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水流將葉楨的處境襯托得甚是危險,本是順流而下的落葉也在這桃葉渡口打著旋不肯離去。岸旁楊柳依依,微風拂過的靜謐也未曾將桃葉渡的水流給安撫下來。

站在岸邊廊橋上的王五見著葉楨在河中央搖搖欲墜,臉上旋即掛上了一抹冷笑,想著使自己弟弟死亡的凶手即將伏法,王五的眼底便是一片火熱。

但是王五在謝永暮身邊已久,自然是學到了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於是換上一張慈眉善目的臉遙遙地朝著葉楨的方向喊道:“清九姑娘,我對你沒有惡意。”

但此時得葉楨卻是聽不進去,已經是危在旦夕得她根本無暇顧及王五到底說了什麽。

王五見葉楨久久沒有反應,於是加大了聲調,“我家公子隻想讓你隨我回雲水村,請快靠岸吧,否則你會有危險。”王五在臉上表現恰到好處的焦急之色,就像是真的在擔心葉楨一般。

站在船上搖擺不定的葉楨終於聽到王五的話,但是她卻沒有中了王五的計,而是在心底冷笑,若是我真的就此靠岸,豈不是正中你的下懷?

不過縱使能識破王五的計謀又能如何,此時的自己進不得退不得,沒有水性的自己,真的似乎隻剩下了一條路而已。葉楨的眼底不由得浮現出一絲黯然。謝永暮,你就那麽迫不及待地想要利用我嗎?雲水村那三月,你當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是你最好的軍師?

我隻是,不願去點破罷了。為了我腦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記憶片段,你倒真的能給我編造一個青樓花魁的身份。我在你心中,當真僅僅是一枚棋子嗎?縱使我什麽都不曾記得,我也不會再將自己的未來交予你的手中!

念及此,葉楨心底的血性猛地被激發出來,終於下定了決心。

朝著王五的方向冷笑著說:“縱然是死在這秦淮河裏,被魚蝦啃噬軀體,我也不悔!”

本是搖晃的身子,在這一句決然的的話語中卻顯得穩定了起來,“我是絕不會與你一同回去的。”說完,便毅然決然地深吸了一口氣,從搖晃的小船上跳了下去。

岸上的一切都轉瞬不見,眼中隻剩下秦淮河河麵上的影子,那是頭頂上的天空,那麽明淨,風托舉著雲。葉楨感覺自己就像從雲端中墜落的飛鳥,跌入了這掩埋著風花雪月的秦淮河。

在岸上的王五,見葉楨決然而然地跳水,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錯愕。在他看來,葉楨不久前才到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現在居然隻為了不願回謝永暮的身邊而毅然尋死,當真是一個頗具風骨的女子。但是想著自家弟弟慘死於葉家,心中對葉楨的讚歎轉瞬消失。嗬,這一跳,不僅能避免自家主人未來的麻煩,而且自己也報了仇。於是轉身而去,再也不看一眼沉了下去的葉楨,對沉入水底的葉楨沒有絲毫憐憫之心。

今日,日上三竿之時,葉楨正抱著書坐在三樓看書,驚鴻一瞥便看見了一直站在鳳棲樓門口尋思著機會進來的王五。以葉楨的聰明才智自然是明白他是被誰派來的,本以為是謝永暮想讓自己回雲水村,但是突然見到王五了眼中炙盛的殺意,葉楨就意識到了沒那麽簡單。為了不驚動王五,能夠順利逃走,葉楨匆匆忙忙地向鳳棲樓的小廝要了艘小船,想要趁著王五沒發現之前,從鳳棲樓後門臨近秦淮的一側自己扶漿順流而下。

秦淮河內河的水流倒是不是很湍急,所以葉楨那半吊子劃槳技藝也順利地讓她順著水流劃了下來。本來是可以逃脫的,但是當葉楨卻忘記了水流湍急的桃葉渡。劃著船隻行至桃葉渡時,還是被桃葉渡湍急的水流給強行地留在了渡口。

而此時王五在鳳棲樓久久見不到葉楨的出現,隻得向鳳棲樓的小廝打聽葉楨的下落,小廝見王五慈眉善目,以為是葉楨的故友,便告訴了葉楨的下落,王五在得知葉楨劃船離去後,便匆匆地追了上去。念及自己的腳程和小舟的行駛速度,本是打算就此放棄,沒想到自己走到桃葉渡時,居然看見了葉楨所在的小船被困在了這裏,心下不由得大喜。

這才有了王五逼迫葉楨靠岸的那一幕。

葉楨跳下水的時候,亦是考慮到天時與地利的,否則她也不會就這麽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自己不會水性,但是桃葉渡的水流湍急,勢必會將自己衝往某一處的河岸,能過生還的機率,還是非常大的。

