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楨已經在一濁園住了七日。

也已經熟悉了這烏衣巷大大小小的各項運作,這烏衣巷,並沒有外人說得那麽富貴。

曾經的豪門大戶早已消逝在了曆史的煙塵中,這個幽靜狹小的巷子裏,早也沒有了高牆大院,曾經的顯赫一時的名門望族也逃不過曆史的滾滾車輪,皆是滅亡於一代又一代的朝代更迭中。曾經烏衣巷內的兩座高牆大院也已經被拆除,後人在此基礎上再建了十幾間小宅子,所以葉楨也才有了住進烏衣巷的機會。

這幾日裏,也大約熟悉了江寧城,這個楚國最為繁華的城市之一。

早上是江寧城溫度最為適宜的時候,葉楨喜歡獨自在臨河的街道上走上一圈。一路前行,道路兩旁磚木結構的古樸建築時多時少,有各種各樣的樹木,偶爾還能發現自己及其喜歡的合歡樹,即使在白日裏,秦淮河上的畫舫依舊隨著河流遊**,偶爾能過看見船工或是疲倦的煙花女子出現在船頭。

清晨其實也是江寧城不為人知的一麵,臨河而行,一臉疲憊的煙花女子,褪去夜晚的風情萬種,餘下一臉的疲憊站在船頭,也能看見河工的辛勤勞動,為自己或家人討一口飯吃,街道上也能偶爾見著一兩個挑著青菜或者挑著魚的小販沿街叫賣。

這才是江寧城最為真實的樣子。

不過葉楨對此倒是沒有什麽感慨想要抒發,也不會做一首詩詞來抒發心中的不暢快,隻是繼續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其實葉楨也沒有什麽該做的事,查找身世這件事根本急不得,葉楨現在也隻認識江月白一人罷了,她自己一個人一時間也不能做出什麽事。

所以葉楨起了別樣的心思。

但是即使已經是“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烏衣巷,也不是尋常人家能住進來的,能住進來的,也基本都是一些家中有人背負了功名才能住進來,或者是真正的豪門大戶。這些大戶不缺銀子,但是缺名聲,所以才會在烏衣巷住下來,想借此得到文名。雖然這些都是這些商人的妄想,但是商戶對於撈得到名聲的烏衣巷極為看重。所以葉楨也就起了個小心思,雖然江月白已經答應了幫助自己,但是還是有必要與自己不凡的鄰居們聯絡聯絡感情的,說不定以後能用到。

所以葉楨吩咐了二狗,讓二狗準備的禮物別太俗,都是有學識的人家,也瞧不上什麽玉器瓷器,若是真的送了,人家隻會當你是個暴發戶,絕對不會起什麽來往的心思。所以葉楨也就沒有在那些方麵動心思。看到二狗準備的一些街頭吃食,打算取巧過後。葉楨也隻得搖搖頭,畢竟二狗不是出生大戶,想不通送禮門道上麵的彎彎繞繞。所以葉楨又隻好讓二狗買來幾柄折扇,自己再去江月白的地方求了幾首詩,江月白這江寧第一才子的名頭倒還真的不是浪得虛名,約莫半日,江家仆人便敲開了一濁園的門,將江月白新作的詩給送了過來。葉楨也就這麽題了上去,當然落款是秦酒。附上自己的名刺,隨著禮物送到了這烏衣巷的各家各戶。

這番下來,那些自詡為才子的世家也都對葉楨有了好感,畢竟這樣一個有才學又知道禮節的人還是比較少見的。這也給葉楨以後的行事打下了個基礎,以後求人辦事,這第一印象也就不錯的話,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大半。

夢生見到葉楨的無恥行徑,不僅沒有說什麽,反而對葉楨的舉動大為鼓勵,也不知是動了什麽心思,不過就算夢生動什麽心思葉楨暫時還感覺不到。在這幾日的相處中,葉楨也發現了隱藏在夢生皮相下麵那顆魔女的心,花魁大比那日的淒慘,就隻是為了引發自己的惻隱之心。葉楨見著夢生對自己這毫無防備的樣子,倒還真覺得這人不錯,就是.....野了點,不知道怎麽成為花魁的。

二狗好心地為葉楨解釋了,夢生在鳳棲樓內從來都是淑女風範,根本不會出現在一濁園裏衣衫不整的樣子,所以才力壓群芳成為花魁的。要知道,在這江寧城,花魁從來不是靠著皮相的上位,而是要有真才實學才可。

夢生不把自己當別人倒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不過可就苦了二狗和其他幾個仆從了。夢生的搗亂幾乎沒停止過,甚至都殃及到了葉楨身上,葉楨本想稍事懲誡,但是念及夢生年歲也不過及笄,又與道天歌是師兄妹的關係,也就沒能下去手,全然忘記了自己也和夢生差不多大。

