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鎮東那座牌樓已經顫顫巍巍的矗立了兩百一十三年,上麵的花紋和四個風調雨順的大字也已經被曆年來的風雨洗刷得看不清原來的字跡。牌樓下,有幾叢枯草從灰黃的石縫裏探頭而出。在初春的天氣裏,綠生生的顏色,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喜人。

清晨的陽光透過晨曦的薄霧,穿過樹梢的縫隙,落在一個身著鵝黃衣衫的女子身上。斑駁的光影裏,她纖細的身影竟是給人一種滄桑的錯覺。

她身邊站著一個麵若冠玉的年輕人,看起來比她大上那麽一兩歲。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淺淡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倒像是給他白色的袍子披上了一層錦衣。

他站在女子的身邊,很是仔細地為她解釋著:“無論你在這兒站多久...那樹上的鳥兒,都是不會落下來的。你…就死了這個心吧。”

身穿嬌俏鵝黃衣衫的女子卻是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什麽。過了一會,她才細細地數道:“一、二、三、四、五……”

當她數到十的時候,樹梢似乎微微動了動。緊接著,便是一個用枯枝做成的鳥窩從樹枝上掉落下來。穩穩地,落到了女子方才攤開的手上。

方才勸說他的年輕人麵色一滯,隨後歎息著搖了搖頭。

他是白頭鎮上鎮守的兒子,在白頭鎮呆了十幾年,從白頭鎮經過的人也不知幾何,他見過不少走南闖北的行商。偏生,這麽一個奇特的女子,他是第一次見。

如方才發生的狀況,在這三日裏,已經發生了數次。

他低頭,便瞧著了女子手中那一窩嘰嘰喳喳等待著乳燕投食的鳥兒。說起來,那些鳥兒身上的羽毛倒是與麵前女子的衣衫顏色相似。乍一眼望去,笑魘如花的女子,捧著那毛茸茸嘰嘰喳喳的鳥兒,倒是讓人心生了幾分憐惜。

女子接到了鳥兒之後,便捧著它們抬頭,朝著男子笑嘻嘻的說了一聲:“嘿…我又贏了。別忘了,你又欠了我一頓飯咯。”

男子無奈的點點頭。

女子便心滿意足的捧著鳥兒離開了,隻留給男子一個遠去的倩影。

這女子是兩個月之前來到白頭鎮的,當時來的時候,她隻身一人,牽著一匹胖得出奇的紅棗馬。但是沒過多久,小鎮便來了三個舉止有禮,麵容俊朗的男子。從他們的行為舉止來看,這幾個男子自小便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

但是奇怪的是,這幾人來了之後,便到了那女子處…竟然是親自為那女子,幹起他們並不熟悉的粗活來。不過誰都有秘密,沒有人有閑心到,去詢問這行人身上的秘密。

女子自稱木九,在最初的幾日之中,冷眼看著那幾人,過了小半個月之後,才算是承認了,那三個男子皆是他的兄長。在白頭鎮住了兩個月,與白頭鎮的鎮民大多熟悉了之後,這位鎮守的兒子,終於是開始接近她了。隻因為這位俊朗的男子,已經過了及冠...卻尚未娶妻。

不過這三日裏的接觸...終於是讓他明白。這個聰慧至極的女子,是絕對不會傾心於他的。更何況,從她身邊護著他的三個男子來看,便知曉,這樣的女子的來頭估計也不會很小,也是他不可強求來的。

見到她離去之後,這位鎮守的兒子,終於是轉身離去。穿過了兩條窄窄的小巷,又繞過了鎮中最大的酒樓之後,走向了街尾那座氣派的宅院。

這個時候,一輛青色的馬車從巷子的一頭駛出來,一個戴著白色鬥笠的男子坐在車頭,神色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透過那層白紗,這位鎮守的兒子都能看見,那人的眼中...盡是不屑。

“打探清楚了麽?”馬車中,一個女子的聲音沉穩的傳出來。

“方才過去的那人…叫林器。是鎮守的兒子…”男子沒有回頭,而是輕輕的搖了搖韁繩。

那個女聲繼續響起,“那…你確認清楚了...那個女子,會不會是她。”

聽到這裏,男子罕見的沒有回答,過了一會之後,才小意地回答道:“現在還不敢確認…此前不是去過了江寧,也查過了她的身子嗎?已經死透了的人…”說到這裏,他漸漸住了嘴。因為他感覺到,裏麵女子似乎對自己越發的不滿起來。

女子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之後,她才自語道:“我相信…她,沒有那麽容易死去。況且,若不是她,那三人…怎麽會這般…心甘情願的,為她驅使。”

說著,她頓了頓,便繼續道:“罷了,既然都追查到這裏了,晚上的時候…去那院子看看吧。”

男子無奈的點了點頭。

……

距離長公主葉楨死去,已經過了一年有餘。

但是堅信她還在世的人,一直都有。

一個是夢生,一個...是吳國的那位新皇。

這麽久了,他們…依舊沒有放棄對她的尋找。

……

和煦的陽光順著樹梢灑落,在女子身上投下一片溫暖的陰影。木久雙手捧著一個枯草的鳥窩在白頭鎮輕步走著,被常年雨水打磨得光滑德石板路上落下輕柔的腳步聲。歡快的腳步帶起了街頭鄰裏一片的打笑聲…

“小木久,今天又有什麽收獲?”

