色冷漠的禁衛軍簇擁著這片土地上最為尊貴的人,朝著宮門口走去,讓這位剛剛登基的年輕帝王,從那座皇宮裏,第一次,接見他的民眾們。

片刻之後,禁衛軍的儀仗隊便已經列隊護送著謝永暮出了皇城。

轟鳴的禮炮這個時候響起,在上京城的上空,驚落了幾隻掠過的飛鳥。明黃色的綢緞這個時候也微微揚起,似乎在歡迎這位偉大的君王,從皇宮出來,去見他臣服於他的民眾。

……

綢緞、禮炮、高呼的萬歲以及整齊跪拜的民眾。

熱鬧的場麵,蓋過了以往任何一次除夕。

從皇城門口到凱旋大街。長達三裏的路程便是謝永暮此次登基大典的遊街路線。

謝永暮的黑羽衛們,穿戴著嶄新的鎧甲,列隊而行。在黑羽衛的外側,則是穿著黑色鎧甲的禁衛軍們。在兩支軍隊嚴密的保護之下的,那隊伍中間站在鑾駕上,穿著一襲明黃色袞服的,正是新皇,謝永暮陛下。

道路的兩邊雖然已經被戒嚴,但是絲毫不妨礙上京的民眾們,對新皇的頂禮。一路來,高呼的萬歲,一波蓋過一波。民眾狂熱而興奮的表情,亦是未曾改變過。

謝永暮側耳聽著隨風飄**的人潮歡呼聲,輕輕一笑。

“人心...”

大概...他們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擁戴的先皇,在數十日前,死在了皇宮裏。

但謝永暮從鑾駕上站了起來,麵帶著和煦的微笑。看著道路兩旁對著他高呼萬歲的民眾們,心底,突然有了一絲,別樣的羈絆。

這…是除了情愛之外的,一種,類似於義務的羈絆。

他微笑著向四周的民眾打著招呼,笑容和曆史上所有仁愛的君王一樣,別無二致。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個紅色的人影,從凱旋大街街道兩邊飛掠而過,在琉璃青瓦、黃綢滿地的情況下,很是顯眼。謝永暮表情一愣,便輕聲笑了一句。

“老朋友,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