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白衫,汙濁不堪的印記,沾滿塵土的墨發以及,白袍上的點點血跡。他呆坐在地上,麵色陰冷,臉上甚至還沾染了些許汙濁的泥土。許是看到了葉楨,那雙滿是死氣的眸子才微微的亮了亮,然後他身子一顫。

隨即便用手將散亂地頭發理了理,攏做了一起,低頭想要撿起玉簪束發,卻發現那根碧綠的玉簪已經是碎作了三段,他似乎停頓了片刻,隨後…也不知用什麽法子將滿頭的墨發給綁了起來。

最後…才故作平常地對葉楨輕聲笑道:“早上好。”

……

葉楨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痛到窒息。

這,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猶如謫仙的江月白嗎?

她看了一眼自己方才坐著的長椅,又看了看衣衫散亂,狀若行乞的江月白。以她的聰慧,如何不能猜測到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這江月白...怕是為了自己,才會變成這幅樣子的。

灼熱的淚花便毫無征兆的奪眶而出,一滴一滴的,隨著光潔的臉龐滑落至衣衫。

於是嘶啞著嗓音她問道:“為什麽?”

江月白有些虛弱的笑了笑,便抬頭伸手,將她臉上的淚痕抹去,接著便道:“因為…你是葉楨阿...你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怎麽,可受此辱?”

葉楨一愣,連淚光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她深吸了一口氣,詰問道:“可是月白…你也是江家的少爺,難道,你就能受此侮辱了嗎?”

江月白繼續笑,一邊笑一邊搖頭,輕聲道:“這不一樣…這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的?”葉楨怒喝道:“我葉楨雖是生作了一介弱女子…但是,也不需要月白你這般為我!你怎麽能…怎麽能…這樣做……”說到後麵,葉楨的聲音低了低,隨後歎了一口氣,將自己坐的位置向前挪了挪,輕擁著江月白道:“月白,我…不值你這樣做阿...如今的我,連怎麽去愛,都遺忘了……”

……

也就在這個時候,牢門又被打開了,在軍士的喝聲之中…一個麵貌醜陋的中年男人,被推攘了進來,在葉楨麵前停下。

那男人長相極為醜陋,生了一張長長方方的臉型,眼睛像是什麽印章給踱上去的,看起來極不自然。兩唇微微的有些外翻,一張口,便能看見一口熏黃的牙,有稀疏的鼻毛從黑黑的鼻孔裏麵鑽出來..像極了糞坑旁長出的枯草。

“嘿...又來新人了…一群豬玀!你們可得規矩點!”

兵士的這句話將方才葉楨的怒喝聲遮掩住,她那一句…“雖是生作了一介弱女子…”也隻有她跟前的江月白...以及方才進來,一直注意著她的那個人注意到了。

那人身形似乎顫了顫,似乎對自己容貌極為自信...便坐到了葉楨的身邊,朝著葉楨,指著江月白用幹澀而噪啈的嗓音疑惑的問道:“這位兄台…是怎麽了?”

葉楨眼角未幹的淚變得更加溫熱,她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方才進來的這位醜陋男人的話,更是連他的麵容都不曾看。隻是將懷中擁著的江月白更加緊了緊,像是…擁抱了整個世界。

那男人似乎也不自討無趣。稍稍轉身,便坐到了一旁,想著與周圍的人攀談一番,了解些情況...但是身旁的那些人,見著了他的麵容,便是唯恐避之不及,隻留下一個看起來不錯的年輕人站在原地,於是他上前去…作揖問道:“這位兄台…那兩人…是怎麽了?”

那人一顫,嘴角抽了抽,心說誰是你的兄弟阿...但是還是生生的忍住了心中的話,向他回答道:“嘿...剛才聽那吳軍說…不過這位大哥…你也是被抓來的...你知不知道...那兩人便是將我們陷入此境的罪魁禍首,若不是他們...吳軍怎麽可能不顧去年他們皇帝簽下的合約…貿然就敢抓了我們…”

“誒?等等...他們,怎麽都不像阿?”

那搭話的人是個年輕人,許是跟著自家長輩出來見市麵的,但是沒想到第一次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所以言語之中頗多的憤恨,“兄台,你別看他們這樣…哼哼…喏…那個披頭散發的人…可不就是那名滿天下的江家公子江月白嘛?至於他身邊那個...哼哼...估計也不是什麽好鳥…看他們這樣子,十有八九都是兔兒爺!”

那麵滿醜陋的老男人了然的點點頭,隨後問道:“那你們都是什麽時候被抓進來的?”

隨著他的問話,周圍的回答聲漸起—

“半個月之前…”

“七天前...”

“被抓來…二十多日了吧......”

那男人點點頭,便起身作揖自我介紹道:“在下姓言,是言家的大掌櫃…在出去之前...煩惱諸位多多照料了。”

聽到他自報家門了,周圍的人也沒有說什麽,隻是子矜的點了點頭。畢竟在座的,基本都是一家之主,與大掌櫃這樣身份的人,還是有些差距的。況且…他還生得…這般醜!