“姑娘家家的,還是沉穩些,別以後…嫁不出去咯…”

“可不是嗎,這麽大人了...怎麽就像個男娃呢?”

“不過阿...有她兄長護著,估計也不會出什麽事兒…”

路中央的木久笑嘻嘻的和周圍的街坊打了個招呼後,便跑到一邊的小酒館,找那個賣酒的老大叔打了兩斤酒。之後,就順著路中央一路走下去,到了一個由白牆沏起來的小院前才停了下來。將門推開後,猶如一個得勝的將軍一般,大喊道:“小紅,看我今兒個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隨著一陣馬蹄兒聲響起,一匹看起來很是肥碩的棗紅色馬兒便從小院的後院裏奔跑出來。朝著女子打了個響鼻,隨後湊上前看了看。

待看見她帶回來的是一窩雛鳥之後,便甩了甩馬頭,轉身去了一邊的馬槽幹嚼了一把鮮嫩的青草,再也沒有理會木久氣急敗壞的喊聲。

“哼,小紅!下次不給你帶好東西了!”

說著,木久搖了搖手中那兩斤酒,醇厚的酒香從她手中傳來,方才對她愛理不理的那匹馬兒突然間征住了。緊接著,便又朝女子的地方走來,用馬頭拱了拱她拿著酒囊的手。

木久嬌小的身子在馬兒的麵前顯得更加纖細,但是那匹馬的動作卻在木久麵前,沒有絲毫違和感,仿佛一人一馬就該是這般,心靈相通。

木久笑了笑,便將手中的酒倒入了馬槽之中,輕歎了一句,“小紅,你呀你…一天隻知道喝酒,這麽肥了,也不知道以後還跑得動嗎?”

馬兒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無奈的甩了甩馬尾,但是美酒當前,卻是沒有理會她,而是繼續喝著馬槽裏的美酒。

“木久!”

一個清朗的男聲從屋子裏傳來,隨後,一道頎長的青色人影便從裏麵走了出來。他臉上帶著一絲無奈,看著木久手上的鳥兒,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老哥,這是從樹上掉下來的,可不是我爬樹給掏下來的,你就別擔心了。”木久一看到他出來,便下意識地解釋道:“不然你看看,我現在衣衫肯定是一團糟了。”

被木久稱作老哥的年輕人,便是跟著她三個年輕人之中最為年長的一個,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木久毫無汙漬的衣衫後,臉色才慢慢柔和起來。事實上他明白,他不必這般擔心這個女子的。因為...從這麽久的接觸以來...似乎沒有發現,與記憶之中那人,半分相似的地方。

於是他淡笑道:“好吧好吧,你先去洗把臉,等一會木恒和木風回來之後,便可以開飯了。”

木久吐了吐舌頭,便將手中的鳥兒給遞到了男子手中,一溜煙地跑去了後院之中。

……

沒過多久,小院那灰色的大門再一次被推開了來,兩個同樣年輕俊朗的男子談笑著進門。一人手中拿著一把還沾有露水的鮮花,一人手中卻是提著兩尾青魚。

見著他們進來了,男子便招呼道:“木恒,木風,整理好了便吃飯吧。”

其中一個穿著天藍色衣衫的男子便應了聲,“嗯,我們隨後便來。”

木恒便將手中的青魚給送到了後院的廚房裏,木風便將手中的鮮花送到了小院中央那獨立的屋子裏,插到了房內書案上那個用樟木隨意打造的花瓶裏。

風一吹,清淡的花香便盈滿了整間屋子。

……

白頭鎮的午後,這一座靜謐的小院裏,一個十九歲左右的女子和三個麵若冠玉的男子,在小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音中,一邊吃著麵前可口的飯肴,一邊隨意的打笑著女子這幾日來有些孩子氣的舉動。

那個安置在窗戶便的鳥窩裏,臥著兩隻已經吃飽喝足的小黃鳥。有陽光落在它們的身子上,倒是暈成了一個細小的光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而窗外,一頭酒足飯飽的馬兒,正在懶洋洋的曬著太陽,看起來倒是有幾分愜意。

在女子沒有注意到的罅隙,那個名叫木意的男子,眼中盡是歎息。

“木九…你究竟…是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