一濁園隔壁是一座頗有書香氣息的宅子,飛簷上掛著的是一個小鈴鐺,有風的時候,會聽見動人的響聲。朱漆大門上掛著“謝府”兩個大字,筆勢大氣旁礴,再看著匾上的印章,這不是大秦時的一個書法大家嘛。不過即使是這樣顯赫的家族,也和葉楨的一濁園一樣,略顯老態,想來已經敗落了。不過這老態和一濁園的可是不同,一濁園那是年久失修,而這裏麵彌漫著的可不是陳年老土,而是一個家族立於這個王朝的底蘊。

二狗經常會去那邊請教一些關於宅子如何打理的問題,那邊的仆人倒是挺好,在一濁園人手不夠的時候經常會自發地過來幫忙。葉楨見著這家人不錯,也就起了交往的心思,於是就在昨天讓二狗帶著自己的名刺,下了拜帖,準備今日巳時前去拜訪。

吃了早飯之後,葉楨便動身前往。雖說是前往,其實也就隔了一個院牆的距離,從自家院子還能看到白色的望春從牆頭露出來,風一吹,連一濁園也都跟著有了滿園花香。

走到門口,葉楨打發二狗去敲門,不到一會,便有青衣的小廝迎了上來,葉楨捏著散碎銀子準備給他,但是那人卻揮了揮手,表示不收。葉楨頓時有些尷尬,本來豪門大戶的門房,都會收受一些賄賂的,但是這家的門房教養極好,根本沒有收下葉楨的賞錢。隻是對著葉楨行禮,說著自家主子等她很久了,便把葉楨領了進去。

一進門,隻見芍藥在兩邊夾路,土地下蒼苔布滿,中間羊腸一條石子漫的路,幽幽的不知通向哪裏。一旁領路的小廝恭敬地站在一旁,示意葉楨獨自走過去,二狗本想陪著一起,但是看見葉楨用眼神製止了自己,又想著搬來的這幾日,謝府人家對一濁園的各人都是以禮相待,也不會出什麽事,所以二狗也就沒有強求,在門口一起陪著謝府的小廝站著,等待葉楨。

葉楨隨著一條用鵝卵石鋪就的羊腸小道走了一會,便看見了自家一濁園花香的來源。

原來整個謝府裏麵隻有一座二層的閣樓,倒是和一濁園裏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其他地方皆是種滿了望春樹,現在不是花期,也不知道這望春樹是怎麽在枝頭開滿一樹的純白的。

一個穿著天青色長袍的男子站在望春樹下,大約也就是舞象之年,手中把玩著一根翠玉的笛子,翠綠的顏色如同江月白園子裏的竹子一樣。那人見著葉楨來,也沒有說話,隻是隨意至極地望了葉楨一眼,不再理會。

葉楨不知道自己是哪一處做得不夠周到,於是也就停住了腳步,離著男子約莫兩丈的距離,望著眼前這個著青衣的男子。

開滿了雪白望春花的望春樹下,男子抬起頭望著那頭頂的那觸手便可摘到的花,眼神之間有些落寞,不似一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而且,這身形,看起來倒是隱隱有些熟悉。葉楨突然有些奇怪,因為那男子拿起了手中的玉笛,開始兀自吹奏了起來,絲毫不在意葉楨還在場。

也不知是不是笛聲打動了男子身後的望春花,白色的花瓣隨著笛聲的響起而落了一地,洋洋灑灑地飛舞著,打著旋落在了男子的肩膀上,男子也不以為意,隻是繼續吹奏著不知名的曲子,像是與葉楨隔了一個世界。

可能是過了很久,也可能半盞茶的世間也沒有,笛聲停了,葉楨卻落淚了。

男子也許是沒有見過一個長相俊朗的男子在自己麵前哭泣,之前那番遺世獨立的樣子全然消失了,拿著一塊繡了鴛鴦的方帕遞給了葉楨,葉楨接過方帕,將麵孔上的淚痕搵幹,對著眼前的男子,深深地做輯。

“感謝公子助我一濁園的修葺工作。”

男子側身避過,扶起了葉楨,對著葉楨說道:“小事而已,何足掛齒。”

但是葉楨可不這麽想,葉楨又是一長拜:“公子在橫笛上麵的造詣當得起在下這一拜。”就算是被稱做為當世大家也不為過。

這次男子倒是沒有避開,生生地受了葉楨這一禮,想來也是極為自信自己的笛聲的。

“江寧,謝定安。”

“秦酒。“

“又有琴又有酒?當真是人生一大樂趣……”

“秦是秦國的秦。”

“哦,是嗎?”

“是。”