至於言家...在觜茵城做行商生意的家族那麽多…倒是沒有誰能夠將所有的姓名都給記下來。所以麵對陌生的言家大掌櫃…即使他長相有些瘮人,也隻是讓在場的諸位點點頭,被初步接納罷了。

言掌櫃見著他們的樣子,也就沒自討沒趣,自己尋了個位置坐下了。

……

中軍帳。

謝永筍斜靠在軟塌上,手中抬著一杯醇香的酒,在指間把玩著,也不喝…隻是微微的晃動,似乎就隻是想要嗅一嗅那美酒的醇厚。過了一會,他才饒有興致地對自己身邊的親衛兵問道:“那兩人怎麽樣了?”

“啟稟王爺...昨夜裏江月白被情緒激動的商人給打了一頓,如今應是受著傷。”

“那…另外一個呢?”

“那人...似乎隻是輕微的受寒,昨夜裏一直被江月白護著,所以並沒有人對她出手。”

謝永筍眉目一挑,嘴角便掛起了一個嘲諷的笑,“倒不愧是楚國公主...不僅把那謝永暮給謎得團團轉...連江月白也是甘心為她擋掉禍端…”

說著,他似乎又想到了別處,繼續問道:“今早上本王親自抓來的那人如何了?”

“王爺...那人絕對逃不掉,您就放心吧…”那人似乎極得謝永筍的寵信,說了這一句之後,接著又問道:“王爺,那人生得這般醜陋,您怎麽…肯親自動手抓他,這樣的事情…吩咐小的做就是了。”

謝永筍陰騭的笑了,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在口中似歎非歎地問了一句,“小飛…你說,要是你心愛的女人..被他人玷汙了,你會怎樣呢?”

小飛一愣,便下意識的回答道:“小的必定是痛不欲生,恨不得將自己撕碎…埋怨自己,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妻子。”

謝永筍便愉悅的點點頭,接著吩咐道:“小飛,你阿...去觜茵城買些合歡散來...將它…下到送給那葉楨和今天本王帶回來的那人的飯菜之中…”說著,他似乎想到什麽痛快的事情,哈哈笑了兩聲,繼續道:“哈哈,謝永暮阿謝永暮…本王倒是要看看…你得知了此事之後,是什麽樣的表情呢?哈哈...心愛之人的清白被他人所破…哈,想想,本王都期待著呢,謝永暮…你的反應,可別讓本王失望才是。”

他有些癲狂的說完之後,似乎感覺到累了,揮了揮手,便斥退了小飛,將自己另一隻手上的酒悉數飲罷…靠著軟塌沉沉的睡去了。

—似乎,隻有在夢中,他才能夠再次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

—容兒…

他呢喃道:“容兒…你等等...等我替你報了仇…我便下來陪你……謝永暮,你放心,這…隻是第一步,我謝永筍,定讓你…痛不欲生!”

……

……

酉時。

夕陽已經漸漸落下了山頭,透過白帳的縫隙,能看見的,也就是一些隱約的餘芒。等過了酉時之後,天色便完全的陰沉了下來,像是即刻便即將飄雨,盛夏的天氣總是變臉的快。

葉楨皺著眉看了一眼外麵陰沉的天氣,想著...若是今夜有雨,這夜…怕是更加難熬了。隨後,她伸手探了探身邊江月白的額間溫度,發現並沒有什麽異常之後,才微微鬆了一口氣,畢竟還是男子,身子總是要比女子好一些的。

江月白笑了笑,聲音有些嘶啞。

“清九,我無礙。”

葉楨不可置否的歎氣,輕聲勸道:“月白...下一次,可不許這般做了。”

江月白斂著目光點頭,心底卻想著...若是再來一次,自己…應該會繼續這樣做的吧。

鎖鏈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葉楨與江月白知曉那是送飯的人過來了。所以便站了起來,等著進來的軍士分發食物。

今晚的晚飯還是如中午一般,白飯一碗,加上半碗青菜,幾片肉。

葉楨歎了一口氣,倒也是沒有埋怨什麽,在這樣的狀況下…有吃的,已經算是萬幸了。她看了一眼江月白,便將自己碗中的肉食都夾給了江月白,輕聲道:“可不許拒了,你還受著傷!”

江月白搖搖頭,聲音有些微弱,“方才你不是探過了,我並沒有什麽大礙…所以…還是你吃吧。”說著,他便方才葉楨夾過來的肉給夾了回去,“你受了寒...應是你吃。”

葉楨搖搖頭便想再次給他,但是江月白卻說道:“反正就算你再給我…我也不會吃的。而且...你不吃,我便不會吃。”

葉楨一愣。

江月白則是繼續說道:“如今你我的狀態...若是想要逃出去是千難萬難,若是這個時候你再病倒了...那麽我們便再也沒有出逃的半分希望了。你也不希望...你的身子,成為你我之間的拖累吧...”

葉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中淚水在打轉,但是麵上卻是強打著笑容,她輕聲道:“好。”說完,便將推讓了幾番的肉給細嚼慢咽的吃了下去。

其實肉並不好吃,都是在開水之中隨意燙熟之後再拌上碎鹽的產物,但是葉楨的表情卻是像在吞食著什麽絕世珍饈。

......

在這樣絕望的境地下...有吃的,便已是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