沉重的身軀砸入水中,秦淮河四麵的碧水便一下子圍了上來,縱使是在這炎熱的夏日,但淹沒葉楨的水依舊如同無數柄寒冷的尖刀,從四麵八方壓迫過來,割開葉楨的皮膚,也沁透了葉楨白色的衣衫。本是高高束起的長發也在這水流的衝刷下散了開來,如同在一副碧色的風景畫中,不慎滴入了一團濃重的墨汁。

葉楨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

不過,就算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也已經完了,意識開始渙散,眼睛也被這四麵八方無處不在的河水給壓迫得無法睜開,手腳漸漸開始不再那麽聽使喚了。仿佛一切的溫度與知覺都漸漸離葉楨而去,黑暗漸漸籠罩。

葉楨強撐著一口不願死去的氣,一直在這秦淮河中央掙紮,但是眼前卻漸漸出現了不屬於這冰冷河底的光......

那縷光芒似乎在和葉楨說,“你找不到過去......死了......也就解脫了。沒人會擔心你.....也沒人會等你回家......“

葉楨安然地放棄了掙紮,任憑自己沉入冰冷的水底,如同嬰兒歸於自己的母體,如同花兒墜向大地,那是最令人平靜的歸宿,葉楨也早已心知肚明......

恍惚間記起了一襲青衣的謝永暮斜靠在一株花開得極為繁盛的望春樹下,對著自己笑得清冷。也記起了那日在翻滾雲霧前,謝永暮麵對自己的請求,笑得滿含深意。還有自己在小院門前,被謝永暮不輕不重地用書打的那一下......

以及,和謝永暮一起住在雲水村裏的那三個月,每日清晨都會準時出現的青菜粥.....它讓自己感覺到了,家的味道。

葉楨突然很想見到謝永暮,想問他一句,自己到底是誰。自己,在他眼中,真的隻是一枚棋子嗎?但如今,縱使有再多的疑問,也沒機會開口了吧,葉楨在失去意識前,這樣想。

卻沒發現,一個穿著深色朱子深衣的人影從渡口處跳了下來,赫然是謝永暮。

“該死!”謝永暮壓根沒有想到王五會膽大包天到違背自己的命令。

自二狗走了之後,謝永暮也從那宅子裏走了出來。為了不讓葉楨發現那宅子為什麽如此廉價,自己隻好連夜趕工,將本是一處極為奢華的宅子硬生生地改成了一個破敗不堪的地方,隻是為了照顧葉楨。自己示意道天歌離去,隻留下兩張五十兩的銀票給葉楨,讓她不得不自己尋找住處。

在雲水村三月來的日夜相處,謝永暮早已摸清葉楨的喜好,知道葉楨必定會喜歡這樣的宅子,所以自己才會威逼利誘讓這宅子裏麵的人搬了出去,好讓葉楨住進來。謝永暮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做,但是這一切的發生都顯得極其自然。

就像是落葉本就應該歸根一樣,那麽天經地義。

所以當他在文德橋看見一臉喜色的王五時,下意識地就問了葉楨的現狀。見他久久不願開口,心裏突然一痛,想著或許是葉楨出了事,隻好下死手以極刑逼迫一直對自己忠心耿耿的王五,逼問葉楨的去處。

“她......在桃葉渡。”王五終究還是沒能撐過謝永暮的逼問,還是將葉楨如今的去處告訴了謝永暮,“會死......”

死……

葉楨,真的會死嗎......

不,不會的。

“王五,你居然膽敢背叛我。“碧綠的短笛瞬間出手,封住了王五的死穴。王五的身體在片刻之間,便倒了下去。

好溫暖,這是誰?

謝永暮嗎?原來,人們說死前能看見自己最想見的人,是真的。

謝永暮,你說的,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呢?我,還能相信你嗎?你是來救我的嗎?

你救了我兩次了,我該怎麽謝你呢?

可是你也騙了我,那麽多次......

“謝永暮...你要騙我多少次...”

抱著葉楨的謝永暮恍然聽見懷中奄奄一息的佳人口中的呢喃。

我要騙你多久,我要騙自己多久......

"騙到,你死為止。“謝永暮低頭,對懷中意識模糊的葉楨說道。

葉楨,你告訴我,為什麽我得知你出事了會這麽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就趕了過來,一怒之下居然將對自己忠心耿耿的王五殺了。

謝永暮突然想起了葉楨還在雲水村的時候,作的一首《甘草子》。

仲夏,強傾敗柳,葉葉照雲低。風過花影殘,滿地紅心草。

合歡憑闌勾玉階。白分付、前塵誰了。判惜蓮子共零落,自傷情累多。

“滿地紅心草.....”

原來,是這個意思......

謝永暮神色複雜地看著葉楨,原來你是那麽討厭我,不惜以死相拒。和我回雲水村,真的非你所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